第九十六节

2018-04-15 作者: 西安的春秋
第九十六节

当晚,吴明凡陷入黑暗之中,无日无夜,脑子像是处于一片混沌之中,只是在稍稍清醒一点的时候,感觉度过了许多的时间,摇摇晃晃地被搬来搬去好多次。一个美丽女子用手梳拢着乱发的画面,细细碎碎的,偶尔才在坚硬的夹缝中闪烁出来。

“你有了女儿了。”

“如果你转业了,我们就回去。”

“我在这里。”

“明凡……”

“明凡……”

那些声音像是一刻都不愿停歇般的、反反复复地叫着,他分不清其中的含义,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刻,他从黑暗中醒过来……

方南平遇刺身亡的第二天,帝都城内处于一片紧张、焦虑又嘈杂的气氛当中,朝堂上下流言纷乱,有关发生在人民大厦里的事情,一度对外传出过消息,令得许多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后来因为宣传口径收紧,消息又被封闭了,但相国方南平之后便不再露面,实在让人心中难有好的预感。整个文官体制内焦躁不安。人们期待着关于军政不和的传言有个交代,但事情一直就这么被压着,引而不发。另一方面,由于方南平的死亡来得太过突然,就算是与他政见不一致的枢密院大员们,对于这次事件,其实也并不感到高兴。

昨夜断断续续的雪到清晨时停了下来,枢密院的厅堂之中空气温暖,太阳升起来将房间内外映得亮堂堂的,枢密使宽敞简洁的办公室里,墙壁上摆放的长刀短枪、勋章以及身处此间的人员,都将一切衬托得肃杀威严,朱洛水坐在长案后方,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书。枢密院副使沈亚光、参谋总长贺荣光、参谋副总长桑靖宇、监军总长张令辉等人坐在附近,偶尔以神色交流,或是低声说上几句话,几个人已经多少知道了事态,那封公文是一大早内阁命人送过来的,朱洛水看了那公文好一会儿,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将手中的公文拍在了案上。

“哼,赵国庆想诈我,他要我交出凶手!否则……哼哼”他第一时间如此说道,待看了看下方几人的神色,皱了皱眉说:“先查明案情,召魏更生过来,让他亲口说,另外让负责本案的技术人员也来。”有军官接令而去,朱洛水将长案上的几张公文纸传给枢密院副使沈亚光,沈亚光一开始看就有些皱眉头,看到最后一页,纸上的字字句句,尽是诛心之论,沈亚光目光中的颜色便变了,神情严肃起来。他没有说话,传给桑靖宇,桑靖宇看完,再给张令辉,接着继续传下去,给枢密院的几位高级顾问。

魏更生昨晚在宴会间喝了一杯药酒,神经麻痹动弹不得,被人架来架去,直到救援的士兵们赶到,他被抬上救护车,经过一夜治疗,第二早上方才慢慢恢复过来,他神情还是有些憔悴,身体没什么力气,脑筋也有些集中不了精神,但毕竟已经能够走路了,接到枢密院军官的命令立即被医护人员送过来,下了车坐上轮椅被推进办公室。朱洛水看他的样子,眼中露出些诧异的神色,看魏更生支撑着要站起来行礼,一挥手:“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些虚礼了,你坐下说话吧。”然后他抬了抬手,“更生,昨晚的事,你就在现场,你来说说昨晚的状况。何时、何地,何等情况下,方南平被刺的!”

“是……”

情报局长腿脚酸软,只能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此时几名技术军官已经到了,他定了定神,细细地说起事情的经过……朱洛水看着魏更生询问:“从你命令部下逃出去报信,到听到方南平死亡的消息,隔了多长时间。”

魏更生回答:“晚上9点46分到10点25分,39分钟。”

朱洛水沉吟片刻。“那段时间,方南平在哪?”

“不在宴会厅。”魏更生肯定地回答:“方南平命令拿下我等之后,便从侧门离开,当晚我再未见过。”

魏更生这样说了,朱洛水微微沉默下来。在一旁的桑靖宇说:“围在门外的官兵报告,当时方南平转身走回人民大厦门内,突然倒地,先是周边的人涌上去遮蔽,领队军官发现情形不对,强行挤上去察看,发现方南平的脖颈间有匕首穿喉而过,当时倒是未看清何人刺杀。”桑靖宇当晚在枢密院中坐阵,是他第一时间派出直属的警卫营赶赴现场。朱洛水神色稍缓,想了片刻,用手指弹了弹那长案:“那就是不能确认何人刺杀了方南平?”

“嗯。”桑靖宇点了点头,“但是方家随员一口指认情报局的上尉为凶手。”

“哦?”朱洛水望向桑靖宇,“桑副总长,你以为呢?”

桑靖宇皱了皱眉:“方家随员是众口一词,当场就指认吴上尉为凶手,情绪激愤,神情倒不像作伪,但总捕衙门介入后,便都不再开口。猎豹大队那边,从一开始就缄默不言,不接受我们的质询,情报局的上尉现在深度昏迷,无法盘问,所以……真相到底如何难以判别。”

眼下房内众人都是匆匆赶来,对于整个事件真相如何了解的其实不多,情报局魏更生与方南平在一个商务宴会上起了冲突,结果是方南平死了,坐在办公室里的大伙以为事实应该很清楚,只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善后,倒是想不到经当事人魏更生这么一说,事情本身就有些模糊不清。片刻之中,大伙都有些无言。

朱洛水沉吟片刻,“诸位还有何看法,请直言不讳。”

在座几人当中,监军总长张令辉执掌军法,对这类事情多少有些想法,此时开口说:“枢密使及各位,我觉得,此事不排除是内阁栽赃陷害的可能性,魏局长刚才说他亲眼看到吴上尉连喝三杯药酒,即使能勉强支撑着逃走,拨通求救电话,又怎么可能以一敌众,杀了方南平,药酒的效力,各位看看魏局长只喝了一杯,现在的样子便能知道。眼前这事,怕是内阁内讧,有人在方家随员或猎豹队员中安插什么人,利用混乱,一击而中。”

张令辉说完,朱洛水皱了皱眉,随后点了点头,“郭监军也觉得其中有诈……”但随后又有人说,既然那名上尉连喝三杯药酒,为何却能在半小时后在远隔数百米的后院大门口被赶到的抓捕,身上又有数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当时还神智清醒地提出要与老婆见面交谈。不过这样的说法之后又有人提醒,那名上尉昏迷后军医验血,血液中确有极高的麻醉药成份,不排除有人故意砍伤他,事后拿他顶包。稍后,坐在椅子上神情委顿的情报头子魏更生向朱洛水报告说:“方南平利用商宴设局想要擒拿吴上尉,说是要报复之前重伤其幼子的罪责,可能只是个由头,以方相国的地位,应该不会因个人名义就动用护卫中枢的猎豹中队出动,从他的秘书喊出要我投诚,交出“军影”指挥权来看,应该是与这次枢密院推行“宪政”的大计有关,方相国也没有料到自己竟会翻盘身死,说起他的死因,别人或许不可能,但若是那吴上尉,我觉得也许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哦?”

“吴上尉是李建全的侄子,嫡传弟子,就是那个军中武圣,记得吧。”

“武圣李建全?”

“是,吴上尉入伍之后一直在边疆情调科任科长,在那里用武力打趴下一群闹分裂的图尔人,颇有威名。”

朱洛水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么说,事情就真的不一样了。” ;他想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吴上尉,心中也闪过了真有可能是吴明凡所为的想法。

屋内的几个技术官员或许疑惑朱洛水话中的意思,枢密院的几位重臣却只是低头沉思不语,李建全在帝**队中有过属于他的时代,崇尚武力的军队尊称其为“武圣”,这中间或许有那位帝国开国元勋的推崇,但李建全在特战领域一系列的神迹,众人了解得越多,终究是能体会到他的可怕。在座的各人各有想法,然而对于帝国内阁发来的公文——最主要的是文中最后不加掩饰的威胁——都感到了愤怒,不久之后,张令辉道:“方南平利用商宴设局,魏局长、吴上尉被骗喝了药酒是确定无疑的,即便对方真想陷害,当时在场的人不是少数,这些事实也是否认不了的,当务之急,需要对以上两点的证据予以固定,将来迫不得以,也不怕在众人面前打上一场官司。”

屋里的人多有这种想法,朱洛水性情深沉,实际上也是心思精巧缜密之人:“张监军说得有理,凡事都需考虑最坏之后果,如今内阁借方南平之死发威,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一些手段使出来,从现在开始,咱们先要成立调查委员会,邀请一些权威医学专家入内,把药酒成份,在场人员口供一一核实,而后……刘监军,此事你负责,总之,咱们不能背这个黑锅!”

众人领命。

“是!”

朱洛水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让魏更生和几名技术官员先走,待这几人离开之后,他在屋里走了几圈,回到案前,看着在场的几位枢密院重臣,“你们说,这种时候恰巧出了这么个意外,到底算什么?”他低声问了这么一句话,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过得片刻,朱洛水又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武圣教出来的好弟子呀!这个吴上尉没头没脑的舍命一刺,倒把我们都逼上绝路了。”

枢密副使沈亚光咽了一口口水:“内阁那边什么时候会动手?”没有人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参谋副总长桑靖宇才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管怎么样,拖不下去了。”屋内的几个人对于手上可动用的力量和计划,到底能到什么程度,谁也没底。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要尽快做出决断。

上座的枢密使朱洛水的手在长桌上挥了挥,有些感叹:“我这一生,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要与帝国中枢这些文臣角力。此事过后,不知道世人怎么评价我们,一群犯上作乱的武夫,还是……若非要如此行事,我也只能自我安慰,只当是一个老兵对帝国的责任与爱护吧。”这样的感慨,旁边有人明白,所以也会与面前的这名老兵一般的感伤,过得片刻,朱洛水吩咐一番,屋内几人领命鱼贯而出,看的出来,参谋副总长桑靖宇非常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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