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
守城的将士看到城门前的顾鱼，无动于衷，直到顾鱼打了个怪异的手势，他们才将城门打开放她入内。
直到沉重的城门关上，顾鱼才松了口气。
姜半暖好奇地问：“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进城？”
顾鱼瞥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这本是她与守城将士立下的规定，无论谁入城，都要对上他们手势暗语，否则杀无赦。这是为了防止妖魔伪装入城。
姜半暖等了许久也没见顾鱼说话，无趣地摸摸鼻子，却也不再多问。
顾鱼直奔城门头。
见到这个曾经让幽都掀起轩然大波、幽都王非娶不可的王后，这些将士恭敬中带着一丝探究。毕竟，幽都王是幽都女子的梦想，一个来自大荒的女子如此惊艳幽都，他们怎会不好奇。
顾鱼并不阻止这些善意的探究，她知道这些守城的将士，都是穆溪宸花费了无数心思培养出来的精锐，一直分散各地。
“王很快便到了，你们做好开城门的准备。”顾鱼远眺着隐没在山间的官道，神色严肃。
东宁城被毁的那声巨响她是听到的，惋惜的同时更多的是杀敌的决心。
穆溪宸一开始便打算弃了那座城，如果能摧毁冥夜两成兵力，也不枉费孤光侯的牺牲自己的封地了。
“报！”有个士兵脚步匆匆跑来，“东宁城撤离的人已经在十里外，人数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了。”
“什么？”顾鱼心中一紧。
“回王后，不少将士都伤势惨重，怕是遭到伏击，我们是否还放他们入城？”
顾鱼心头掠过一丝愧疚与恨意，定是她的逃离给这些将士带来灭顶之灾。慕容墨追不上她，折回去的路上遇到这些撤离的将士，痛下杀手！
她咬紧银牙，极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派两人出来，我们一道出城接他们。”
“你疯啦？万一慕容墨又追上来，这不是送死？看你精明得要紧，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姜半暖扯了一下顾鱼，低低斥责。
顾鱼扫了眼过去，姜半暖立马噤声。
“走！”
顾鱼说罢，从城门头上纵身跃下去。
姜半暖见状，跺了跺脚，也紧跟着飞身而下。
“算了，你找死我还是去看看能不能帮你收尸吧，要不幽都王来不及让你堂堂王后暴尸荒野就不好看了，我就当日行一善。”姜半暖喋喋不休地念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唐僧？”虽然心底清楚姜半暖是为她好，顾鱼仍旧忍不住反击。
男人大丈夫，无耻就够了，还那么啰嗦干什么？
“唐僧是谁？我姜半暖就是姜半暖，跟唐僧没关系。”
顾鱼索性不理会他，施展轻功急速朝前掠去。
“哎，你倒是等等我啊！”姜半暖急急追了上去。
对于顾鱼来说，十里的距离不过是转瞬之间。
当她看到那些相互搀扶、浑身血迹斑斑的将士时，仍旧禁不住颤了一下。
她忙上前，紧蹙着眉头：“你们遇到伏击了？”
原本看到人便全神戒备的将士，一见是顾鱼，便松懈了下来。
孤光侯快步从人群中走出，一身衣裳破烂不堪，哪还有往日的风光。
“我们遇到了大祭司慕容墨！若不是东宁城被毁，恐怕我们此刻都成了他手下的亡魂。”孤光侯幽幽开口，眉间藏不住无力，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东宁城上，虽然从穆溪宸找上他那一刻就明白，东宁城迟早会成为弃城。但听到那声巨响，他的心也随之倾塌，心的每一处都在滴血。
顾鱼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悲壮与心痛，只是战争，有些牺牲都是无法避免。
她没有任何的立场说劝慰的话，毕竟刀子不是割在自己身上，谁也说不出那种疼。
“赶紧入城，冥夜率领的妖魔大军恐怕很快就要追上来了。”顾鱼示意他们先行，她留下断后。
孤光侯深深地看了眼顾鱼，闭眼叹了口气，加快前行的速度。
顾鱼望着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形，忽然有些不忍。她别开视线，心底升起一丝悲壮。有什么比得过狠心放弃自己一直的倾尽全力？孤光侯虽然有野心，但不可否认他封地的子民，一直过着富足的生活。
在这种突发的动乱，他能放下自己野心，放下一切，这样的决心并非一般人能做到。
“别发呆了！快走吧！”姜半暖突然开口提醒顾鱼，眼底的惊诧一闪而逝。
顾鱼回过神的瞬间，捕捉到了姜半暖细微的神色变化。
她神色一凛，眉心微蹙。
二十多里外，隐约可闻妖魔急速前行的脚步声。
这些东西，来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的快！
顾鱼抬脚追上，她已经隐隐感受到一股骇人的气息距离她越来越近。
那是种必杀的冷意，像是地狱冒出来的。
寒意从脚底升上，顾鱼只觉得脊背都开始冒出冷汗。
那该是怎样的感受，才在如此远的距离能对人产生这样的震慑。
“你说会不会是冥夜或者慕容墨追上来？为什么我总觉得脊背发凉？”姜半暖突然靠近顾鱼，声音有些发抖。
话音一落，骨节分明修长的手忽然无声无息搭上了姜半暖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是顾鱼，就连姜半暖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惊叫起来。
“离她远点！”阴恻恻的声音，与此同时响起，紧接着姜半暖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离顾鱼身侧。
这一幕，不过是瞬息间发生。
姜半暖还未看到来人的模样已经被远远推离。他有些不可思议，居然捡回一条命。猛地侧首看去，高度集中的精神一下松懈下来。
居然是穆溪宸！
穆溪宸不悦地瞪过去，语气充满威胁：“再有下次，不用冥夜他们，孤自会解决你！”
迟钝的姜半暖纳闷地摸摸脑，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紧接着，穆溪宸的神色一下缓和下来，从善如流地将顾鱼揽入怀中，以示主权。
“冥夜他们很快要追上来了，半暖你先与孤光侯他们尽快回城。”穆溪宸转眼又严肃起来。
姜半暖原本想留下，但迫于某人的威逼的目光，只得摸着头追孤光侯他们。
“东宁城真的毁了？”顾鱼望着他。
穆溪宸平静地点点头，“毁了。”
顾鱼深深吸了口气，无不惋惜。
穆溪宸眸光深沉地看向东宁城的方向，若论，他比起孤光侯更加不愿毁了东宁城。毕竟，那也是幽都的一部分。
只是，大战在即，既然注定守不住的地方，他又何必浪费更多的精力牺牲？至于天下人理不理解他，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心如细发的顾鱼，又怎会察觉不到他的心思。
只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使幽都挺过这一关。
“我们走吧！”顾鱼低声道。冥夜的实力她很清楚，一旦与慕容墨联手，全身而退的机会根本没有。
穆溪宸点点头，两人相偕着施展轻功飞速离开。
由于东宁城撤离的将士，有些伤得很重，于是回不夜城的速度自然而然也慢了下来。
顾鱼心急如焚，却无济于事。
穆溪宸仍然淡定自若，好像那些可以预见的危险根本不是事。
妖魔追过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甚至已经能隐隐感受到因为他们行军而震动的地面。
孤光侯他们心头大骇，刚才慕容墨无情屠戮的画面还不停地脑海里掠过。
便是那些受伤的将士，也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加快速度。感知到身后的危险时，他们甚至推开扶持自己的人，逼迫他们先进城。
“若是我死了，记得他日为我立座坟！”他们后退着，悲壮的话语从他们口中说出。既然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又何必连累旧时伙伴？
孤光侯他们死死地握着拳，终究还是在他们决绝的目光下，毅然转身。
孤光侯老泪纵横，湿了眼，无法掩饰内心的悲痛，他死死咬着牙关，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不夜城。
在东宁城，面对妖魔，他们露出惧意。经过血腥的洗礼，他们依然选择了主动让同伴抛弃他们……顾鱼望着这些对活着如此渴求，却又为了大局牺牲的将士，内心升起敬意。
她不是神，无法扭转这些人的命运，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救下他们。
“不许乱来！”仿佛是心有灵犀那般，穆溪宸立马开口，严厉喝退顾鱼心底才萌芽的念头，“顾鱼，尽力就可以了。”
穆溪宸眼底，竟隐隐有些哀求。
这是顾鱼唯一的秘密，他真的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当这个绝佳的武器人尽皆知，万一哪天她遇到劲敌，如何脱身？
说他自私也好，什么都罢。他能给顾鱼的很多，唯独没有安定……
顾鱼才升起的意念，一下便在穆溪宸的眸光中败下阵来。
她微微垂首，片刻之后再抬首，神色大变。
“滚，不要拖累我们！”顾鱼突然朝这些伤兵大声喝道。“一无是处的人，除了成为别人的包袱，你们有何用？真是恶心我。”她的不耐烦，显露于表。
原本抱着赴死决心的将士，被顾鱼口不择言的怒骂骂得一下愣住。人世间，最恶毒伤人尊严的，莫过于比刀子还要锋利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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