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恋一

大哥这四年来，一直都在忙着革命的事情，东奔西跑，很少回家。二哥呢，还是每天练武，不出武房半步。这也不能怪父亲要求严格，三个哥哥，就他一个人愿意学武。父亲不想这门好功夫从此绝灭。三哥两年前也去江西湖师中学念书去了。父亲身体最近不怎么好，老是生病，母亲要照顾他，所以上街买菜的事自然全包我身上了。我今年也十六岁了，已经长成一个女孩摸样啦。奶妈说我长得像母亲年轻时的模样。她还说母亲年轻时可是迷倒众生，又会琴棋书画，才貌双冠。举手抬足只间处处显示大家风范，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长裙飘带，宛如仙女。母亲真的有这样好看吗？我怎么不好看，是说你自己的吧。于是我就哈哈大笑起来，她果真接着说她年轻时也不错。

一日我在街上看到一群人围满了戏台，像这样的戏是年年都有的，春戏闹市，各种商贩，各种人群，将戏台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也就算了，连行人的路也霸占了。我不爱凑热闹，无奈绕道而行，被一个人从旁边撞了一下，碎了我一篮子的鸡蛋。我可不像奶妈那样，让别人赔就算了，必须还要道歉。他意识到撞到人了，转过身来。我不禁呆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眉清目秀，立在人群中，仪表不凡，不同芸芸众生。不知为何，我的心一直怦怦跳个不停，我用双手捂住脸，还好脸不烫，不然脸红了该多丢人啦，于是又偷偷翻起半支手，再次盯着他，小眼睛，薄嘴唇，白皙的皮肤，还有翩翩君子气质，真的很特别的一个人。“姑娘，姑娘”我听到他有磁性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嗯，有什么事吗？”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还请姑娘见谅”他很有诚意地道歉道。

“先生客气了，我没事”。我刚刚说完，他就消失在人海中。人海里那匆匆的一瞥，就让那羞涩的殷红像波浪在我的心底荡漾开来，唯有微微一笑，便再无什么可言诉的了。

晚饭过后，我站在小院里，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眼前出现他的音容面貌。但是父亲的咳嗽声惊扰了我。“父亲，你怎么不呆在屋里，外面风大”我走过去扶着他，他今年才59岁，怎么头发白了那么多，眼角的皱纹深得像一条沟壑，嘴唇干得发裂。

“茹熙，父亲老了，要好好陪陪你母亲。”他一边咳嗽一边说。

“嗯，我知道啦，你好好照顾自个的身体，不要再瞎操心啦。”都这个时候了，还担心着母亲。母亲一生可真幸福。

“还有，明天去兴瑞银行寄些钱给你三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条，那上面写着一个李计当铺以及应该要当的钱数。这些年，父亲零零散散从家里拿出了好多他们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陶瓷，玉器，铜镜等等，父亲最不舍的是那个青花瓷瓶。可是那次母亲突然就头痛，他一急就把那个青花瓷瓶当了，请了大夫，还有道士来家里守夜一个晚上。

我扶他进去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禁后悔这个时候怎么能想着儿女之情，把他们抛一边，要在家好好孝顺父母才是。一连几天我都没有出门。唯一出一趟门，去药铺给父亲买咳嗽药，结果又碰到了他，只见他跟药店老板在说些什么。他看上去神采奕奕，眼眸里透着亮光。

“你生病了吗？”

“不是，家父有点咳嗽，不知先生你呢？”

“哦，我来拿一些补品给母亲补补身体。”说着就拿起一根千年人参让老板包起来。

居然有这样巧的事啊，我们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了。这就是缘分吗？即使你不想见，或是没有刻意去见一个人，结果却无意撞见了。

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多逗留一会儿。他以为我那天是去看戏的，便对我说道：“听说东巷有个说书的人家，有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听听呢”。我点了一下头，跟着去了。

我俩坐在下面，他就一直讲了好多戏曲方面的，其实我对戏曲没什么研究，我就只好一直静静地听。顿时听见一声喝彩，抬头望去，一个白衣女子在唱戏呢。不浓不淡的妆显得她大方婉约，不巧的是我视线落在她身上时，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影，二哥居然在那里。他平常那么呆，钟情功夫，怎么今天也如此闲情跑来听戏？我害怕被发现，于是低下头来，向他辞去，时候不早了，得回家去，唯恐被二哥发现了。

他追着我出来了，问道“还不知道姑娘你的名字呢？”

我笑了笑回他：“等见到你第三次就告诉你。”于是欢欢快快地一路小跑回家了，还在路边摊买了好多龙须酥，奶妈见了我，问我心情怎么会如此好，还记得她的最爱。我就翘翘嘴巴，我心情是不错。可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也是买了好多嘛，不仅她喜欢吃，我可是也很喜欢呢。甜甜的，到嘴里就化了，跟着奶妈常吃不腻。

回到家后，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他，明明准备要看书的，可是一旦安静下来，就不知不觉走神了。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分开后的一个多月，我在自己的家邂逅了他。那天午后，大哥回来看望父亲，还带回来一个同学，我远远望去便知道是他。他也一眼认出了我。他穿着一身黑西服笔挺地站在我家亭子走廊里，表情很严肃。那天我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还有一件格子短裙。他看见我后露出了两个迷人的酒窝。原来他是大哥的中学同学，世界真的好小，准确地说，是我跟他有缘。当我笑眯眯地端茶送上去给他的时候，犹豫着是否抬起头来仔细地把他看一遍，他那张俊秀的脸。只是顾及旁边还有那么多人，没有看他。他悄悄对我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叫饶茹熙，请陈先生喝茶。”我得知他的名字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陈叔琛。我深深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母亲愣在一旁，以她过来人的身份，难道是发现了我喜欢人家吗？还好她事后什么也没问。的确是被她吓了一跳。看得这么专注，母亲肯定很喜欢他，我在心里偷偷乐，这是一件好事呢。

所谓缘分，“缘”就是短暂的相逢，“份”就是此生的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