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岚溪和阿树都在村中各处转悠。得知是公子请来的贵客,村中众人无不恭敬有加,只要是两人上前询问,都是知无不言,尽数告知。
几天下来,岚溪已有了大致的判断,脸上神情颇为轻松。阿树却与她相反,两条眉毛一天比一天皱得紧。
“如今这村中的情形我们都已经大致了解,你可有什么想法?”岚溪坐在田边,目光投向在田中劳作的农人问道。
阿树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满脑子的困惑和疑虑都甩出去:“我真恨自己不能像你这样,懂些法术。”
“哦?为什么?”
“就连我都能感觉出村民们遇上的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疫症’,相信云皋寒和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他无奈地看着她,“我不懂法术,所以即使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是急死人!”
“那倒未必。”
岚溪莞尔一笑,“那云皋寒何曾不知道你并非修道之人,却依然将这棘手的事托付给你,说明你身上定有什么克制那东西的本事。”
阿树知她是在安慰自己,可眼中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便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懂的、会的,重头到脚地捋了一遍,想想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同凡响的地方。
岚溪见他神思游离,立刻猜到他在干嘛,唇角一扬,清咳了一声,道:“其实,这村中之事,我已知晓根源。”
“真的?”阿树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那可有办法化解?”
“当然。”岚溪眨了眨眼,“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得再去找一次老周。”
“你说对我们村子里的人有强烈怨气的东西……”
老周放下手中的活计,认真思考起来。
“我们这流民村建村也才几年的事,这山中又道路不通,罕有人迹,我们实在是……实在是很难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事。”
“不一定是人,一虫一兽,一草一木,甚至是一颗石头,你好好想想,全村人有没有对什么东西做出过不妥当的举动?”岚溪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
“不妥当的举动……”
老周斟酌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半晌,终于迟疑着说道:“若是真要说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们全村老小的确是有过这么一桩。”
“何事?”
“三年前,我随公子来到这山中,那时这村子里还没有多少人,各处的屋子也很破旧。因为人少,这村中还有几间稍微完好的屋子也够住,所以也没有想过修葺房屋的事。可是等到日子一久,这村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重修村子的事就不得不提上了日程。
“大家细细算了算,这村中房屋如果要完全修好,就必须要大量的木材。可我们这村子周边尽是些矮小不可用的红枫,想要在一时之间找到那么多坚固耐腐的木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村中有人提议,村口那棵大树又大又粗,质地还坚硬,完全可以解决眼前的难题。”
“你是说村口那棵已经只剩树桩的老树?”阿树问道。
老周点了点头,“三年前我们建村时,这颗树就在村口,虽然活着,却一片叶子也不长,所以它虽然枝干粗大,却并不挡光,我们之前也没想过将它砍掉。”
阿树回忆着刚进村时看到的树桩:“那样巨大的树桩,可以想象它当时的枝干是何等的高大繁茂,这老树,恐怕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吧!”
老周面露尴尬之色,“先生说的不错,我们将这老树砍倒之后,有人数过那桩上的年轮,整整一千两百三十年。”
一千两百三十年?!
阿树瞠目结舌。
如此珍稀可贵的生灵,竟然被这些凡间的愚人当做修房补瓦的材料给生生腰斩了。
阿树长大嘴,不禁抬起头来,用前所未有的认真,仔细瞻仰了一下用千年古树修补的屋子。
“这山林虽然偏远,可也并非险要之地,距离国都卫城又不算很远,一棵小树要在此存活一千两百多年……这,实在不易啊。”
他的话说得已是十分委婉,老周面上的尴尬之色已是怎么也藏不住。
何止不易,简直就是奇迹!
岚溪冷哼一声,看向老周的眼光中夹杂了几分鄙夷:“你家公子也同意你们这样做?”
“公子……公子当时并不在村中,所以砍树之事他并不知晓。等到他回来时,我们已经用那老树的木材将村中上上下下翻修一新,公子见状,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老周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我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始终觉得对不起那棵老树。”
“你说村中的异相是前两年才开始出现的,可是在砍了这老树之后?”阿树问道。
老周想了想,点了点头。
多半就是它了!
岚溪看了看阿树,面色冰冷。
阿树心领神会。
相信当初云皋寒看见这一村打了千年古树补丁的房子,也应该恨不得自己瞎了眼才好吧。
“去看看吧?”
阿树看向岚溪,就见她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在老周的带领下朝村口走去。
一到村口,便见到那黄狗儿和前几日一样,还拴在那老树桩上,嗅到生人气息,又大声吠叫了起来。
阿树走上前去,正想和前几日一样吓退那黄狗,却见那狗儿突然噤声,温顺地让开了一条道。转头一看,只见一旁一个正在除草的村民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那狗儿打着“走开”的手势。
老树树桩就在眼前,除了大些,粗些之外,和普通的树桩并无两样。
这村中诸事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它么?
阿树心中疑惑,正要上前,却听岚溪低沉喊道:“别动!”
几乎是同时,阿树只觉一股森然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对着他狠狠袭来,若不是被岚溪及时唤住,这股力量恐怕已经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岚溪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老周见阿树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住,岚溪的神情也是严肃非常,连忙问道。
岚溪眯起了眼睛,并不答话。她心念微动,吐息之间便已在那树桩四周设下了一道屏障。
面前的寒气一弱,阿树紧绷着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他注视着眼前的树桩,明明离他还有数丈的距离,明明与前几日入村时别无二致,但为何今日,会显出此般妖异?
“不可能,不可能啊……”
似乎发现了什么,带着几许惊诧,老周自语道。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好像明白了阿树停住的原因,也不敢近前,只能远远地站着。
“果然。”岚溪注视着前方,淡淡道。
只见在那树桩之下,一丛绿油油的嫩枝已经悄悄地探出了头来。
“这是!”老周大骇,“自从这老树被我们砍掉以后,还从未长出过新芽,如,如今可是深秋啊!”
“这村中的生灵都不会成长,单单它能冒出新叶,而且就这么短短的数日,岚溪,你看……”
阿树边说边转过头去,却见岚溪面色比方才又凝重了许多,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是陷入了沉思。
在我来这几日里长出了新芽么……
岚溪双目微眯。
“岚溪?”
阿树见她神色愈深,不禁再次唤道。
岚溪回过神来,笑道:“果然是它。看来是有了力气,生长起来竟然连四季冷暖都可以不顾了。”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老周:“千年古树,一朝被毁,它心有怨念,所以吸食这村中所有生灵的精气,借以恢复自身。”
“那,这村中的诸多异相,都是因为这老树的缘故?”
虽然早有所料,但亲耳听到这确切的答案还是一阵心惊。
“不错。”
“那我们该怎么做?”老周眼中露出寒光,“烧了它吗?”
跟随公子多年,五行相克的道理他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烧?”
岚溪一怔,面上顿现鄙夷之色,心下暗道:是谁说过,凡世之人多恶念,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老树生长一千两百多年,根须早已遍及这整座山脉,深入这地下最深处,你以为,区区几把凡火,就能令它灰飞烟灭么?”她道。
老周大惊,立刻明白自己又犯了大忌,急忙收起了心中的杀意,毕恭毕敬地赔礼道,“是在下鲁莽了!姑娘,你可是有什么良方,可以救我村中诸人的性命?”
岚溪看向阿树,见他也正恳切地望着自己。
若是我撒手不管,你定是日夜难安吧?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日夜焚香,祷告忏悔,多做善事,多积善德。”
阿树一听,整个人差点没翻过去,原以为需要上刀山下火海才能解决的困难,竟然只需要这些作法念经的和尚日夜挂在口边的顺口溜就可以解决?
老周也是一愣,这困扰他们大半年,就连公子也无计可施的困局,答案竟会是、会是如此简单?!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
读懂了两人的表情,岚溪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不,不敢!”老周赶紧赔笑,“姑娘既然能在短短几日就找出问题所在,这化解的方法定然也是不会错的!”
“那你呢?”岚溪又瞥了一眼阿树。
“嘿嘿……”
阿树憨笑着挠了挠头,心中却依然不敢确信这个答案。
岚溪将两手抱在胸前,朗声道,“你们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在这村中多待几天,看看我的方法是不是真的有用!”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周连连点头。
虽说这小姑娘看起来好像懂点道术,可毕竟年纪轻轻,不能让人信服。若是当真没有效果,有她在,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再退一步,若她真的是在糊弄大家,人在这里,再行处置也不迟。
如此一想,顿时有了决断,赶紧招呼周围的村民,准备好祭祀和祈福的用具,将这听起来万分不靠谱的方法也试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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