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沿着主城门，一路进入宫殿内部。
里边铺着深青色的地砖，墙壁上点燃蓝色烛火，光线幽暗。
偌大的宫殿中空无一人。
脚步声在宫殿中回荡，冷清而诡异。
林达手握勇者之剑，警惕前行。
宫殿尽头，是一尊黑色王座。
猩红的地毯从大门笔直地铺到那边。
林达在十米外站定，喝道：“魔王，还不滚出来受死！”
声音层层叠叠，仿佛被困在迷宫中出不去的鸟儿。
什么鬼动静？
林达回头。
宫殿的黑色大门悄然关闭，一枚枚魔法符文从中跳出。
赫然是某种结界。
“超魔心斩！”
剑光斩出。
轰隆！
雷声大，雨点小。
宫殿大门纹丝不动。
林达不禁皱眉。
纵使魔王有99级，这个结界，也得被自己打开一个口子。
蒂娜临死前的眼神，在脑海中闪过。
就像妻子送别奔赴战场的丈夫，知道这一去十死无生。即便林达杀了她，在她脸上也见不到仇恨，更多的是对于命运的哀叹。
如果蒂娜是魔女，林达或许会考虑给她赎罪的机会，毕竟魔女的脑袋被魔王控制了。但蒂娜和百面、林夕、新月骑士等人都不同，她是完全用自己的意志在行动。
林达眼皮一跳。见到了勇者之剑，和来自时光巨龙的法则，败在他手上的蒂娜，死亡时的那副表情，似乎仍不相信他可以战胜魔王。
这种对于魔王强大的认知，完全出自蒂娜本身，而非魔女对于魔王异常的崇敬。
自己都这么强了。
蒂娜还是认为，自己不是魔王的对手？
一股淡淡的不安，从心中生出。
林达咬牙，打起十二分精神。
环视魔王殿，探出魔力进行感知。
找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心中的不安，逐渐加剧。
宛如有只冰冷的大手，慢慢攥紧他的心脏。
魔王殿中的空气变了。
鼻间充斥着浓郁刺鼻的硫磺味，魔元素沸腾不止，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一滴冷汗，从林达额头渗出。
啪，啪。
陡然。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空荡荡的魔王殿中，这个声音显得突兀且刺耳。
林达的头皮都麻了。
他的魔力，依旧感知不到敌人的位置！
前方的空间出现波动。
仿佛雨滴落入湖面，荡漾出一圈波纹。
波纹扩大，打开了空间通道。
一位身形庞大，穿着翠绿衣裙的女人，微笑着走出。
林达脑中一片乱麻。
他抬起头，望着这位面容绝美，翠绿色长发及地的女人。
“女神大人？”
出现在林达面前的，正是世界树女神，翠西亚！
这是怎么回事？
翠西亚不是无法干涉冒险者和魔族的斗争吗？
魔王殿中空无一人。
该不会是被翠西亚给提前消灭了吧。
林达满腹不解。
翠西亚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的笑容一如两人初次相遇。
“勇者大人，您做的非常好，因为您的存在，世界被拯救了。”
翠西亚的声音令人如沐春风。
“但我还没有讨伐魔王。”
林达沉声道：“女神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魔王在哪儿，您为何要在这里降临？您瞒了我多少事情？”
“勇者大人，我并没有欺骗您。”
翠西亚：“就让您亲眼看看吧，‘魔王’的真相。”
她左手往前伸出，摊开掌心，里边凝现出一枚鲜嫩的世界树之叶。
轻轻一吹，树叶飞向林达。
半空中，树叶化为柔和的绿色光芒，进入林达双眼。
一股清凉剔透的感觉涌入身体。
林达的视野变化。
他看见了空间中流动的各种魔元素。
金色的光点，是【光元素】，褐色为【土元素】，黑色为【暗元素】.五颜六色的能量，充斥在空间之中。
虽然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进行感知，但那都是一种抽象的表现，犹如盲人摸象。
林达眼中的魔元素世界，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
但，翠西亚想让他看的并不是这些。
很快，林达注意到了。
空间之中，到处都是黑色的裂痕！
他心中暗惊。
自己身处的世界，犹如一面巨大的透明镜子，而这面镜子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痕。
翠绿色的魔力不断修补裂缝，很像伤愈后的“蜈蚣痕”。
这样的裂缝无处不在，九成数量，被翠绿色魔力修补。
剩下的一成，以缓慢的速度向周围扩张。
林达脸色一变，“这是，空间裂缝？”
“对。”
翠西亚露出难过的表情，说：“它们数万年前便存在了，既然你去过圣域，见到时光巨龙，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和他之间那场神战，导致大片空间崩塌，生灵涂炭，许多种族在神战中消失。
如果没有我用自己的魔力将空间裂缝修补，无论秘境大陆还是魔界大陆，都会坠入空间乱流，化作齑粉。”
林达大约明白翠西亚的意思——【空间】是所有物质存在的基础。
比如草木需要阳光和水源，人类需要空气。而空间，是一切事物的根本。
草木也好，生命也罢，都生存于空间之中。
一旦空间破碎，强如翠西亚这种神灵，很可能也会陨灭。
林达感觉翠西亚有后话，静静地看着她。
“对，就像你想的那样。修补空间裂缝，需要消耗大量神力。”
翠西亚叹了口气：“神力的来源，是亡者的灵魂。数万年前，时光巨龙贪婪地吸收魔力，妄图超越神灵阶，致使魔元素被抽空，大量生命死亡。
我本是一棵普通小树。
却意外地吸收了强大生命们的灵魂，这才成长为圣树翠西亚，拥有修补空间裂缝的力量。
然而，破碎的镜子无法完全愈合。
修补空间是主神阶才能做到的事情。
即使我不断修补，空间裂缝仍然会缓慢扩张。
还好。
大陆上的生命死亡，灵魂会化作树叶，回归圣树和魔界树。
我以这些力量，持续修补空间裂缝。
只不过，以冒险者和魔族正常的死亡速度，我的力量入不敷出。
因此，每隔千年，必须有一次清洗。
淘汰掉七成以上的生命，提供维护世界运转的魔力。”
翠西亚痛苦的闭上眼睛，“所以，有了勇者和魔王。
有了两片大陆。
有了两个种族之间必将发动战争的宿命。
勇者林达，你做得很好。
获得时光巨龙的传承，力量超越寻常传奇。
以你的灵魂作为魔力，我可以保证这片世界数千年的运转。
是你拯救了这个世界。
身为女神，我为你骄傲。”
林达手里的勇者之剑，变成一道白光，回到翠西亚手中。
他的技能【世界树女神的祝福】，消失了。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所谓的战争，没有任何意义。
只需要死的人，数量足够多就行。胜利也好，失败也罢。
都能达成翠西亚的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达忍不住发笑。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被谋画好的棋局。
回想十几年来出生入死的冒险之路。
牺牲的战友，死去的市民。
每个人都是棋子。
被世界树女神撰写好了命运。
林达体内的力气，一下子散掉。
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没有意义。
估计换哥布林来当勇者，也能走到今天。身处最危险的险境，也有【世界树女神的祝福】帮助。
一路高歌猛进，带领冒险者大军抵达魔王城。
勇者孤身进入魔王殿。
最后，在此得知真相。
自己和历代勇者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取得了时光巨龙的法则。
但这填补不了传奇阶和神灵阶的差距。
其他勇者的灵魂能让翠西亚镇压空间裂缝千年，而自己的，是“数千年”。
这是翠西亚对他最大的褒奖。
伯维斯、罗比特，一位位冒险者和市民的死，又是为了什么？”
林达双目血红，愤怒地质问道。
翠西亚面露同情：“勇者大人，我理解您的心情，换谁得知真相，心里都不会好受。
但您和您同伴们的死，是有意义的。
没有你们的牺牲，我将没有足够的魔力修补空间裂缝，世界因此毁灭。
所以，是各位拯救了世界。
你们都是伟大的勇者。
请您化作我的魔力吧。
我会好好地使用您的灵魂。”
“哈哈哈哈哈！”
林达大笑。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因为你这个女神而死，我也要引颈受戮，成为你的肥料？”
翠西亚皱眉：“勇者大人，请您注意自己的语气，您的牺牲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
难道您没有奉献精神吗？数万年间，有几十位勇者抵达魔王城。
为了大陆上的生灵，他们每个人都选择牺牲自己。
要知道，在您死后，您的名字会被写入史册，成为讨伐魔王‘哈迪斯’的英雄，被万人缅怀。
我也会永远记住您的名字。”
林达：“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做任何反抗，乖乖地被你杀死？”
“可以这么理解。”
“哈哈哈哈。”
林达扶额大笑，眼泪都快出来了。
十几秒之后，才慢慢恢复平静。
“女神大人，我有一个提议。不用牺牲我，也能拯救世界。”
不等翠西亚打断，林达快速说道：“这神灵谁当都是当，修补世界又这么累。
既然如此……
为何不让我来？”
翠西亚一愣。
这位女神柳眉倒竖，冷冷地说道：“勇者，你的力量都来自于我，请注意你的语气！”
“女神大人，你现在的表情，太丑陋了。
拯救世界？
为了大陆上的生命？
这都是你的谎言吧？！
一旦失去这方世界，你也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灵！”
林达死死地盯着翠西亚，锐利的目光，仿佛洞穿了这位女神的内心：
“我得到时光巨龙的传承，自然也继承了它破碎的神格。只要你把力量给我，我就是新的神灵。
你修不了的空间裂缝，我林达来修。
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林达来做。
这神灵，由我林达来当！”
“狂、狂妄，区区一个渺小的人类，也敢口出狂言！”
翠西亚气得五官扭曲，白净的肌肤下露出崎岖的树皮，翠绿长发化为张牙舞爪的枝干。
她伸出左手：“蝼蚁，消失吧！”
噗嗤！
褐色的世界树根茎从地底钻出，刺穿林达的心脏。
但，林达的身影只是闪烁了一下，便恢复完好。
“就像你没有办法彻底杀死时光巨龙一样，你也没法杀死我。”
林达嘲弄地撇了撇嘴角，“你既然和时光巨龙战斗过，应该明白我的法则是什么。”
“勇者大人，劝您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翠西亚深吸了口气，话锋一转：“哪怕我将神力给予您，您也做不到修补空间，世界一样会毁灭。
请您放弃抵抗。”
见到翠西亚的态度变得柔和，林达心中稍微一松。
看来这女人，没有把握破解时光巨龙的法则。
“翠西亚，不如你放我离开，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忘记。”
林达目光闪烁。
他必须回圣域一趟，也许那里有着成为神阶的办法。
“勇者大人，看来您是不肯屈服了。”
翠西亚遗憾地摇了摇头。
“时光法则确实强大，几乎没有事物能杀死你。
过去、未来、现在，只要任意时间内的你还存在，你就不会死去。
这，便是时光法则的真相。”
林达的底牌，被翠西亚一语道破。
的确如此。
林达能够无视魔族传奇的攻击，不死不灭的原因，是得益于时光法则。
被“杀死”的林达，是上一秒的他。
而非现在的他。
过去和未来，有多少时间，就等于林达有多少条可以替换的性命。
而时间的尺度为“无尽”。
最短的一秒，也可以拆成无数份。
因此，只要时间仍然存在，林达便不死不灭。
他也不会死。
届时，通过吸收世界树女神的残骸，很有可能，他就是下一位神灵。
林达迅速想明白了这点。
翠西亚看中的，或许不止他的灵魂。
数万年前那场神战，时光巨龙败北后，设下结界守护圣域，被选中之人才有机会接近。
翠西亚借自己之手，从里边带出时光巨龙的神格。
再通过杀死自己，取得这份力量。
林达不寒而栗。
到那时，翠西亚很可能就不在乎世界毁不毁灭了。
反正拥有时光法则的翠西亚，都能活下去。
维持世界运转数千年，让他不要反抗也许，皆为谎言。
自己死后，谁又能确保翠西亚会矜矜业业地修补空间裂缝呢？
“传奇技，湮灭斩！”
林达切换为漆黑之影形态，魔剑菲洛对着宫殿大门，斩出一道无形剑气。
“勇者，你太让我失望了。”
翠西亚的眼神冰冷刺骨：“我承认，数万年前，我没有能力杀死时光巨龙，但如今不同了。历代勇者灵魂的浇灌下，‘它’终于成为完全体。”
说罢，翠西亚举起右手。
浓郁的翠绿色光芒开始凝聚。
世界树的根茎从她的脚下生出，爬入光芒之中。
翠西亚的右手往下拉，竟是从翠绿光芒之中，取出一把由树木打造的长剑。
剑身缠绕藤蔓和鲜绿的枝叶，剑柄与翠西亚的手融为一体，用树根连接。
一股庞大浩瀚的力量疯狂升起。
整座魔王城乃至魔界大陆，都在嗡嗡震动！
外界，鏖战中的冒险者和魔族传奇们，震惊地望向魔王城。
不知真相的众人，只以为勇者和魔王，正在进行最终决战。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