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2024-03-05 作者: 半世浮华半尘空
第18节

给我们带路的这个人叫向巴,从出生到现在五十多年几乎没有离开这个地方,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见识反而追求的不多,追求的少自然心就容易满足。原本我不想将这个人写进来,我用“当地人”这个词来称呼他后在接下来就不会再频繁出现,在这里单独提到这个人并不因为他在我记述这件事情当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他不过是一个领路人,像这样的人我们每次出行去陌生地方拍摄考察时都会请上这么一个人,基本上都是拍摄工作结束便结束合作,从此以后几乎不会见面。

在这段当中我特意说明向巴这个人是因为他对丁增成措的熟识,而且也熟悉姚俊熙这个人,但每当我向他询问其两个人的一些信息时他总是会说“丁增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可惜了这位好姑娘”,而关于姚俊熙,他又会经常的说道“很好的一个人,一个好警察”。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评价丁增,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丁增跟以前不一样了,精神上不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向巴不想告诉我太多关于丁增成措和姚俊熙的事情是怕我们去打扰她。

向巴告诉我说一开始有五花八门的记者采访过丁增成措,但并不是因为宣扬什么精神之类的,而是为了热度和流量。向巴这个几乎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居然知道“流量”这样的词,看来信息时代不分地域。

我倒是觉得丁增成措没什么不正常的,因为思念遇难的爱人而改变了她的思想,这我可以理解。丁增有些习惯和举动的确让一般人不能理解,显的格格不入,我想这些不过是受到刺激后的正常表现。人在遭受重大打击后是会改变自己的一些习惯,但并不脱离本性。

向巴告诉我说丁增成措几乎不跟外界的人交往,自从姚俊熙失踪后就很少见过她,向巴还告诉我说丁增成措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人都说姚俊熙不可能活着了,所以她就不见那些人。说起姚俊熙她还是很感兴趣,但说到其他任何事情她都很冷漠,而且最为奇怪的是她容许我看姚俊熙留下的日记,但每次只让我看一会儿时间,而且当我看日记时她则在一旁紧盯着我。我知道这本笔记对于她是多么的重要,她可能担心我会把这本笔记带走从此不再给她,但我拿走没有任何意义。她的戒备心很强,当时我是这么认为的。她能聚精会神的一直盯着我,那专注就像我聚精会神的看日记一样。等我合上笔记本要走后她会问我一个问题。

“你认为姚俊熙他还活着吗?”“日记是姚俊熙写的吧?”

后来我将日记几乎看完时才突然意识到丁增成措是在猜测我是否相信日记的真实性。当所有人都执否定意见时,那肯定的事实也显的苍白无力,而丁增不过是在我这里寻求那么一丁点的心里支撑。

这一天我休息,原本计划去丁增成措家看日记,但我突然决定去姚俊熙生前工作过的派出所。

镇上的派出所,我问了一圈人,谎称是姚俊熙家人说打听姚俊熙的事情,必定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倒是有几个民警热情接待了我,但他们都是新到此处没几年的人员,对于那晚的事情根本不清楚,或是同样的道听途说不可信。

据这里的民警说,因为这个派出所不大,民警不多,就那么几个人,“9.30”自然灾难发生后这里都换了人,所以要询问姚俊熙的事情还得找之前的人。我需要找一个既清楚姚俊熙失踪之前的事情也要知道他失踪之后事情的人,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叫陈春平的民警比较清楚,我于是去找了他。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对姚俊熙用“失踪”而不用死亡一词来述说?其实我相信他是不可能活着的,但就在我述说给我执笔的这位同事的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丁增那抑郁的眼神,不经意的改掉“死亡”这个词。我又想到在姚俊熙父母家里看到墙上挂着的遗像,既然挂上了遗像说明他父母都已经认为姚俊熙死亡这个事实,而我,内心突然也矛盾起来。

找到了陈春平,他现在是县公安局后勤处的民警。三十出头的样子,不怎么喜欢说话,当听说我是姚俊熙家人来了解姚俊熙一些事情时,他来了精神,整个人也热情多了。

“哎!原本那天去的人应该是我,如果是这样,他也不会.....”他的声音低沉的仿佛是从水井底部窜出来一样,“可事情总是这样凑巧。”

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隐情?我猜测到。

“我跟姚俊熙一起分配下来,他是军官转业,比我长两岁,我们在一起共事,他工作认真有原则,雷厉风行。对待朋友耿直,于是我们两个很快便熟悉了,几年下来,我们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他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家里的事情,想必这些你已经清楚,我就不跟你重复述说。我们所里一共六个人,分三班,轮流值班。那天,原本是我在值班他休息的,可就在前一天,我老婆从外地回来看我。他说我们相聚不容易,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于是就替我来值班。这样的情况一般情况下也正常,可没想到那晚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很内疚,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自责当中,我想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你认为他死了?”

陈春平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紧蹙眉头说道:“难道他还活着?你见着他人了?”

“人倒是没有见到,但你们见到他尸体了?”

他苦苦的笑了笑,“你们还抱有希望?但事实是残酷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丁增手里有姚俊熙失踪后留下的笔记,说明姚俊熙在失踪后还活着。”

陈春平缓慢摇了几下头,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本日记..............”说道这里他突然停下了,然后一转话题说:“要知道在那样事故当中,没有人能活着的。”

“凭什么肯定?”

“凭经验和过去发生类似的事情来判断。姚俊熙当时跌下的山崖足有百米之高,下面是湍急的河流,而他是被泥石流冲击而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活着。即便当时不死,那也会被汹涌的激流所撕碎。”

“可那本日记?”

“我不相信,那本日记不可信,当时一共坠崖有五人,没有一人能活着。”

“那你们最终找到几具尸体?”

“当时在河的下游截留到两具尸体,那两具尸体还算完整,隔两天我们又在下游截留到两具残缺不全的尸骨,但已经无法辨认,皮肉已经完全被冲毁,只剩残缺的骨骸,后来鉴定出这是当时那两位坠崖的救援人员的尸骨。”

“那就是说还有一具没有找到,这样就很合理了,刚好跟失踪的姚俊熙吻合。”

“这只能说明事实,事实就是姚俊熙的尸骨没有找到,但很多事实证明坠入那条江的很多尸骨都无法找到。你不了解这里的情况,那条江叫帕隆藏布江,他坠崖的地点是在“虎口”的位置,悬崖足有百米之高,当时意外发生是在9月30日夜里,正值雨季,河水猛涨,而且非常的急,你别说是个人,就连钢铁做成的车子,坠江后也会被河流和河里的暗石冲撞的支离破碎。这里的人告诉我,只要是意外坠江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

“也许会有意外呢?哪怕是千万分之一,总会有的。”

“你太过完美主义了,是不可靠的。”

“是啊!”我叹气道,这个人的判断跟这里大多数人的一样,我呢?时而这样认为时而不这么认为,“也或许是有个人希望太大。”

“其实在你内心当中早就有了结果。”

我没有回答,结果是有的,举棋不定也是一种结果。

我与陈春平所认识的不同之处在于,他认为姚俊熙在坠崖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亡,或是在坠崖入江不久后被淹死,他这样认为的依据是根据经验;而我则认为姚俊熙在坠崖后没有死亡,而是在后来等待救生时死亡的,要不然不会失踪两年之久,我判断的依据就是那本被发现的日记。我们两个都认为姚俊熙死亡的事实,只不过死亡的时间不同而已。倒是丁增成措,她抱有的幻想还有希望吗?

这里的人告诉我说即便是一个健康的人带着齐全的装备在荒野之处也是无法生存的,据说这里山上的冬季夜间的气温能达到零下三十度,而且还有野狼雪豹狗熊等凶猛动物,在野外不被冻死也会被被猛兽吃掉。我认为姚俊熙应该是冻死的,因为他单靠一件大衣一些枯草来过冬,那是不可能过的去的。

陈春平不相信姚俊熙所留下这本日记,他认为日记是丁增写的,至少不可能是姚俊熙写的,除非见了鬼。

我看过日记的前几篇,记录的是姚俊熙他坠崖后几天的经历,很符合当时的遭遇,包括前后字迹的对比,甚至陈春平也说这是姚俊熙的笔记,既然是他的字迹又记录是失踪后所遭遇的那些经历,自然不会错,难不成姚俊熙有未卜先知之能力先在笔记本上记录了这些未来发生的事情?所以我相信我的判断。

陈春平告诉我他也希望姚俊熙这本日记上记录的是真的,而且希望姚俊熙还活着,但他更相信姚俊熙不会是我所说的那千万分之一。他说日记的事情不合理,太凑巧了,刚好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个笔记本,而且还有记录的笔,这太凑巧了,更凑巧却是第二年冰雪融化后在一条牧民入山放牧的道路边上发现了那本日记。当时姚俊熙既然都找到了牧民入山放牧的道路就应该能顺着道路回来。

“对,根据日记上记录,他留下这本日记是在大雪降落后,当时姚俊熙并不知道那是一条道路,冬季牧民是不会入山放牧的,只有到了开春冰雪融化后他们才会赶着牲畜往更深的山里去,因为深山有更为丰茂的草,可这也太巧合了。姚俊熙怎么就这么凑巧的在雪地上随便这么选了一个地点就会是小道旁?种种极低的概率性事件发生在一起就说明是个谎言。”陈春平这么说道。

一件事发生的概率只要不为零,即便是再小的几率都有发生的可能,姚俊熙这种可能就是如此。我又想到,姚俊熙当时将这个笔记本做标记留下是在大雪降落之后,也就是气候极端恶劣的时候,虽然我还没有看到笔记的最后,这说明在当时极端恶劣环境下他还活着。

“你知道他写下最后一天日记是几号?”我突然兴奋的问道。

陈春平说道:“据说是11月底的一天,怎么了?”

“那这里最冷的时候会在什么时间?”

“十一月下旬开始进入极端寒冷时期到次年四月上旬结束,最冷应该是在12月底到次年一月上旬的样子,当然海拔高度和不同山区会因为气候不同寒冷时期的时间也有差别。”

“据说?你并没有真正看过那些日记。”

“没有,但很多人都知道日记的事情,都说是假的。”

“你没有亲眼所见就这么肯定?”

陈春平脸色突然阴沉下来,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反应?从他的话语当中似乎能判断他并不希望姚俊熙还活着,他所肯定姚俊熙死亡的结果跟其他人有所不同,为什么?他可是姚俊熙生前也或许是失踪前最好的朋友。

与陈春平的交谈有点不欢而散的感觉,后来他不愿再提及姚俊熙的事情。

我心里做出推断:姚俊熙在当时大雪降落时期这样极端环境中还活着,而且是在11月底,说明他这中间生存了有些时日,他一定有自己的生存办法,还真有可能会活过一个冬天。我突然为我做出这样的推断而兴奋起来。我再次驱车来到丁增成措的住处,一路上都兴奋不已。

可就在我即将踏入丁增成措家门槛时我这兴奋劲和愉快的心情突然就这样戛然而止,我认为姚俊熙能活过一个冬天就有办法活过剩下一年的冬天。接着是一个问题,姚俊熙既然活过了一个冬天,开春包括后来两年的春夏秋的时间里怎么都没能找到出路?而且他在次年开春后完全能返回到他存放笔记的地方,这样就能找到出路了,不是吗?他这后来又是遭遇了怎样的不幸呢?

我怀着这样的思考最后得出姚俊熙还是没能活过那个冬天的定论,就这样迈入了丁增成措的屋里。我原本想把这个推理告诉丁增让她高兴起来,后来自己推翻了自己。

我坐到丁增身边,她已经将笔记本拿出来放在火炉旁的那张藏式桌子上的一角,我们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话,我知道除了这个笔记本和姚俊熙,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我们坐在火炉旁,今天的火烧的不旺,火炉当中只有几根已经烧过最旺盛时期将要成碳的木头,木头上的微火有气无力的冒着,偶尔会摆动两下,倒是那些炭却红红的一块一块的跟灯笼一样,显出极为旺盛的样子。

屋里还是很安静,安静到我每翻一页日记都能清晰的听到因纸张褶皱变动而发出的摩擦声。当然这天我是从最后面往前翻页的,我是想看到最后那一篇日记记下的到底是怎样个内容,到底在2016年11月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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