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无限悲伤

2018-04-15 作者: 高山雪豹
第四十八章 无限悲伤

学校团组织的选举其实就是一个过程,校长早已定好了人选,要陈由红当团总支书记,也就是要让他安心在山区工作,也许是校长不放他进城,内心愧疚对陈由红的安慰和补偿的一种策略。陈由红回到宿舍,继续他的照葫芦画瓢——绘图练习,没有把当选学校团总支书记当蛮大个事。

陈由红正专注的描画中国山脉图,他上高中的弟弟陈龙推门而入,表情悲戚的对陈由红说“婆婆不行了,爹安排我来叫你回去。”陈由红目无表情的看着他弟说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脑海里闪现他上次回去看婆婆的时候,她还佝偻着背在田边割草喂牛,悲伤之情似乎还离他很远!

“需要我们买些什么,爹说了没有?”

“小妹陈凤去给大姐报信了,他们在城关买肉买菜方便些,买菜的事情交给大姐和姐夫去办了;叫你就买做花圈的东西即可。”

陈由红去向校长请了假。他的飞鸽自行车借给廖保清进城办事去了,陈由红和弟弟买好所需物品,廖保清还没回来,时间急迫不能老等,陈由红心急如焚又没有通讯工具可以联络,他和弟弟只好步行回家。

从学校到老家有**十里路,他们一路就像部队战士执行军事任务,疾步如飞。在路上陈由红大略的了解到,婆婆是几天前偶感风寒,一病不起,病情加重之后,母亲对婆婆说:“是不是通知由红们回来看看你?”婆婆说道:“他们都忙,回来做什么?不耽搁他们工作。”婆婆坚持不让父母通知在外工作的孙子回家探望,所以就没提前通知。也就没有在她临死之前,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在婆婆去世的当天,是她自己洗好,并穿戴整齐,没有痛苦的安然逝去。她对自己的生命是如此的了解,面对死亡是如此的淡定从容,真让人不可思议!

回到老家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黑夜的帷幕正从大山的密林中向四周扩散,天空中的几朵云曼还飘荡着,盘桓在老屋的上空,不愿消散隐匿她的踪迹。陈由红仰望天空,看得出神,是婆婆吗?是她老人家的灵魂不愿匆匆离去?寄坐云端,守望她孙子们的归来吗?他的热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他任凭滚热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哗哗流淌……

婆婆的遗体已经装殓完毕,陈由红来到这栋他出生、生长的古旧而气派的青砖大瓦房前,迈上九级台阶,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走过宽敞的厅屋,又经过一段回廊,来到后堂屋;他婆婆的遗体就安放在眼前这红色的棺椁中,他虔诚的跪下双膝,双手点燃三支香烛无比虔诚地插进香钵,又拿起三张黄色冥纸点燃放进化纸盆,附身低头,额头触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吊唁之情至真至诚!

他必须暂忍悲痛,还有好多事要做。请客送葬的事情由父亲安排,母亲要招呼厨房做饭的事,陈由红和众兄弟姐妹的任务是分班值守、扎花圈和接待客人。八十年代初,农村的人家大多贫穷,丧礼也很简单,不排场也不热闹,抬棺的壮劳力都由生产队统一安排。

黑夜笼罩了整个山村,凄厉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夜里倍感苍凉。已至深夜,各项准备工作基本完备,陈由红来到装殓婆婆的棺椁前守灵,他长跪于地,回想婆婆生前的点点滴滴。

陈由红家兄弟姊妹八个,家庭人口众多。爷爷在民国时期,派到军队当军医,1940年6月,日本侵略军发起攻占重庆的大门——宜昌作战时,他爷爷在这次与日军的战斗中光荣殉国。婆婆自此与父亲相依为命,陈由红的父亲娶妻成家以后,随着子女的增多,婆婆岁数的增大,为了便于她老人家生活自在一些,就给婆婆三间偏房让她独自生活。

陈由红两岁以后就跟随婆婆生活直到上学。在他的印象中婆婆脸上很早就布满了皱纹,就像一张沟壑纵横的地形图,历经沧桑,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他的婆婆,春夏秋冬一成不变的穿着长布衫;脚上缠着长长的布条,由于裹脚,脚已变形成一个三角形,只能穿手工缝制的三角形布鞋,走起路来摇摆不稳。婆婆在这样的形态之下,仍然常年坚持参加集体劳动,想方设法增加收入,力争不吃闲饭,自食其力。

喂猪,养鸡,在那个粮食匮乏的年代,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他的婆婆一头猪喂两年也只能长百把斤毛重,猪杀之后,只有几十斤肉,熏成腊肉一个月吃一两次。吃腊肉的情形永远的烙入陈由红的记忆:三角形铁炉子夹进木柴燃烧后的麸炭,放上黑色的铁扁锅,扁锅里放着不多的肉。那时的猪,虽然长得不肥不大,但喂得时间长,所以要在锅里煮很长的时间,直到满屋子弥漫着猪肉的香味,肉炖得趴烂,婆婆就给他盛一碗肉,他端起肉大块的朵颐,享受着这无比珍贵的美食。

陈由红虔诚的跪在地上,回想着,任凭泪水滚滚而落。他母亲来了,挨着陈由红蹲下,小声的对陈由红说“你婆婆八十四岁了,走得很安详,你这样伤心,你婆婆也会心疼。你是读书人,还不明白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今天你不值夜了,回屋去休息吧。”母亲硬是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出堂屋要他去睡觉。因为他母亲知道,从小婆婆对陈由红无比溺爱,他对婆婆的感情深厚,失去婆婆他定然会痛彻心扉!

躺在床上,陈由红仍然无法入眠,婆婆的形象还是在他的脑海里活灵活现。冬天夜晚,灶门口烧着柴火,油亮子放在灶台的石板上熊熊的燃烧,婆婆借着亮光一边缝补衣裳,一边把从山上挖来的很小的五倍子树的根放在火上烧,过一会儿树根的一端就会冒出白色的液浆,婆婆就把这白色的液浆涂抹在她皲裂的手上,手上皲裂的口子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陈由红虽然只有几岁,他用稚嫩的声音对婆婆说:“婆婆。我长大了给你买一车针,一车塘,一车湖壳油!”婆婆听到孙子说的这句话异常开心“有孙儿这句话,婆婆一定要等你长大,好吃那一车糖,用那一车针,抹那一车湖壳油!”陈由红小时候对车是熟悉的,门前不远就是林区公路,是1958年大办钢铁时修筑的,拖木料的车时常轰鸣着开过。湖壳油是哪个时候,润滑皮肤防治皲裂在农村使用极其广泛的一种护肤用品,也许只要一二角钱一盒,但那时的人们一贫如洗,还是没有钱买来使用,只能用土办法医治。

他的这句孩童时的承诺,一直在兄弟姐妹中流传至今,参加了工作,拿了工资,但这个诺言还没来得及兑现,然而,婆婆已猝然长逝,再也无福消受他的一车糖,一车湖壳油!

婆婆健在时他仅仅是隔一段时间,给婆婆买一些糖果、水果和罐头,而且数量不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当陈由红回想到古人的这句话时,心中无限悲恸,自己理应做得更好。过去的终究成为过去,满怀遗憾与自责;生活就是这样,当你想为老人做些什么的时候,可能一切已经晚了。

陈由红的婆婆是非常勤劳的老人,可以说做了一辈子,没有享一天福;生活不管有多么艰难困苦,都坦然面对,积极的改善生活。刺果子糖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令陈由红无法忘怀。陈由红外出读书,参加工作以后条件好了,吃的糖种类繁多,五花八门;但留在他记忆深处的仍然是婆婆熬制的刺果子糖,最甜最香。每年的秋天,他的婆婆就会提着竹篮,拿一个U形的竹夹子,到山上采摘刺果子,积少成多,直到码在屋里像一座小山。处理后放到锅里熬煮,直到熬出浓稠的红黑色的糖膏。因为那时候没有钱买糖吃,陈由红的婆婆就每次用筷子在装糖的罐子里搅一下,筷子上就会有一坨粘稠的刺果子糖递到陈由红张大的嘴巴,甜甜的刺果子糖给陈由红留下无比美好的记忆。他要给婆婆买一车糖的愿望今生是无法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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