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些资历的人都知道,太后本是琼州人,这一州乃是国之南极,四季常夏,虽是瘴疠丛生,却也花团锦簇。太后向来怯热畏寒,慈宁宫里夏季堆山砌海地用冰,到得鸿雁秋去后,凡是太后可能经过的地方,宫人们早就统统安置好了暖炉。
百里珵一踏进慈宁宫内殿便觉得热不可耐,阿菱赶忙为她解下披风,将备用的拭汗的绢子也从荷包里拿出,给她掖在袖中。虽然在御花园里耽搁了一会儿,好在殿中除出静嫔和薛美人,还没有其他妃嫔到来。主仆二人向太后行了礼,太后赐百里珵坐了薛美人的对面。不一会儿,贤妃、睦嫔、洛美人等竟然都陆陆续续来了,倒让百里珵吃了一惊,记得从上回自己晕倒后,再没见太后宫里起这么大阵仗。
待得诸人到齐,太后却依旧慵懒地倚在暖榻上,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今天叫大家来,也不是有什么大事,只是以宫里的规矩,‘四立四至’皆是大节,不能够怠慢了神明。再有几天就是立冬,白天皇上在宗庙主持祭祀,晚上宫里将设家宴,到时候留在帝都的亲王和在玄元观为国家修持的长公主都会回来。往年那些琐碎的事情,我是交了给钦妃,如今她月份大了,不宜操劳。贤妃,今年就辛苦一下你和静嫔吧,有什么需要的不明白的,就跟文柳说。”
贤妃和静嫔连忙起身领懿旨谢恩,二人又是惴惴不安又是有些许得意,尤其是贤妃,平素安娴的眼睛竟也放出厉芒来。毕竟是个协理后宫的差事,焉知这一回做得好了,太后放权之时不多加考虑一下呢。钦妃这些年仗着插手后宫事务,俨然有四妃之首的架势,若是再让她一举得男……未雨绸缪,终究是后宫累世不易的道理。
“其他新进来的丫头们,到时候别太拘束。立冬是家宴,不比别的大典严肃庄重,大家要热闹些才好,别叫人以为天一冷就把你们都给冻住了。”太后又打趣道,一时众人都跟着笑起来,“这是你们进宫来第一次的盛宴,好好打扮起来,让我这老婆子看着也高兴高兴。”
“老婆子?母后这么说,我可不愿意。人都说母后和我直似一对姐妹,那我岂不是也成了老太太了?”语声清脆婉转,带着一丝童音,随着这娇嗔的声音从太后内殿的卧室一步一跃地走出一个秀美的少女。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梳着望仙髻,头饰玛瑙蝴蝶钗,耳配玛瑙镶金坠,颈上带着嵌羊脂玉金环,玉光莹然,映得她小脸越发细腻光润,她穿了玛瑙红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珍珠色的双层纱衣,整个人晶莹剔透、笑意盈盈。
“你这孩子,没规矩。”太后笑啐了一句,一脸疼爱宠溺之色,说道“既然出来了,大家也都结识一下,这便是咱们宫里的小魔头,温恪长公主殿下。”
温恪公主乃是太后亲女,也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因着年纪幼小,皇上和太后又不愿以规矩束缚她,性格向来活泼潇洒,倒也没什么架子,听见太后说她是小魔头,咯咯一笑,便抢先向众妃嫔福了一福:“众位嫂嫂,温恪这厢有礼了。”
众人忙纷纷依照宫规给公主见礼,百里珵行礼时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心想这小公主倒是有趣得紧,想来在宫中是过的十分悠闲惬意的了,真是羡慕不来。温恪眼尖,看见百里珵注目于她,便对百里珵笑笑、挤挤眼。
“立冬家宴,咱们温恪有什么节目请皇兄和母后看看呢?”太后似乎兴致更加高了,出言逗女儿。
“我可不会什么,我是个笨丫头,只有皇兄和母后不嫌弃我。”温恪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眉毛轻轻一蹙,樱桃小口一撅,眼珠子一转,又说道,“还好我有个聪明的小侄子,母后啊,我见福全的琴弹得有三四分翁先生的样子了呢,这次就让福全给皇兄弹一曲吧。”说罢,又似乎不经意地瞄了百里珵一眼。百里珵登时会意,看来这个小公主,倒是个好心的人儿。
“哦,是么。福全那孩子,倒也有一阵没见了,既然你提起,那也好。你皇兄着国手翁子兴教他琴艺清心养生,看来也有点作用。”太后收了笑容,淡淡地说道,“贤妃,回头去看看顺妃,要是身子没什么不妥,宴上也备下她的位子吧。”
贤妃答应下来,太后、公主和妃嫔们又闲话了一点儿家常,便散了。百里珵带了阿菱,因穿披风费了点时,落在众人之后,方才步出慈宁宫,文杨姑姑急急走出来,向她道:“玉宝林请留步,公主有请。”
“敢问姑姑,不知公主找我所为何事?”百里珵心下觉着十分莫名其妙,虽然公主传召不便推却,只得跟着文杨姑姑向慈宁宫深处公主居住的昌华殿去,但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公主未曾明示,公主的心思,奴婢也不便猜测。不过玉宝林无须担心。”文杨姑姑向百里珵一笑,宽慰道。
担心?那还不至于,只是这小公主不知道是可怜侄子,还是百无聊赖,分明要管起顺妃和福全的闲事来,可自己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搅进这桩麻烦里头去呢。百里珵心里暗自感叹,又想起福全那怯生生的样子,心下一软,罢了,便搅合这一次吧,稚子无辜。
甫一走进昌华殿门,便看见小公主正背着手站在殿中,一副小大人模样,百里珵突然觉得好笑,刚要见礼,温恪挥挥手,又指指阿菱:“不用行礼啦。文杨姑姑,麻烦您带着这位姐姐去园子里逛逛吧。”文杨依言带了阿菱退下,将殿门轻轻带上。
看见门合上了,小公主径直走过来拉了百里珵的手,笑道:“玉宝林,咱们坐暖榻上说话。”不由分说,拉着百里珵并排坐在了榻上,还递给百里珵一杯热茶,“喏,你喝这个吧。”
“多谢公主。”百里珵在榻上略略俯身,算是还了礼,问道,“公主找我来,不知是?”
“好啦,你知道的。”温恪嘻嘻一笑,轻轻推了百里珵肩膀一下,“我今儿去看了福全,他都跟我说啦。我这个小侄儿,真是乖巧。唉,你说大人的事情,干嘛为难孩子,咱们得帮帮他,是吧。”
百里珵登时觉得说不出的古怪,温恪真是一点儿也没觉着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转念又是担心,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一起想要在宫里抱一个不平,她可是公主,自己又仰仗什么。难道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自己也不知天高地厚了么。
温恪可没管百里珵思绪万千,又轻轻推了下百里珵,冲她粲然一笑,挤挤眼:“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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