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皇许凝海三日期限,三日后,疾疫果然解除。
磐皇大喜,率百官祭天,大赦天下。
听着屋外刺耳的鞭炮声将哭声、笑声一齐淹没,阿树却是站起身来,将内院的门又关得紧了些。
“一场疾疫,一场动乱,一场皇恩,这百年的卫都又经历了一劫。”凝海浅啄了一口淡茶,悲哀道。
“是时候离开了。”
岚溪看向阿树。天光下,她的面色又苍白了许多。
“疾疫既退,之前被吓退异族联军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联军首领乌衣汗踏,骁勇善战,磐皇手中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可这城中百姓怎么办?”阿树握紧了拳头。
瘟疫肆虐,战火不息,苦的只有百姓。
“磐国腐朽,磐皇无道,大势已定。”岚溪道。
阿树的头低了下去,暴乱之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他便明白,这国家已不再是他心中的国家,君王也不再是他要效忠的君王。然而,百姓何辜,稚子何辜?
“你打算去何处?”
凝海放下了茶杯,看向岚溪。
“北方。”
凝海点了点头。北方严寒,人迹罕至,莫说军队,就连当地百姓也很少涉足,确实是个难得的隐世之所。
“为何要去北方?”阿树却并不明白。
“北方遥远,兵戈不可企及,可令你我暂避战火。”岚溪道。
暂避战火吗……
像是想起了什么,阿树眼中渐渐有了欣喜之色:“岚溪,你还记得云皋寒吗?”
云皋寒?
“自然记得。”
“云皋寒的一生虽然坏事做尽,却有一桩好事不得不提。”
“你是说流民村?”
阿树眼中尽是希望的星子:“北方若是可以令你我暂避战火,那么,也一定能让其他人远离这些无谓的厮杀。”
听他这么一说,凝海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公子的意思,是要在北方建立避难的村落?”
“却不知是否可行?”阿树犹疑道。
凝海沉思了起来,许久,若有所思道:“不错,北方冻原广阔,虽然严寒,却也并非绝无人烟之所。只要熟悉了那里的地形,便能将这些无辜的百姓迁到那边,有雪山冻土作为屏障,相信这些侵略军不能轻易伤害到他们。”
得到了仙人的肯定,阿树心中的希望又增多了几分,他看向岚溪,却见她撇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地瞥了一眼他和凝海。
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阿树心中一愣。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和道长倒是很默契呢。”她嘴角微微一勾,把头扭到一旁。
阿树抓了抓头,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冷了下来,正要解释,却听凝海继续分析道:“北地蛮荒,情况不明,现下正值隆冬,冰雪封山、路途艰险,若是要探寻合适的建村之地,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若是能寻到合适之地,救助百姓,就算身死北地我也心甘情愿,只是……”阿树脸上满是悲怆之色,“此去路远,联军又攻城在即,怕就怕,这城中百姓等不到我回来。”
“这倒不是难事。”凝海微微一笑,“游牧民族多笃信天神,我可施些术法,显出些异相,推迟他们进攻的时日。”
他望向晴空,透过白云依然可以望见天幕之中无数的繁星。
“稽国和芹国皆是在大寒之后举行祭天之礼,祭祀后一月之内不可沾染血腥,我只需进攻时日推迟至大寒,公子便可赢得四五十日的时间。”
四五十日?
阿树心中飞快地计算着脚程:若是动作迅速,毫不耽搁,兴许真的能为城中百姓搏出一丝生机来。
“听道长的意思,竟是要留在此地,不与我们同去吗?”岚溪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转头看了凝海一眼。
凝海脸上竟然浮起一抹难得的笑容——自他与岚溪见面以来,还从未有过。就见他站起身来,忽然对着岚溪恭敬拱手道:“有姑娘在,自可保公子无恙。”
岚溪一怔,忽而莞尔。
卫城疾疫退去后,暖冬消失得十分迅速,只不过一夕之间,整个城市都被笼上了一层银霜。阿树不敢耽搁,当晚就收拾好了行装,次日一早便和岚溪、黄袍一起离开了旧屋。
卫城北面平原居多,地势辽阔,一路延伸出去,过了闻州、薄城、营都等几个重要的城池,便是白守山脉了。
相传白守山曾是从仙界遗落凡间的一座灵山,因山中神祇名曰“白守”,故而得名。
三人一路向北,乘着风雪未起,一路疾驰,只两日的功夫便走了两百余里地,到了闻州。稍作休整后,又启程前往薄城。
薄城地势起伏,道路不似之前的平坦,加上地方财政贫弱,无力翻修,数百年前的道路到了今天,也还是之前那般狭窄的模样。
隆冬三九,大雪落下,如鹅毛,如碎絮,铺天盖地。
马儿的蹄在结了冰的路面上连连打滑,一尺多深的雪更是让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
山路狭窄,道路难辨,有好几处险要之处,马儿有好几次都差点翻下山去。见势不妙,岚溪便让黄袍留下了些必要的物品,解了马儿们的缰绳,放它们归去。
放马归去的三人便轻装简行,继续向着寒冷而遥远的北方进发。
“翻过前面的山坡,便能看见营都了。”
岚溪指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土丘,道。
映着皑皑白雪,她的面色苍白如纸,风雪在她睫毛上结上了一层冰霜。说话之间,口中的热气不断化作一团团白雾,迅速消散在寒风中。
“过了营都便是白守山。”她缓了缓气息,继续道。
阿树也停了下来。
眺望远方,只见那天的尽头,隐约之间有山影耸入云端,甚是壮观。
不知为何,阿树忽然心绪翻动,希望和茫然尽皆涌现,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似有感慨要说,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才好。
见到主人疲乏,黄袍立刻将背上的物什放下,聚拢一堆白雪,压实后铺上了一块积厚的兽皮。一切妥当之后,他这才扶着岚溪在兽皮上坐下,又将羊皮水袋递到她面前。
岚溪接过水袋,浅浅啜了一口。
雪水冰凉,浸入骨髓,寒冷至极。
她眉头微皱,垂下手来将水袋重新系好,放在了膝上。
“阿树可知道这白守山的传说?”她问。
阿树摇了摇头。
“旅途乏味,不如我来讲讲这白守山的故事,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可好?”她笑。
话音刚落,黄袍就立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双腿一盘,靠着岚溪的双腿便坐在了雪地上。
这动作实在是太过自然,太过亲昵,阿树心中顿时一醋。
他看向岚溪,只见她脸上并没有抗拒的神色,倒是多了几分长辈般的和蔼可亲,心中的疑惑更甚。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说是主仆,却似乎比主仆更加亲密,但要说是男女之间的吸引,却也着实算不上。但那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嗯,这个高大强壮的男子在岚溪面前就像是条极为听话的小狗,正借着休息的时间靠着主人取暖逗乐呢。
阿树在心中找着合适的字句形容。想到“小狗”二字,连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想笑
“阿树?”
见他站在原地,憨憨笑着,岚溪好奇地问道。
“讲故事好啊,我正好也想听呢!”阿树一怔,连忙干咳了两声,带着略有些尴尬的笑容,也压了个雪包,对着黄袍坐下。
岚溪脸上一抹温馨的笑意,她看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银白山脉,理了理思路,开始讲述那个悠远而古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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