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交待

短短半柱香时间，温恪公主已经被教训得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神情恍惚，皇帝狠狠地训过话后，罚她跪在当堂，自己去批阅奏章压一压心火。温恪怎么也没有想到，向来疼她惜她的皇帝哥哥动起真怒来，竟会如此可怕。

不过虽然被皇帝的雷霆天火劈烧得体无完肤，温恪也没打算将百里珵拖下水，或是干脆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行走江湖讲究得便是一个义字，宫外的江湖自己大概是没机会领略了，在后宫的江湖里头怎么着也不能认输。再说，即便将百里珵供出来，不过大家一起遭殃。自己好歹还是个皇帝御妹，尚且得跪在这里，她却只是一个小小宝林，皇帝哥哥这样生气，大概会将她扔进冷宫，从此不见天日吧。不对不对，现下还没有冷宫，只有更加糟糕的，岂不是要被关到景明宫去？自己可不能造这个孽。

只是跪得膝盖好生疼痛，也不知要被罚到几时，哭闹一阵肚子也饿起来，真是难熬之极。温恪乃是金枝玉叶，自小娇生惯养，罚别人跪是寻常，自己可少得很，就是在慈宁宫时不时跪一下，那儿的地毯不知多厚，哪里像尚书房里冰冰凉的石板。想想有没有机会天降救兵：母后是不可能的，这事情可别让她老人家知道，只有罚上加罚的；钦妃娘娘倒是纵着自己，可她近来只顾着要生孩子，已经不大来尚书房了；贤妃娘娘是常来的，不过她很爱讲规矩，怕是不会搭救自己的。温恪思来想去，只觉得一片昏暗，不晓得今天晚饭能不能吃上了。

所以当林公公前来禀报荣宪公主欲见皇帝时，真正立时欣喜若狂的乃是温恪。小公主心想人说姐妹连心还是有些道理的，必然是姐姐感知了自己有难，特来相救。她是胸无城府的性子，喜怒都摆在脸上，登时双眼发亮，脸上透着喜气，看向皇帝的眼神虽然还是惧怕得紧，不过已经放松不少。

皇帝一听之下很是震惊，须知荣宪已经将近十年对他不理不睬，平日里他也不大敢去探望，若是被下人看到，一国之君究竟有些下不来台。而今荣宪竟然亲自来访，可是日出西山落东山般诡异的事情。不知道她有何等要事要同自己说，若是来为温恪求情倒还好，只怕没这么简单。

再转头一看温恪，不由得暗自摇头，统共两个妹子，大妹妹跟自己龃龉多年，小妹妹又让人没一日省心，无奈朗声吩咐林公公道：“小林子，进来吧，等下叫小钟儿将温恪领到奉天殿去，让她在那儿跪足两个时辰思过，晚膳也不许她吃。你去请荣宪过来，沏一壶铁背金龙，用翠微泉水吧。”

温恪一听要去鬼屋似的奉天殿罚跪，晚饭也没了，起先一点儿欣喜转瞬化作懊丧，见皇帝面色黑沉，也不敢表露出怨怼之情，只好草草谢了恩，跟了林公公出去。

趁着这点子间隙功夫，皇帝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太久没有与荣宪私下里会面，竟然感到紧张起来。

荣宪公主倒是落落大方，她让武樱候在门外，自己进来从容不迫地向皇帝行了礼，坐下后饮一口林公公奉上的茶，展颜一笑道：“皇兄还记得我从前的喜好，不过我近来更喜欢旧年的凤翎茶，觉得别有一番醇厚滋味。”

“唔，是我疏忽了，该先问过你才是。”皇帝见荣宪言谈这般自然，仿佛中间形同路人地这些年从未存在过一样，有些愕然，愣了片刻，向林公公点点头，说道：“去再沏一壶来吧。”

看着林公公端着茶具离开，殿中再无旁人，荣宪公主遂正色向皇帝说道：“今日前来，是为了近来宫中流言丛生，教人觉得烦闷不堪。我朝立国以来，仰仗先帝同皇叔治理有道，皇宫之中不再像前朝宫廷般斗个你死我活，从来甚是平静。便是顺妃娘娘有些狂悖之举，也只限于她一宫之内，且谈不上阴谋诡计。而今福全受伤之事，显是所谓的宫争，隐隐有在我朝复起之势。皇兄，我一个带发清修的公主，本来不该多言，亦不该理会这些无谓的红尘中事。但是，你也知道，百里珵如今在宫里，她是他最最在意的妹子，我不能不在乎她在宫里的处境。”

原来是为的这个，皇帝有些高兴也有些失望，更有一丝嫉妒之情。高兴的是自己让百里珵入宫的决定果然没有做错，或者还能因此与荣宪修好；失望的是在这个妹妹心里，天下、皇权乃至家人都是浮云过眼，惟有百里珣和他所爱护的人，值得荣宪去关心爱惜；至于嫉妒，连皇帝自己也讶异起来，难道是拥有唯我独尊的帝皇身份久了，多少变得开始介意身边切近之人最在乎的不是自己……

“朕知道。福全受伤之事，朕已交给贤妃去办。她做事虽然不似钦妃精明果断，经验也差一点，不过朕相信凭她的勤力很快给朕一个交待。”皇帝在荣宪灼灼的目光逼视下，摸了摸鼻子说道。

“是了，便是交待二字。皇兄要的，大概不是真相，不是真凶，而是交待吧。对后宫众人，对朝廷上下，能交待过去，也就行了。是不是？”荣宪感喟道，“只是我担心珵儿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这傻丫头同温恪那个傻子，还一门心思地想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胡乱掀起风浪，也不知道自己惊动的是什么。比如平王，平王自然是无辜被波及，他老人家向来慈和，解释安抚一下就可以罢休。但是皇兄您的后宫里面，可没有这样真心慈蔼的人。若不是有温恪搅在里头，太后怕是已经出手了吧。再这样步步紧逼，保不齐真凶不会做出什么伤害珵儿的举动。”

“哦，荣宪这样说，是已经知晓指使宫女阿葁下药，伤害福全的人是谁了？”皇帝自然深知荣宪昔年的利害，只是没想到这个妹子远离宫廷多年，如今竟然依旧这般犀利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