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与大哥

下午的阳光特别的温暖可人，像个贼一样顺着半敞的窗爬进了我的房间。窗外的树叶一闪一闪的。我终于不用再学刺绣了。岁月静好。

晚上，我照旧来到三哥房里，他们三个正在说什么，讨论得热火朝天。我放下一些这个季节补家里爱喝的莲子银耳汤。说了几句，他们也都不理我，便自己走开了。“小妹，等等”大哥忽然喊道，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大哥，你是家里的启明星。该好好休息了才是。”话毕，便见大哥拉着我的小手：“小丫头，你是我们家的管事婆，谁敢不理你啊。哥知道你学了不少知识，我带了一本书回来。也不知道我家妹妹喜欢不？”我一听后，立刻趴在哥哥肩上，“还是大哥对我最好。”顺便拿起他手中的书翻看。这是一本封面立着几个剃掉长发的年轻人的书<<论新思想>>。

今晚的月亮特别地圆，月光倾泻下来，落在窗上，投下明亮的光影，桌上的煤油灯在一晃一晃地摇动，我们四个人最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月亮慢慢地升高了，虫声慢慢地低下去了。

大哥回来后，母亲对我管得比较少了。大哥口才极棒，总是可以说服母亲。在家里，我们都是依着母亲的心意，只有大哥会反驳母亲，母亲对他也是最宽容的。大哥就是我的幸运星。我觉得大哥身上拥有许多好奇的事，他会朗诵很多诗歌，还有一个个我从来不曾参与的世界。他会带我去琴行谈一首动听的音乐，还会骑自行车带我去裁缝里给我制作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衣服。一件淡紫色短旗袍上衣，配着一个过膝盖的黑格子小短裙。这在家里，母亲可是从来不会让我这么穿的。我不喜欢家里那些衣服，每天穿着都不舒服。还有去西式风情茶楼里吃冰淇淋。我这几天不再跟着三哥学习练字而是每天黏着大哥，就连上街的时候，亦是寸步不离。虽然我经常出来玩，但是好多店铺都还没有进去过。

虽然已是冬天，阳光晒在人身上已没有懒洋洋的感觉。迎面吹来的是丝丝露骨的西北风。大哥还是带着我大街小巷走。也许时隔两年。苏州城也有了太多变化，他想要依依辨别。不久他拉着我的小手进了一家照相馆。这儿洋人比较多，还有一些打扮时髦的阔太太和年轻貌美的小姐们。一阵芳香扑来，有点刺鼻。可能是我闻不惯西式香水吧。大哥笑了笑捏捏我的鼻子。我跟在大哥屁股后面，还没有摆好姿势，只露出一个脑袋，和拉着他黑色西服的一只手，他一米八的身高，而我就够到他胸前的位置。“咔嚓”一声，已经照好啦，老板让大哥过几天来取。我对大哥说还要拍几张，他说以后每年都会带我来拍一张。如果母亲喜欢的话，真想家里拍一张全家福。西装革履的大哥一出店门，立即听到后面一群太太小姐们的赞美之词，好像她们没见过这样帅气的男子似的。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公主，我偷偷问大哥，喜欢她们吗？大哥笑着说道：“记住，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你要有自己的自由。”我瞪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我早知道民国已经好多年啦。

新年的气息越来越浓了，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装扮得一个比一个好看，火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我家亦如此，大年初一要祭祀，祈祷新年幸福平安，正月十五还要去庙里上香。还有很多繁琐的事。我忙前忙后，跑上跑下，也不知道瞎掺和了什么。大哥倒总是一副清闲的样子，不是在书房看看书写写字，就是上街到处玩，比我还爱溜达。父亲曾教诲他，不要因为读了一些西洋书，就不认老祖宗了，泱泱大国，自古如此。家里吃的喝的都是他们留下来的，如果不是祖上积福，现在说不定过着漂泊的日子，像大多数人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别说读书了。父亲总觉得我们是受过大清皇帝“恩赐”的家族。大哥听了也不当一回事，继续过着他的潇洒日子。

有一天，我在报纸上看到大哥写的诗，内容大概如此，已记不清了：

今是春明是夏

心冷半个秋

窗外雨帘闲不倦

雨中无晴空

独步独窗白

路曼恰似秋

窗外一个秋

雨中一个秋

诗的下面有人点评让他不要对革命失去信心，”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然我不懂这些，便对诗又萌发了兴趣，他也不亦乐乎地教，从楚辞一直讲到新文化运动的诗。新诗不必像古诗那样押韵，形式散漫也不需要严格一致。不当老师真是可惜，连父亲都说让他办一个私塾，可是大哥志向不在此。我开始把他看做我的第一偶像，在我心里简直是无所不能。和往常一样，我在整理他的书桌，发现一封信，可惜是一个英文名，我不识字。我故意拿起来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躺在床上看书的大哥一跃而起，夺了过去。我接着又道：“隔壁家小孩都会念的诗，你太落后啦。”大哥把信装进信封，笑了笑，并要挟我拿去给他寄了，不然告诉母亲我与隔壁小虎哥谈恋爱。我原本只是想让他给我讲讲这信里的女主角。汉字我还是认识的，没想到反被大哥识破了。前几日，小虎哥的确在那念着这首诗，可是他太笨了，背了好几天都没学会，被先生罚抄二十遍。还让我帮他抄写，因此我也学会了，他也学会了。一看到我出门就念着这几句，他其实在证明自己有多聪明，终于会背一首诗了。那些小伙伴也不敢笑话他，他长得这么胖，肉又结实。说他笨结局就惨了，于是一群人都在那里说他聪明，他倒当真了，越背越带劲。一天严四婶听了，还以为他喜欢上那个女孩了。叹道：“过个几年就得给他娶个媳妇喽。”哪知道大哥却拿这事来要挟我。我嘟着嘴巴，只好出去了。谁让家里我谁都不怕呢，除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