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上)

2024-03-07 作者: 丰芝
第125章 (上)

第125章 (上)

看山跑死马,我们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才下得山去,精疲力竭地相互搀扶着走进那所在地震中幸存的乡村小学。

校园里人影幢幢,对于我们的出现,没有人表示惊奇。有个老师模样的中年人过来将我们引到一旁的一间小平房:“这里有热汤,先喝几口暖暖身子,还有余震,屋子里不安全,这里有几块塑料布,一会儿出去披上。”说完,又匆匆地走了。

刚坐下,轰隆隆一波余震,房顶簌簌作响,张成功条件反射般兔子一样飞快地蹿了出去。吴建国一把打翻我手里的碗,拉住我:“走,快出去。”

我使劲地坠坐在地上:“不走,我不走。”不是我不想走,是我真的走不动了。

吴建国定定地盯了我两秒,松开我,柔声说:“好,不走。”重新走去大锅边,给我盛了一碗热汤递给我,镇定地坐在了我身边,脱掉濡湿的上衣放到火边烤,端起他那碗,喝一口,踢掉鞋子,伸了伸脚,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哼。

我摸着他的胳膊上横七竖八的血口子,问他:“疼么?”

“你一说,我还真觉得疼了。”他抬手将我揽住,“如琢,有你陪着我,即使这次我们死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遗憾的。”

我往他身上靠了靠:“我也这样想。我刚才在山上想好了,如果那一下我没拉住你,你随着石头掉下去了,我也跟着跳下去,要死就死在一起。”

吴建国红了眼,大手一张,抹抹自己的脸,又抹了抹我的脸:“喝汤,喝汤,吃饱再死。”

哪里能吃得饱,汤稀得瞪眼,也就吃它个热乎劲罢了。

张成功半天见我和吴建国都没跟上,等余震停了,又讪讪地踅回来,端起落了灰的碗,大口喝了几口,说:“吴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吴建国轻笑一声:“倒是年轻,跑得真快。”

张成功也附合着笑:“本能,本能,如果不是胳膊,我能跑得更快。”

吴建国收起笑,盯着他那已经肿得发亮的胳膊:“你的胳膊耽误不得,需要找个医生。”

热汤落肚,我终于停止打摆,强打精神站起来:“我去问问外边的人,看看有没有医生。”

学校的操场上安安静静地坐了一片黑压压的人。我一路询问着,找到那个最初引领我们的人,原来他是校长,姓王。这个小小的乡村学校,成了洪水中的诺亚方舟,他燃起的微弱灯光,吸引了各处劫后余生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他对每个人的待遇都一样:灶膛里有火,可以烤干被雨水打湿的衣衫,锅里有热汤,可以抚慰每个经过长途跋徒投靠而来的肠胃。王校长听了我的途述,不带一丝犹豫,带我走去另一间教室,叫一声:“王大夫。”

教室里的课桌和椅子都被堆在一角,好几个人躺在上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替人包扎。那个男人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我飞快跑回去拉了张成功过来:“医生,您看他的胳膊。”

王医生捏了捏张成功的肩膀和胳膊,说:“胳膊没有断,只是脱臼。”说着,一提一拉,张成功的嚎叫声还没完,男医生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拿起他的针,像缝衣服般继续对桌上躺着的一个伤员开始缝合伤口。

张成功的惨叫猛然停下:“咦,真的不疼了。”

王医生的手上没有停,头都没抬地说:“不疼就是好了,去,你们去把外面那几个伤员抬进来。”

我和张成功跑出去,果然,门外的走廊上东倒西歪地躺了好几个伤员,伤情比张成功严重得多,伤得不是腰就是腿,泥浆满身,血赤呼啦,都是被人用各种临时搭建的担架抬过来的。我有些庆幸,如果张成功伤的是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配合吴建国把张成功抬到这里。

吴建国闻声过来,跟我一起抬伤员。张成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断有伤员被抬进来,我和吴建国配合默契地将伤员抬进抬出,连王医生都默认我和吴建国是他的帮手,一口一个老吴,一口一个小文。那个女医生姓黄,是王医生的太太,两人本来好不容易休年假,出来旅游,碰上地震,责无旁贷地将治病救人当成了他们的职责,把这个荒郊野岭的乡村小学教室当成了他们的手术室。

终于能喘一口气,我坐到闪着火光的灶膛前,接过吴建国递过来的热汤,喝一口,皱眉道:“我不喜欢喝小米,还是上一锅的大米粥好喝。”

“我也是。”

“要是能在里面放些瘦肉、皮蛋、青菜,弄成咸粥就更好喝了。”

“嗯,这个粥实在没有味道。”

在灯影的角落,张成功嗤地一声笑了:“你们两口真有意思,一会儿吵一会儿好。”

我和吴建国都装听不懂,背靠着背,在进进出出纷沓的脚步声中竟然同时睡去。

醒来天已经亮了,吴建国不在身边,屋里屋外都是人,雨仍在下,瓢泼似的,一点也没有停的意思。

我跳房子似地迈过各种席地而卧的身体,走去外面,叫住脚步匆匆的张成功:“老吴呢?”

“我吴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镇上受灾严重,他组织了一支救助队,带人去镇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马上就走,我在等王医生做完手术,跟他一起走。”

“我也去。”

“吴哥说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弱,让你留在这里。”

我紧紧地跟上他:“我去!”

张成功知道甩不脱我,只得说:“那就走,我去找王医生,你去教室里看看,有没有铁铣之类的工具,咱们带上,记得找块塑料布当雨披,校门口见。”一溜小跑地走了。

所谓的塑料布,是种菜的农户盖大棚用的,放置得久了,一扯就烂,都是破洞,就这也比置身雨中强得多。我找一块披上,用皮筋小心亦亦地系成一块披风,戴上安全帽,没有找到铁铣,只找到了两根木棍,一手掂一根,随着一队人出了学校。

巨大的地壳运动,使得山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处都是倾倒的大树,摇摇欲坠的山石,半掩半露的灌木和松软的泥土。

脚上的鞋早已经磨烂,头天磨出的血泡再次踩进泥水里,重新被跑进鞋子里的小石子磨烂,每走一步都象走在刀尖上,疼得钻心。我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机械迈动双腿,坚持跟上队伍。

经过一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村子,我们一队人一边走一边喊:“有人吗?”在每一个倒塌的房屋前察看、停留,搜寻可能活着的生命。

在一栋塌了一半的房子前,我猛地看到一只伸出的手,锐声叫:“有人,有人。”欲冲上前去。

张成功一把拉住我:“不要过去。”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可怕的光,我突然领悟,结结巴巴地指着那只手问:“他,死了?”

张成功点点头:“死了,早就死了。”

我又开始发抖。

一行人围了过来,只听王医生大手一挥:“这里没有搜救对象,咱们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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