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大雪纷飞,覆盖四野。
磐国北方的冰原辽阔无垠。
白色的原野与远处耸立的雪山连成了一片,与天上的白云一起,宛如一匹巨大的瀑布自天宫倾泻而下,落到地面,一尘不染。
原野之上的冰雪结得深厚,森森寒气蚀魂徹骨,飞鸟走兽统统躲入了洞穴中,不敢贸然出来。
虽有血有肉的生灵不敢在这原野之上出现,但是无形无相的魂灵却不惧严寒,可以自由来去。若是你有通灵之术,便可以看见,在距此处不远的地方就有两只肢体残缺的游魂正在漫无目的地搜寻、游荡。
就见它们忽然停了下来,俯下身子,在地面的荒草丛中细细嗅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只游魂迅速抬起头来,向着前方快速飘去,另外那一只也忙不迭地紧紧跟上,生怕被落在了后面。
两只残魂一前一后,飘得飞快。在它们身下的冻土中,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结冰了的暗红色的血迹。
残魂没有停顿,一路向北,终于,在这些极微极淡的血迹的引导下,它们寻到了一处岩洞。
茫茫冰原,皆是一片坦途,但到了此处,却有几块巨石从地面凸起,骤然的,突兀的,像似并不属于这片平原的异物。
巨石嶙峋,略略向中间倾斜,宛如一顶帐篷,孤零零地屹立在这片冰封的原野上。
残魂绕着巨石围成的岩洞飘行了数周,却始终没有进去。
明明这洞中血腥味极重,但不知为何,它们却好似十分畏惧,始终只在洞外踟蹰犹豫。
血腥,夹杂着受伤魂魄甜美的味道,不断从洞中溢出,撩拨着两只残魂的神经。这般诱人的美食,在这茫茫冰原上实在太过少见。终于,其中的一只克制住了畏惧,鼓起勇气,靠了过去。
火光一闪!
游魂还未来的穿过石壁,便不见了踪影。
火光再一闪,就连它身后观望的那一只也突然消失不见。
冰原之上,依旧飘雪如絮。铺天盖地的冰雪,纷纷扬扬。
很快,地面上那星星点点的,原本还能被残魂发现的最后一丝血腥,也被积雪深深掩埋,再也寻不见了。
感受到灵火的震动,阿树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首先便是看向怀中的女子。
她呼吸逐渐均匀,脸上也已慢慢有了血色。阿树心中一松,这才又将目光投向洞外。
只见灵火灼灼,浮在洞口,仿佛一位使者,守护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看了许久,不见异常。阿树收回了目光,继续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娥眉微蹙,睫毛细长,她乌亮的发如云如丝,缠绕着他的手臂,如同密密的藤蔓攀爬着乔木。他安静地注视着她,像是在欣赏这世间最美的珍宝。
“岚溪。”
他唤着她的名字,抬起手来,将那一缕缕乌发慢慢解开。他的动作又轻又柔,生怕令她感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嗯……”她轻吟了一声。
终究还是吵到她了,阿树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岚溪却没有醒,只是又往他怀中缩了缩,双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后背,将他紧紧搂住。
阿树身子一僵,双颊红得像要滴下血来。他挺了挺腰背,坐姿端正地靠着身后的石壁。
石壁冰凉,阿树却觉得身子滚烫,他不敢看她,便将目光投向洞外的积雪,想象着自己就置身在洞外的冰雪之中。
“不要走……”
恍惚中,岚溪低声呓语。
“不要走……不要……”
细细的冷汗自她额间冒出,抱着他的手臂滚烫无比。
“岚溪?”
她紧闭着双眼,仿佛并未听见他的呼唤,依然皱着眉,重复着“不要走”三个字。
做噩梦了么?
“我不会走的,”阿树柔声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不走……”
“嗯,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和你一直在一起。”
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岚溪皱着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像是回应他般的停止了呓语。
“好好睡吧,我就在这里。”
在这无尽的风雪中,他温暖着她的身体。
两行泪水从岚溪苍白的脸庞上滑落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无比。
“岚溪……?”
喃喃呓语变成了低声的啜泣,依然那么哀伤,断人心肠。
阿树心中一痛,吻向她的额头,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婴孩一般,在她耳畔反复说着:“我就在这里,不哭,我就在这里啊,不哭了啊……”
许久,岚溪的哭泣才渐渐停了下来,继续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见她睡得安稳,阿树才将她放下。他仔细为她拭去腮边的泪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相比方才似乎烫了许多。
他看了看这空空如也的山洞,食物、棉被、药品、工具,什么都没有。这冰原之上,茫茫白雪,皑皑望去一大片,莫说是医馆,连人影都没有。
要怎样才能止住高烧?
阿树想了想,走到洞口,撕下两片衣服,将细雪包成两个雪包。雪包“沙沙”,遇热即化。阿树将其中一个放在岚溪的额头,一见雪化便把它拿下,换成另一个。
他彻夜地守在她身边,做雪包、换雪包,来来回回无数次,不眠不休。
在阿树的记忆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照顾岚溪。
自从与她在令州第一次见面时起,她还从未在他面前显露出柔弱的一面。记得初初见她之时,他只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弱不禁风,可当她与他一同翻山越岭,像个男人一般与他风餐露宿,那时,他便已经对她敬佩不已。他记得,她总是爱笑的,与他一同在玉魄湖边逃命时,她在笑;和他一起收服那只金红木妖时,她也在笑,仿佛这世间并没有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而今天,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般的哭泣。
是什么让你流泪了呢?
这样悲伤的泪水,是梦吗?
如果是梦,又是什么样的梦,竟然让你如此悲戚?
阿树握住岚溪的手,轻轻揉搓着,用掌心的热温暖着她冰冷的指尖。
岚溪的手指微微一颤,身子突然有些僵硬地紧绷了起来,像是又跌入了一个梦魇。
“别怕,我在这儿呢!”他急忙唤道。
岚溪依旧紧绷。
“岚溪,别怕,我哪里都不去。”他在她耳边不停地重复着。
过了许久,她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梦中,一阵暖意传了过来,让人心安、令人平静。那些惊扰着她、纠缠着她不放的东西正在这阵暖意中渐渐消失。
你的梦里,到底有什么呢?
看着她憔悴苍白的面容,阿树的眉头越皱越紧。
眼前、脑中,全是她的身影,她的脸,她的表情,还有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她是他的梦,是上苍突如其来的恩赐,美好得不真实。
“阿树。”
梦里,她迎着春风,缓缓走到他跟前,头上那支海棠钗娇艳欲滴,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像夜空中那枚最美的月牙。
“山中清风,潺潺小溪,我的名字叫岚溪。”
安宅院中,她一边笑着,一边将一束花插进瓷瓶里。
“灵火咒虽是仙家咒术,却也浅显易懂,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这世间蜃精千千万万,唯独沙蜃最是蠢笨,变来变去也就只有美人一招,说说看,方才它都让你见了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怎么?莫非磐国有律法规定,不准用妖怪做腰牌?”
“阿树,回家了。”
夕阳的余晖中,清瘦秀丽的女子站在老旧的宅院前,伸出手去,对着铜锁轻轻一握。
在锁链落地的清脆声中,破旧的木门徐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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