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这是……红色的雨……?
木南归睁大了双眼。看着掌中的红色的斑点越聚越多,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僵直地站在原地,呆滞地看着掌中的人血汇聚成流,自指尖涓涓落下。
血雨下了多久,他便静止了多久,就像一具早已被剥夺了生命的尸体。直到空中鲜血流尽的数十具尸骸纷纷落下,堆在他的脚边,他的眼中才渐渐有了一点可怜的生气。
“你是……谁?”
他喉头发紧,用尽全身的力气问道。
他整张脸上都挂满了滚烫的人血,眉毛头发濡湿了一片。不少鲜血涌进了眼眶,又从眼角滑落,粗粗看去,竟像是流着血泪一般。
岚溪笑了起来。她伸手一指,堆在他脚边的尸骸立即就有好几具挪到了她的身旁,整齐地垒起。
“我是你的娘子啊!”
她向他作了个鬼脸,轻身一跃,稳稳地坐到了尸山之上。双手各撑住两个还未闭眼的头颅,表情愉悦;两只脚轻轻地晃动着,时不时会露出因湿透而变成了深红色的绣鞋。
“不……你不是岚溪!”
木南归浑身颤抖着,重重摇了摇头。
“嘻嘻!”
岚溪掩着口笑了起来,“真愚蠢!我自然不是!”
木南归脑中只听“嗡”地一声,山崩地裂!
“我堂堂魔界一蜮之主,又岂会因你的一句话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眯着眼,贪婪地舔舐着指尖的鲜血,“人类真是可笑!以为随便给我起一个名字,就可以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像豢养猫儿狗儿一样地奉上全部么?!”
木南归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正在大脑深处,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
“什么起名字,什么猫儿狗儿?岚溪,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捂着头,咬牙问道。
“还未恢复记忆么?”
睥睨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即便能用一些小伎俩探知前世,也只是窥见些许片段而已,这样的程度,哼哼,又如何敢与我争?”
是自语,更是嘲笑。指尖黄光已经越聚越多,她百无聊赖地欣赏着、挑选着,像是在挑选被仆人恭敬奉上、已经切好摆盘的水果。
“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吗?”木南归强忍着头痛,大声问着。
岚溪面无表情,并不回答。
“从一开始,你对我所做的、说的,都是谎言?”
岚溪依旧不答,她张了张口,方才挑选的几星黄光迅速滑入了喉中。
“回答我!”
木南归的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无数种情绪在他身体里发疯似的生长蔓延,几乎就要爆裂出来!
“今生今世对我的保护、对我的爱慕,前生前世对我的追寻,其实全部都是谎言?!”他控制不住地嘶喊道!
“嗯,是的。”
她终于转头看他,却是用平淡至极、轻松至极的口气回答,“你的猜想一点都没错,从始至终,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为什么?!”他怒吼着。
她亲口说出的答案,就和她轻视一切、不屑这世间的目光一样,比这满目的血光尸骸还要令他绝望!他想知道答案,他必须知道!他所亲眼见到、亲身经历的追寻和爱恋既然只是一场骗局,那么她所要真正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他的命吗?他不相信,因为这世间有太多比他的命魂更紧要千倍万倍的事物。
是今日死在眼前的这许多人的命吗?与当日卫城疾疫所感染的人相比,今日之数何足道哉!还是什么别的,其他的东西?
你想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狠狠地盯着她,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满是绝望和疯狂的眼,满是鲜血和泪水的脸,已经将他变成了一头身负重伤、却还要做最后殊死一搏的野兽。
岚溪面无表情,身子微微前倾,额间的碎发被轻轻吹动,丝丝分明,不沾半点血污。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甜美、干净,不带半点阴郁。
“交出《苍山古卷》。”
《苍山古卷》?!
木南归一怔,身子一晃,不禁向后退了两步。他虽然从未听过“苍山古卷”这个名字,直觉却让他确认,岚溪说的,定然是那张老旧的残破羊皮。
“你……是为了它,才来到我身边的?”
木南归的声音微颤。
岚溪沉默不语。
“哈哈哈……”
原来是为了那张羊皮、竟然只是为了那张羊皮!她对他的恩情、爱意,原来都是因为那件他过了半生才偶然发现,也从未放在心上的什物!
木南归大声笑了起来,望着天空,血泪俱下,“所谓两世追寻,一生挚爱,到头来,只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声音凄厉而刺耳,撕裂了鲜血和死亡铸就的沉闷,令原本坐在尸山之上,悠然自得的岚溪也皱起了眉头。
“真是无聊透顶。”
她厌恶地跳下,右手顺势一挥,一股强大的劲力立即拍上木南归的胸口。
“啪!”
木南归的笑声骤然一停,身体发出一声闷响的同时也腾空而起,向着身后数丈远的木屋撞去。
“呕——”
胸背剧痛无比,肋骨断裂。他忍不住张口,一大口鲜血立即涌了出来!
赤红发亮的双瞳瞬间就到了他的眼前。精心装扮的面容与满是血污的脸几乎相触。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带着冷香的气息。
“交出《苍山古卷》,我便饶你不死。”
她朱唇未启,声音却响彻他的脑海。
入耳传音!
喉中又涌起一股咸腥。木南归一口咽下。
“岚溪。”他突然深深看进她的红瞳,“我爱你。”
说罢,身子突然前倾,岚溪来不及后撤,只一瞬,唇瓣上便传来了一股湿润的炽热。
“大胆!”
红衣绝艳的新娘勃然大怒!
身影瞬间消失,木南归只觉眼前一花,一只紫黑色的巨大鬼爪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肩头。血花溅开,撕心裂肺的痛!
“咳咳!!”
鲜血涌入七窍,堵住呼吸。木南归挣扎着,每咳一声,心口都是火辣辣的疼。
“吾妻岚溪……性情纯良……阿树得求……幸之喜之……”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表情痛苦。
红色身影重新出现,周身上下黑气翻涌,将她面目扰得模糊不清。
“已至初春三月……天地和同……金缕红妆……叩拜天地……此生此世……比翼相随……衍嗣绵延……”
木南归伏在地上,生命在他身上飞快地流逝。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岚溪身上,一寸一寸,逐渐黯淡。
岚溪身上黑气蒸腾不断,双眼的深红穿透了黑气,森冷而阴诡。古老暗哑的声音幽幽响起,将地上还未燃尽火把压迫得近乎熄灭。
“吾乃万古魔尊座下,鬼蜮天魔!尔等区区蝼蚁,粗鄙卑贱,竟敢以下犯上,对吾不敬!”
在强大的压迫力下,火焰最后一丝光亮终于彻底熄灭!
漆黑的风,吹了起来。盘旋在这漆黑的夜中,令一切宛若不见光明的海。
木南归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尽是过去岁月中令人欢欣的回忆。
他想起了十三年前,他亲手垒起故国村中第一座房子的情形,满手是伤,浑身木屑,明明精疲力尽,却兴奋得像个孩子,一宿未眠。
他想起了哑叔,那个从营都来的乞丐,手拄拐杖,衣衫褴褛。他来此处,不过是想在死前亲眼看看磐国最远的疆域。
“一起活下去,建立一个远离战火的桃源!”
他向他伸出手去,从此,那双苍老的眼睛里便有了光华。
他还想起了故国村中的欢声笑语。每年大雪封山,严寒极冻,虽然大家都会窝在家中,足不出户,但到了新年的那天,即便再冷、再冻,一村人也还是会聚集到一起,共庆新春。
过去的日子,是很苦的,但,大家总是熬过来了,不是么?
木南归的唇角浮起一抹微笑。
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吧?我、岚溪,还有大家,都在一起,永永远远……
“把你的魂魄给我……”
古老而暗哑的声音在故国村的上空响起,震耳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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