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陈秋意和陈年年跪在一处坟包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陈年年起身,提着一篮子纸钱,走到旁边一个比例是陈母坟墓十倍不止的大坟包面前,边烧纸钱边念念有词,“村长,小花,二狗,陈叔,王婶,地府冷,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葬身地是我和哥哥晚上匆忙挖的,你们见谅,你们在下边要团结,不要被别的鬼欺负了……”
陈秋意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在陈母坟前跪着,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请求母亲的原谅。
陈年年烧了一圈纸钱回来,又给陈母烧,继续碎碎念,“娘,我和哥哥没找到父亲的遗骨,是不是父亲没有死?您在天之灵给我们托个梦,好让我们心里有底,您在下面好好照顾自己,有啥事托梦…”
陈秋意忏悔完,利落起身,看着满地废墟,沉吟片刻,平日里温和的嗓音此刻却毫无温度,“我们得赶紧走,万一有人回来,发现坟墓,我们可能逃不掉”
陈年年紧张起来,细细的眉毛皱的跟毛毛虫似的,“行,那我们现在就走,可是我们去哪里?”
小时候的记忆一幕幕闪现,他很快做了决定,“去锦州”。
***
“什么?全被灭口?
似是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一袭红衣的少年靠在躺椅上半天没有出声。
袖口被打翻的茶水沾湿了大片痕迹,抬手翻袖间,点点碎黄的金光撒出,赫然是金线描出的仙鹤图样,华贵又低调。
“公子,要不要换身衣裳?”,候在身旁的老仆覷着少年的脸色,询问道。
却被少年不耐烦的打断,少年似是缓了过来,慢慢坐起身,阳光透过凉亭斜斜打进来照在皮肤上,像是玉做的散着柔和的光,凤眸微挑,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最惊艳的还是那张脸,五官像是金雕玉琢般精致贵气,却因为轮廓分明的脸型没有一点女气,漂亮,却又不是女子的漂亮,似妖。
这一张脸,饶是见过千万次,跪在下方的李忠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一丝厌恶快速从少年眼中划过,他凉凉开口,声音暗哑:“村子被灭了,那她呢?”
李忠回神,俯面贴地毕恭毕敬道:“属下只来得及劫杀灭村的凶手”
少年漫不经心开口:“再去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李忠拱手,疾步走出凉亭。
少年握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不过是稍迟了一步,居然就被全村灭口了,有意思,真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一批追杀的人是不是以前的那一批,如果是同一批人,那么是他?
一张憨厚忠诚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少年稳住了心神,悠悠的喝了口茶,妖异无双的脸在茶水缭绕间更加惊心动魄,看来得老账新账一起翻了。
少年哂笑,红润如鲜血般的嘴唇缓缓扯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我为刀俎,他们连求饶的机会都不会有。
***
“哥,你在找啥?”,陈年年满脸好奇,跟在陈秋意后面转,跟个小尾巴似的。
他们家的房间隔的很开,易燃物没有聚集在一起,烧毁程度并不严重。
陈秋意扒拉着土堆,又把烧焦的木板搬开,赫然露出一个普普通通的铁皮盒子来,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锁。
陈年年日常提问,“这是啥?”
陈秋意晃了晃小锁,找来榔头,使劲一砸,“咔”的一声,锁被砸的四分五裂。
他用眼神示意陈年年,“你自己看”
陈年年“哦”了一声,乖巧的伸手去拉盒子的盖,“哇,钱啊,还有漂亮镯子”,陈年年激动的说话都变了调,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可以不用上街乞讨了。
陈秋意抓过镯子,往陈年年手腕上一套,陈年年捏着拳头,举着手臂晃了晃,试探道,“给我的?”
陈秋意点头,眸光沉沉,小姑娘换了一身麻色布衣,袖子挽的高高的,露出了白瓷般的细细胳膊,镯子通体暗红,里面还隐隐有光泽流动,更衬的肌肤如雪。
他也没想到这么合适,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这是属于你的东西”,他顿了顿,嘴角微弯:“这是娘留给你的”
娘说留给儿媳妇的,女儿跟儿媳妇差不多,那就是留给陈年年的,陈秋意理直气也壮。
陈年年莫名有点心虚,她是哥哥一手带大,跟娘的感情并不深,娘对哥哥对爹,是热情关心和担忧,给她的永远只有淡淡的眼神,自然,她对陈家父母也亲近不起来,就像个透明人一样,自由又容易被忽视,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家里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受宠若惊。
陈秋意也知道家里的别扭气氛,他没办法改变父母的态度,只能加倍的对妹妹好,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他家原本在穆国,家境一般,父母做点小生意。
在他三岁那年,父亲外出不久又抱着一个婴儿急匆匆的回来,接着变卖产业,收拾细软,一系列行动丝毫不拖泥带水。
带着母亲和他从此开始了东躲西藏的生活,然后来到梁国和穆国交界的一处村庄,也就是陈家村,因为同姓,便一直留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但问题应该在年年身上,他想搞清楚,陈年年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为什么又被送到他家。
陈秋意把盒子往怀里一揣,衣服凸出一块,太明显了,又把银子倒出来揣身上,身上还有昨天换药材得到的铜板,够用一段时间了。
陈年年眼巴巴盯着银子,银子在哪里,她的视线就在哪里,陈秋意瞅她一眼,掏出一锭扔过去,“收好,小财迷”
陈年年捧着沉甸甸的银子,眉开眼笑,发财了,过年了,她陈年年要咸鱼翻身了。
***
日照当头,闷热无比。
陈秋意在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又准备了一些干粮,趁着时辰还早,又带着年年吃了一碗馄饨才出发。
陈年年拍着肚皮满足的躺在马车内昏昏欲睡,如桃花形状的眼睛微微眯着,慵懒的跟只小猫咪似的,马车行驶间有些晃动,她的身体也跟着颠了颠,更困了。
陈年年打着哈欠,努力保持着清醒,不能睡,哥哥一个人驾车会无聊的。
想了想,她爬起来,掀开帘子挪到陈秋意身边靠着,没话找话。
“哥哥”
“嗯?”
“你怎么知道锦州从这边走?”
“……”
“等下遇到分岔路口你不会走错吗?”
“……”
“你有嫂子了会不要我吗?”
“……”少年无奈,声音从风里穿过,清朗又温柔,“年年,困了就去里边睡会儿”。
“…我不,要睡你这里”,少女撇撇嘴,扒拉了一下头发,不管不顾把脸往陈秋意身上一埋。
一股淡香袭来,应该是皂角的味道,干净又温暖,她迷迷糊糊的想,这应该就是陈二牛说的温柔乡了,睡意如潮水般袭来,陈年年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秋意绷紧了身体,软香温玉入怀,少女气息馨香扑鼻。
车轮转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马车已从官道驶入小道,大片的树木遮挡住了阳光,阴凉拂面,陈秋意才感觉心里没有那么燥热。
他垂眸,怀里人呼吸平缓,陈秋意弯下身子,拥紧了怀里柔软的身躯。
半响才轻轻开口,“不会”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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