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2

向南其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暗淡，默默地低下头。

聂言兮说:“怎么了？怕那天那几个同学欺负你吗？”

说着，她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有我保护你，他们不敢欺负你。”

向南其眼眶突然一热，连忙将即将夺眶而出的东西压下去，他重新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不易察觉的东西一闪而过。

聂言兮看着他变换的脸色，拧眉说:“你不愿意学画画？”

向南其摇头:“我要回去帮奶奶干活。”

“嗯？”聂言兮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南其又将头低下去，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头。

聂言兮等了半响也没等到他开口，说:“走啊！”

向南其看着她走的方向，怔了怔，跟上去:“你去哪里？”

聂言兮说:“去你家呀！”

向南其连忙拦在他面前，眼神忽明忽暗，咬着嘴唇憋出两个字:“不行。”

聂言兮不解:“为什么？”

他张口结舌，却说不出一个字。

聂言兮霸道地推开他:“你说不行？我偏要去。”

她属于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类型。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向南其越是不让她去，她偏要去。

远远就看见青葱的梨树上挂着小小的青涩的梨子，比拇指大一点点，聂言兮从来没有见过长在树上的果子，兴奋及了。

向南其家的院子是用黄色竹子编程的篱笆，上面爬满牵牛花，还有些豆角，隔着篱笆，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菜。

向南其头也不敢抬，他怕看到她的眼神，他妈妈就是因为家里穷才走掉的。

聂言兮一进来，就特别喜欢这个院子的设计，自己种的蔬菜，自己家的水果，她从来没有见过。

她把自行车放靠在树桩上，沿着隔开每一片菜地的小路跑过去:“哇塞，挺漂亮嘛！”

向南其猛然抬起头，看见她这里啾啾哪里瞧瞧，没有一点嫌弃的样子，心里重重地出了口气。

聂言兮第一次见到这些平时只在电视上看到的田园，开心得四处乱窜。

她想说话，回头时发现向南其还站在院子里，她朝他招招手。

向南其走过去，聂言兮背负着双手，眉头一皱，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不让我来你家是不是怕我吃了你家的东西？”

向南其摇头。

她威胁地哼一声:“量你也不敢。以后我可要经常来，你不许拦着我。”忽略掉向南其咕噜噜的小眼神，转身继续四处看。

她没有看到，向南其嘴角微上扬的弧度。

聂言兮看到一串串的西红柿，比拇指大一点点，明显发育不良。

聂言兮倒是没看出来，她想到圣女果，伸手摘了一个就往嘴巴里塞，向南其连忙跑过来:“不能吃不能吃。”

聂言兮嘚瑟地朝他嚼着“圣女果”，吞下去，挑衅他:“我吃了。”

向南其无辜地看着她:“淋过大粪，要洗过才能吃……”

“什么？”聂言兮面部表情变得扭曲，都快哭了，“你怎么不早说？”

向南其也有点无措，他明明阻止她了。

聂言兮生气地指着拇指大小的青色梨子问:“这个用大粪了没有？”

“没有，但是……”向南其解释的时候，聂言兮已经抓住掉下来的一个果子塞进嘴里，然后不知道是因为酸还是因为涩而大吼大叫起来。

向南其也被吓到了，因为她居然哭了。

“你骗我……”聂言兮指着他骂。

“小其……”突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拄着拐杖从小小的屋子出来，她的手到处摸，似乎什么也看不见。

向南其连忙跑过去扶住她的手:“奶奶，我回来了。”

他把老奶奶扶坐在梨树下，小心翼翼地回头，聂言兮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咬着嘴唇，手脚无措地看着她。

聂言兮看着小小的向南其灵活地跑过菜园的小路，熟练地扶着程奶奶走到梨树下，小小的他像一根小小的拐杖。

向南其默默地低下头，这次她该是真的嫌弃自己了吧？

聂言兮突然跑过来，向南其以为她要往外跑，眼眸稍微抬起来，他想留住最后的一丝尊严。

程奶奶听见脚步声，问:“小其，是你同学吗？”

向南其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聂言兮，不知如何回答。

聂言兮突然一笑:“奶奶，我是向南其的同学。不过我是一班的，我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程奶奶没听清，聂言兮扯着嗓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程奶奶慈祥地拉着聂言兮的手，聂言兮觉得她的手很硌人，她握得更紧了些。

向南其忽然忍嘴角露出月牙一样的弧度，扬起头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回去，他不知道，聂言兮何许人也，明明眼角还挂着泪水，却又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聂言兮每天放学后都会到向南其家教他画画，有时候和他一起干活。

挑水的时候向南其说:“我是男生，让我来挑。”

聂言兮霸道地拦住他:“我是女侠，我来挑。”

向南其不让，聂言兮更不让。

程奶奶坐在梨树下，虽然看不见他们，但是能听见他们的争执。

她摆摆手:“不如你们一起抬吧！”

两个人综合了程奶奶的建议，一边抬水，聂言兮不服输地说:“我可不是怕挑水，我是让着你才跟你抬水的。”

向南其认输。

女人就是麻烦，但是——他似乎很喜欢这种麻烦。

梨子熟的时候，程奶奶不让他们爬树，怕摔下来，向南其就用一根长长的竹子开了口，用竹条绾一个笼子在上面，把笼子对上树枝上的梨子，用力转，梨子和树枝脱节，转身让聂言兮把笼子里的梨子拿出来。

但是人呢？

他回头，聂言兮正骑在树干上喘气，看见向南其，她朝他招招手，向南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树下的奶奶。

然后他也爬树……第一次爬树，爬不上去，他泄气地看着树上的聂言兮。

聂言兮笑得前后摇摆，他担心她会掉下来，连忙给他使眼色让她小心。

聂言兮会意地点点头，摘了最高处最大的梨子，轻巧地从树上爬下来，把梨子分给向南其和程奶奶。

下雪的时候，他们爬到梨树丫枝上，两条腿晃悠晃悠，满树雪白，轻轻一摇树枝，大团大团的雪落到他们身上，聂言兮捏着一把雪偷偷塞到向南其衣服里，看到他龇牙咧嘴的表情时她便笑得跟狐狸一样，向南其也不脑，轻轻把雪从衣服里抖出来。

聂言兮问:“向南其，你最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我想做一个女侠，像爸爸一样锄强扶弱。”

雪花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和自信，比雪花还要耀眼得多，那样的让人羡慕。

没听到他的回应，聂言兮侧头又问了一遍，向南其微微低头:“我想去游乐场，爸爸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像破碎的冰块。

聂言兮说:“我带你去吧！我是女侠。”

他抬起头，相视一笑。

有一次中午，聂言兮经过向南其他们班窗户时，教室中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往外走，向南其一个人坐在靠窗的角落，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

“向南其，你的钱又被李融他们抢了？”路过的同学同情地问他。

向南其摇摇头，继续趴下。

那同学叹口气，和其他同学一起打打闹闹地跑出去。

聂言兮走进去，用手关节敲敲他面前的桌子，向南其听见声音抬起头，怔了怔。

聂言兮说:“走，吃饭去。”

向南其摇头。

聂言兮霸道地说:“赶紧起来。钱被抢了就让自己挨饿？是不是男子汉了？”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向南其一路跟着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几次张口都没挤出一个字。

刚到学校外的小卖部，李融几个咬着冰棒一路追打嬉闹，向南其心里突然涌上一层恨意，他们花着他的钱肆无忌惮地嬉笑。

聂言兮说:“你没告诉老师吗？”

向南其踢了踢路边的石子，低下头:“没用的。老师不管。”

他曾经试图告诉老师，老师也给过李融他们警告，但是结果只能是李融几个的变本加厉。

有次他被打伤了，李融几个学生的父母和程奶奶被叫到学校，结果迎来的是李融父母对他的辱骂。

他父亲生病去世，家里积蓄全花光了，奶奶是瞎子，母亲忍受不了，有一天早上起来，母亲不见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噫，那不是财神吗？”随着胖子的手，李融那帮人看见了向南其。

明明都是五年级的学生，李融几个活得像社会中饱经风霜的人一样，对于欺辱学生他们信手拈来。

向南其说:“你快走。”

聂言兮看了看，路边有很多买炸洋芋，炸油条，凉粉，零食和小玩具的摊子。

聂言兮用仅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越是软弱，他们越喜欢欺负你。”同时指了指旁边的辣椒面。

聂言兮微微侧身在一旁，她希望向南其自己帮助自己，他将来是要做男子汉的，不能事事都由人来保护，这世上有很多事是需要他自己承担的。

向南其微微捏紧拳头，因为他曾经试图过反抗，但是失败了，迎来的变本加厉的报复，所以他胆怯了。

李融说:“还有没有钱？我们今天要去游乐场。”

向南其微微颤了颤，看着聂言兮的眼神，他突然有了点勇气，努力让自己镇定:“我没有钱，但是我有一个好东西。”

李融他们微微一怔，实在没想起他会自动交代，以为是开窍了。

胖子兴趣盎然:“好东西？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

向南其装模作样地摘下背后的书包，他们没有怀疑，向南其摘书包的同时往旁边挪了两步，趁他们不注意端起旁边的辣椒面用力一洒，几个人捂着眼睛嗷嗷直叫，卖炸洋芋的人因为辣椒面忽然被人洒了，生气地要揪他们回来赔。

向南其也知道要赔，虽然慌乱也不知道逃跑。

聂言兮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拉着他:“快跑。”

向南其后知后觉，跟着她一路狂奔。

那时他们迎着风，迎着太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奔跑，她拉着他，他以为这辈都不会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