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我夫君

2024-03-02 作者: 山栀子
45.我夫君

太子的十八岁生辰宴设在琼玉殿, 至此太子的禁足令也算解了。

光禄寺卿半月前便将定好的菜式单子送到了贵妃吴氏的手里,几经增删,才定下最终的这一桌生辰家宴。

殿外的雪已经下了一整日,瓦檐各处多多少少都已经添了晶莹的积雪, 树影枝叶间难免沾惹几处纯白, 在此间石灯暖色的火光朗照之下, 便更显晶莹剔透。

“今日最是难得, 我们这一家人, 也勉强算是齐整。”

谢敏朝也不用刘松服侍, 自己倒了杯热好的酒, 乐呵呵地举起杯,“来, 喝酒。”

吴氏举杯应了一声, 随即便以袖掩面,饮下一杯酒。

“太子。”

谢詹泽才将酒盏放下,便命身后的人送上来一个长方的锦盒, 他朝谢缈露出一抹笑, “这是江绍原的《柳三洞庭序》,是我赠与太子的生辰礼。”

“这江绍原是百年前的书法大家, 他的真迹可是千金难求,前些日子你不在月童,便是去寻这东西了?”

谢敏朝瞧了那锦盒一眼,来了点兴致。

“还在洗尘观小住了几天, 洗尘观的山泉水煮茶,滋味总是不同。”谢詹泽说话总是这样轻轻慢慢的, 不疾不徐。

“你啊,就爱访什么名山道观, 没个正行。”谢敏朝笑着摇头,随即又对谢缈抬了抬下巴,“繁青,你二哥送的这可是好东西,快收着。”

谢缈轻瞥那侍女怀中的锦盒,忽然察觉到衣袖被人拽了一下,他侧过脸,望见身侧的小姑娘正偷偷朝他使眼色。

他在底下攥住她的手腕,铃铛声响了两下,他看了身后的柳絮一眼,柳絮当即垂首行礼,随即走上去收了那东西。

“多谢二哥。”

谢缈端着酒盏,语气散漫。

而吴氏听着细微的铃铛声,一双妙目轻轻地扫过二人,微勾唇角,“太子与太子妃腕上缠了铃铛,人也像分不开似的。”

谢敏朝抹了把下巴青黑的胡茬,装作没瞧见谢缈与戚寸心在桌下的小动作,“年纪轻嘛,也无伤大雅。”

“再过些日子,詹泽也要娶妻了,这往后再有家宴,这儿便要再添一个座了。”谢敏朝一边饮酒,一边笑着说道。

殿外风雪依旧,而殿内似乎也其乐融融,少了许多规矩,便好像与寻常人家的家宴也没什么不同。

但戚寸心却觉得时间有些难捱,桌上满盘珍馐,比之东宫的膳食还要更为奢靡精致,但当着吴贵妃母子,尤其是当着仅是第二次见的南黎天子谢敏朝,再美味的东西,她也有点食不知味。

“寸心。”

忽的,谢敏朝唤了她一声。

戚寸心回过神,忙抬首应声。

“周靖丰可同你说起过,九重楼为何在我南黎皇宫?”谢敏朝十分随意,一手撑在桌上,半点不顾身为帝王的姿仪。

“先生和儿臣说过。”

戚寸心答道。

最初九重楼是昌宗皇帝亲自命人建造,原打算交由周靖丰,用以招揽江湖有志之士入九重楼,为收复失地而做准备。

但后来九重楼还未建好,昌宗皇帝便逝世了,继位的德宗皇帝更为软弱无能,最终在德宗皇帝同意将质子送入北魏时对谢氏皇族彻底失望,愤而出走。

依照昌宗皇帝的遗旨,九重楼属于周靖丰,除他之外,任何人无权渡紫垣河,去到对岸。

“那你以为,九重楼该是周靖丰的,还是我们谢家的?”

谢敏朝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他这一句“我们”,便将戚寸心也容纳其中。

“是先生的。”

当着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子,戚寸心明知他也许想听她说的,并不是这样一句话,可她却还是说了。

吴氏在一侧才替谢敏朝斟满一杯酒,听闻她此言,便不由轻抬眼帘望向她,眼底添了几分惊诧。

这丫头究竟是个傻的,还是真就胆子大?

谢敏朝闻声也是一顿,但他面上却不见丝毫怒色,只是接过吴氏递来的酒盏,目光流连在戚寸心与谢缈之间,忽而又问她:

“那你是心向九重楼,还是心向繁青?”

“九重楼里的周靖丰是教儿臣读书明理的先生,太子殿下是儿臣要共度余生的夫君,我既要尊师重道,也会敬爱夫君。”

戚寸心尽量让自己显得镇静些,“父皇,儿臣以为这并不需要二者取其一。”

在一旁的谢缈一手撑着下巴,静默地望着她的侧脸,轻弯眼睛。

谢敏朝看了一眼他,随即再落在戚寸心面上的目光便更添几分意味,他抿了口酒,笑着点了点头,“说得不错。”

她偏偏如此坦荡,不知奉承。

却更如一道不透风的墙,在周靖丰的教导下,越发明白什么才是滴水不漏。

谢敏朝眼底的笑意略淡了些。

而一旁默不作声的谢詹泽也状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戚寸心。

明明是太子的生辰宴,可这坐在一桌的所谓“一家人”在这其乐融融的表象下,却各有几番心思汹涌浮动。

夜渐深,宴饮过后,戚寸心和谢缈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路上已有积雪,他们踩上去便是两双脚印。

也许是在宴上喝了太多酒,少年白皙的面颊此刻泛着薄红,一双眼睛也雾蒙蒙的,他一身紫棠暗纹锦袍,更添明艳风流。

戚寸心扶着他的手臂,又仰头去望他。

她披风的兜帽眼看就要从头上掉下去,少年低着眼睛看她,伸手一下将兜帽扣回她脑袋上。

戚寸心的视线一下全被遮挡了,她掀起镶了狐狸毛的帽檐,“缈缈,你饿吗?”

“嗯。”

少年点头。

“我也是。”戚寸心说着还叹了口气,“我在桌上时什么也吃不下,但这会儿跟你出来了,我又觉得饿了。”

“缈缈,我们快点回去,我还有礼物送你。”她嫌他走得慢,拽着他的衣袖希望他走得快一点。

礼物?

少年稍带几分朦胧醉意的眼睛有一瞬清亮许多,“是什么?”

“你回去就知道了啊。”

戚寸心抓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茫茫雪地,有鸟轻踩枝叶引得积雪簌簌而落,披着正红色镶狐狸毛边儿披风的小姑娘发髻隐在兜帽里,一张面庞白皙漂亮,鼻尖儿却被冻得有一点儿发红。

晶莹的雪花一颗颗落在她身上,她抓着他的衣袖晃啊晃,铃铛的声音也始终在耳畔响个不停,她在雪地里倒着走路,灯笼的光影浸润在她的周身。

少年忽然往前几步,紫棠的衣袂在灯影里泛着莹润的华光,他伸手捞住她的腰,足尖轻点,细碎的雪在脚下飞溅的刹那,他已经带着她凌空一跃,施展轻功飞去夜幕深处。

底下的柳絮抬头只瞧见那两道身影掠过,她便笑着去唤身后的宫娥太监赶紧回东宫。

谢缈犹如踩踏流星一般,带着戚寸心飞跃宫檐,穿行于凛冽寒风之中,她的耳朵藏在兜帽里,倒也没被冻到,只是鼻尖儿越发红了点。

不远处被一行宫娥太监簇拥着的贵妃吴氏瞧见了这样的一幕,她手指轻抬,令绣屏遮在她上方的纸伞偏了点方向,随即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覆了积雪的瓦檐上,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忽然唤了声身侧的锦衣青年,“詹泽。”

“他好像真的很看重这戚寸心。”

谢詹泽负手而立,雪花落在他肩上转瞬成了湿润的水痕,他的目光越过那高檐却再看不清什么身影,他淡淡一笑,并不作声。

戚寸心和谢缈回到紫央殿中时,浑身都要冷透了。

但殿中却是暖融融的,待柳絮命人准备的一桌饭菜送到,戚寸心的身体已回暖许多。

她同谢缈坐在一处吃过饭,她就忙让子意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

那是一件殷红的锦袍,那莹润泛光的料子极好,上面用金线绣了仙鹤纹与松竹浪涛纹,虽不及宫中绣娘精巧细致,却也算平整漂亮了。

“以前在东陵知府府里的时候,我早上领月钱瞧见了府里大公子的衣裳,就是远远看着,那料子也特别漂亮,我当时就在想,我要是有钱买到那样的料子,也给你做一件衣裳穿。”

戚寸心说着还抿唇笑了一下,“如今这件衣裳的料子比葛家大公子的那身衣裳还要好,就是我的女工……可能是没办法和宫里的绣娘比。”

以前为了生计,在没入知府府里做烧火丫头前,她也做过一段时间的绣活,这倒是得了她母亲的真传,虽是比不得皇家内院里的绣品,但以往拿出去卖,也是拿得出手的。

谢缈静默地看向托盘里叠放整齐的那件衣袍,过了片刻,他又抬首望向她,“所以你之前趁我睡着的时候抱我,是在量体?”

子意和子茹还在一旁,柳絮和几个宫娥也在殿门处。

一时诸多目光停在戚寸心的身上,她的脸颊一瞬烫红,随即瞪他:“你装睡?”

少年弯唇不语。

夜里洗漱过后,两个人一只猫,都窝在了床榻里。

小黑猫暖呼呼的,就蜷缩在戚寸心的左边,她和谢缈靠着枕头,同看一本书。

“衣裳做了很久吗?”他忽然问。

“也没有很久,知道你生辰快到了的时候,我才开始做的。”戚寸心摸着小黑猫的脑袋,说。

谢缈的目光从书页移到她的脸上,“其实不用这样的。”

戚寸心仰面望他,“可我那会儿明明看到有一个人好像很开心。”

少年的唇角有点压不住微扬,被她这样看着,还有点害羞,他侧过脸,“谁?”

“我夫君。”

她伸手去捧回他的脸,又忍不住笑。

床榻一侧灯笼柱里的火光闪烁,也不知少年修长的手指翻过了几页,殿内寂寂,戚寸心克制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这个金蝉枪就是之前被你杀掉的那个人的兵器吧?”她的声音已经裹了几分睡意。

“嗯。”

少年应声。

“那这个是什么?”她半睁着眼睛随手一指。

“青锏钺。”

“哦……”

慢慢的,她的声音小下去。

对于戚寸心来说,和他一起看兵器谱,就是最催眠的事情。

少年有点不满,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一下睁开眼睛,不情不愿地盯着他手里的书页,“没睡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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