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阁的心狠狠一抽,一直被她试图遗忘的某种情感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是恨意。
这个男人……不是已经搬出去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逼她再次想起曾经那深入骨髓的疼痛?!
沉阁捏紧了拳头,努力深呼吸,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动声色地跟随中年人走进了健身馆。这个地方她还是第一次进来,因为之前一直忙着补习功课,学习礼仪,更多时候沉阁宁愿往外面跑,对这所谓的健身馆没有丝毫兴趣。
健身馆的正厅是一间偌大的健身房,各类健身器材一应俱全,往右拐有一扇棕黑色金属大门,那里便是剑阁。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冷气打得很低,左边靠墙的位置依次放着战国的青铜画戟、秦朝的长矛、宋代的弯月刀,右侧则依次摆着英格兰宽刃剑、德国双手剑、西洋花剑,诸如此类的冷兵器。
站在中间的男人,迈开长腿缓缓朝她走来,在离她不到五步距离之处停下,举剑指着沉阁,对身边人道,“给他一套装备。”
“是。”
左右人退下后,不久便捧来一套崭新的面罩和金属衣。
“穿上它们,和我过招。”沉宏斐声音平板的命令道。
沉阁眉心不着痕迹地一皱,抬头回视对方,“对不起,我不会西洋花剑。”
“呵,是啊。我好像忘了,你这三年一直流浪在外,想必也没有机会学习这些。”沉宏斐发出一阵轻笑,语气中带着些微讽刺,“不过能认出这是花剑也真难为你了。”
“二叔如果不嫌弃的话……”她忽然高声打断,嘴角弯起,勾起一抹堪称温和的微笑,“侄儿愿意陪二叔过招。”
……
暮色像一层黑网,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沉公馆大院里的路灯一盏一盏点亮了,花园中间的喷泉在七彩灯下,喷出一道道绚烂的水花。下了晚自习的少年敲了敲隔壁的房门,用一丝不苟的恭敬口吻喊道,“少爷,该吃晚饭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段衡再次敲了敲门,“少爷不出声,我可要进去了哦。”
“啪。”说着他将门打开。
屋子里的窗户大开着,白纱窗帘在晚风中轻轻舞动。月光照进漆黑的卧室里,床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着,昭示出主人不曾回来过的讯息。
段衡眉头一皱,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
一路问了好多人,他终于在园林工人的提醒下,来到了健身馆。此时,健身馆一楼的某个房间一片灯火通明。透过黑蓝色的玻璃,隐约能看见里面两个搏斗的白色身影。
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其中那瘦弱矮小的身影是沉阁。此时的沉阁显得相当狼狈,身上的白色罩衫已经被对方挑成了碎布条,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印出了小片血迹。可是这家伙不知道在哪吃错了药,居然完全不知死活地朝着对手横冲直撞。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几乎没有一剑能刺中的。
反观对方,从出剑的姿势,到身体重心的移动,再到手脚配合的协调度,都显得连贯而完美。显然,那人在这场搏斗中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呀!”
剑阁内,沉阁怒吼一声,像一头发疯的野狗一样冲将出去,依旧是没能伤及对方一丝一毫。在快要刺中沉宏斐的时候,那人却忽然一个后退,俯低身体,手里的花剑猛地一弹,击中了她的膝关节。
沉阁痛得闷哼一声,双腿发软,胸腔里冒出一股火辣辣的腥甜气息。黑色面罩遮住了她的脸,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站在四周的随从们却明显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暴戾的气息。
天呐,沉家的人难道都这么可怕吗?即便是二爷的亲儿子沉子晨也不曾展现过如此惊人的执念!明明已经输了,却还要如狼似虎的扑过去,这个小少爷果真不一般呐。难怪二爷会这样忌惮他!
侍从们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打断这对互相杀红了眼的叔侄。
正当沉阁还想再扑过去的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门外飞窜进来,一把自身后抱住了她的后腰。沉阁的力气原本就所剩无几,被人这么一抱连站都站不稳了。她晃了晃身体,闻到了身后熟悉的味道,被憎恨充斥的大脑这才慢慢恢复清醒。
扶着身后人递来的双手,她终于站稳了脚跟,抬起头向着沉宏斐发出一阵气音,像是在笑,“二叔的花剑耍得果然了得,侄儿心服口服。”
“呵。”沉宏斐冷笑一声,“你小子也不赖啊,比你那不成器的堂弟有血性。”
“多谢二叔夸奖。”她语气谦卑地回道。
这一声道谢之后,屋子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中,那叔侄二人各自戴着面罩,谁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可是大伙儿几乎都感觉到了,有一股诡异的气流正涌动在他们四周。
就在这时,一道玉石般清朗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小少爷今天劳累过度,希望二爷能早些放他回去休息。”
众人将视线移向声源处,这才发现,屋子里多出了一个少年。这少年此时正站在小少爷的身后,伸出双手作为小少爷的支撑,一双墨黑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幽暗而不真实。他站在那里,就像一道淡淡的影子。
沉宏斐取下了面罩与段衡对视一眼,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微笑,“既然如此,你就带小阁回去吧。”
沉阁一出了健身馆,几乎就要跌倒在了地上,段衡冷着脸撒开手,退后几步朝她冷笑,“怎么?不是很有精力的吗?现在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失去了支撑的男孩直接仰面瘫倒在了路边的花坛上,一丛丛白牡丹微阖着花瓣,月光静静洒在男孩的身上,他的额头盈满了汗珠,鬓发和睫毛湿漉漉的。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段衡看着那幅画面一愣,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沉阁扶到背上。男孩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段衡眉头皱得更狠了,问,“为什么要这么拼?”
“他是我的仇人。”虚弱无力的回答。
“哼,无知!”他冷哼一声,不留情面地骂道,“你这么做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本以为这声咒骂会引来对方的暴跳如雷,谁知背上的男孩却忽然屏住了呼吸,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段衡有些诧异,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沉阁的反应。
“啪嗒”
温热的液体落在了他的脸上,橙黄的路灯下,背上的男孩正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啜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一串接着一串,好像永远也掉不完。
段衡脸色一僵,别扭地转过脸去。
花园中央的七彩喷泉“哗哗”的喷着水花,身材高挑的少年背着瘦弱男孩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有一丝别扭的情愫在少年的心中慢慢荡漾开来,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真是的,为什么总是拿这家伙没办法?
段衡心中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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