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被人一下子戳中了穴位,动弹不得,好吧,尽管他看起来只是个平常跟这小镇里的大爷大妈、牛羊牲口打交道的普通片儿警,整天笑吟吟的,丝毫无害,在这个时候还是显现出了警察目光如炬的特质,好像已经把人看穿了一样。
她恨自己的笨拙和不善掩饰,面对他的质疑,只能傻笑了一声,硬生生地解释道:“谈不上关心,你也知道,我现在在夏青槐的面馆儿里打工,是该多了解一下他的,这年头,总有无良老板欠了民工的钱就跑路的情况!我每天起早贪黑,总不想遇到这样的老板吧!”
“说得那么认真,我当什么事情呢!”他豁然一笑,拍着胸脯说:“你放心吧!要说咱们这小镇上别的不敢担保,这夏青槐的人品可是人所周知的!绝对不会赖账!这样吧,你实在不放心,我来替他担保,如果一个月完了他没有钱给你,我替他给!”
楚楚吸了一口气,怀里揣着夏青槐昨天晚上给的两千块钱,这会儿还说人家是非,自己成什么人了?
又想了一想,跟坏人是用不着讲仁义礼信的!因为这种带有假设前提地开脱,她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自我安慰,目送他走进派出所,又逛了一圈儿,挑了些新鲜的牛腱回到家,夏青槐已经出门,汤锅炖在火上,刚刚滚起来,已经能闻到浅浅的香味。
昨天的一顿大吵,胖子说了那么决绝的话,是绝对不会回来了,夏青槐去了上班,不到晚上六点是不会回来的。
那是不是说明,她有机会了?
悄悄走到汤锅面前,心如擂鼓,明明是找他偷秘方的证据,怎么感觉却像是自己在偷东西一样?看着冒热气的汤锅,她犹豫了一下,慢慢地打开锅盖。
一个白色的纱布包漂在汤面上。
她拿起一把大漏勺,伸入锅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再咬她的骨头,自尊心在这一刻被反复地击打,她用勺子将那个纱布包舀起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不知道弄了多少次,咬牙决定,即便对方偷了八珍堂的秘方,她也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再偷走,他是卑鄙无耻的人,她不是。
一定要让他自己说出来!
“你在干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呀!”她本来就噤若寒蝉,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声吓唬,勺子一下子就掉进了汤锅里,溅起滚烫的汤汁,**辣地洒她前臂上,一下子就红了一大片,她的皮肉一下子就燃着了一样,火辣辣钻心地疼。
“快过来!”来人爽利地托抓她来到水龙头前面,打开冷水不停地冲她的伤口。
她悄悄打量来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的中年女人,皮肤雪白没有一丝斑纹,鼻梁挺直,眉眼清秀,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书卷气十足,一头乌黑的秀发烫成大卷儿,用一个闪亮亮的水晶夹子随意地挽在脑后,消瘦的身体裹在一条紫色蕾丝紧身连身裙中,一双白皙的小腿线条柔和,足下一双舒适的棉布坡根拖鞋。
这神情,这长相,与夏青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好些了吗?”对方轻轻地吹着气,身上有股很好味的淡淡清香,不是来自名贵香水或是廉价洗衣液,而是一种说不出的香甜。
她轻轻地点点头,涨红了一张脸,被抓了现行,连怎么解释都不知道,只能轻轻地闭上眼睛。
“我早想见你一面,只是没有想到会害你受伤。”对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温婉一笑:“你是小凡吧?”
她干咳了一声,忙不及回答,只是小声说:“抱歉,我只是看看汤滚了没有?需不要需要我撇掉里面的血沫儿。”
这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这个笨蛋!人家还没问,自己就先提起来了!
她还能再笨一点吗?
“你好,我是林可久,青槐的妈妈。”林可久和蔼地笑着,并没有看一眼汤锅,只是认真地打量着她。
“妈妈。”她喃喃地重复了一边,心跳得更快了。
“哎!”林可久看起来相当高兴,直接就答应了,然后笑着说:“我想象过很多次见到你的场景,可是没想到会是害你受伤的方法认识你,实在很抱歉。”
她猛地意识到为什么林可久会用这样的眼神和态度对待自己,连忙摆着手说:“不是!不是!阿姨,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我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他店里的一个普通雇员而已。”
“没关系,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林可久冲着她笑,笑容如同三月的春光,无限美好。
林可久笑着说:“怎么样?你们两个人相处还顺利吗?”
虽然不是林可久口中的那个意思,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还不错。”
“他是我的儿子,性格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林可久轻叹了一声,眼神闪了一下,低声笑道:“他那个人总是冷冰冰的,根本不会说女孩儿喜欢听的话,又固执又倔强,不过他心地很善良,是个好人。有的时候他爱面子,不会说软话,你让让他,他就会悄悄改掉,如果你和他硬吵,他也跟着犯浑,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知子莫若母,林可久的话句句都命中要害,她还来不及感叹,就看到林可久提起刚刚放在地上的篮子,打开冰箱,将一袋袋准备好的菜放进去。有肉有菜,相当丰富,饺子是包好冻住了的,蔬菜全都是摘好洗好切好的,鲜肉已经腌制过了。
“小凡。”林可久叫了一声。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有事吗,阿姨?”
满心以为林可久会交待自己如何给她儿子做饭的辰星,意外地听到了一句十分暖心的话:“你喜欢吃什么?下次我也一起送过来。”
“不,不用了。”她有些招架不住,比起那些阴险狡诈、凶残狠毒的嘴脸,这种充满温暖的关怀更具有杀伤力,她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抵抗这样的关心,不过她也不会忘记,夏青槐很有可能就是害得陆家家财尽没,父亲意外身亡的罪魁祸首,如果说这梁子是因为夏青槐的爸爸结下的,那他妈妈也脱不了干系。
到处都是居心叵测的人,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千万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靠在厨台上,狠命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背,提醒自己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放好菜,林可久回头看着她笑,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
她艰涩地开口:“要不我给您做碗面吧!”
“不!”林可久坚决地摇头,毫不迟疑地说:“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吃那个东西。”
她怔住了,怎么这母子两个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反差?一个倾尽所有也要保住这个面馆儿,另外一个连尝一口都不愿意。
“为什么?”她傻傻地问,很快意识到有些没礼貌,便讪讪一笑,补充道:“抱歉。”
“我因为这个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轻描淡写一句话,塞满了感慨和神伤,没有更多的粉饰,就像一把利刃,直击人的心脏。
她本想开口问一问关于夏青槐父亲的事情,可是看到这个眼神,那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好久,她才试探着问:“那就留下来吃中饭吧,我买了牛肉,可以做咖喱。”
“好啊!”林可久的态度让人吃惊,完全不客套,张口就答应。
她在厨房做菜,林可久在外面收拾桌椅,打扫店面,过了中午十二点,又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女孩儿从后门跑进来,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声干净的校服,格子花短裙齐膝,小西装笔挺,滚着裙子同色的格子花边,一头黝黑的长发,齐刘海,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进门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跑到里面就从后面搂住林可久的腰,拍着肚子说:“妈,我好饿!”
她的手都抖了,夏青槐居然还有个妹妹!他们家到底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个对爸爸恨之入骨?
一个简单的咖喱牛肉,一个素炒青豆,一个白菜汤,她飞快送上桌去,林可久便轻轻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袖,轻声笑道:“小凡,这是云蔚。”
“姐姐好。”云蔚相当乖巧,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对林可久小声说:“妈!这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不是。”她慌忙否认,林可久却轻轻地点点头。
云蔚巧笑倩兮:“太好了!我哥终于交女朋友了!妈,你现在该放心了吧,我哥不是喜欢男人的。”
“你这孩子!快吃饭!”林可久笑得合不拢嘴,将她做的菜尝了又尝。
就着那些咖喱,云蔚一共吃了三碗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女孩儿能有这样的饭量,看她依然纤瘦苗条,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有人可以暴饮暴食却始终不会长胖,有人却随便喝口水都会不停发胖!
可怜的辰星,她还没意识到,更不可目测的事还将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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