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宿水镇:四袁人
小女孩将他们带出石雕阵便陡然消失了,蒙译认出那是他们进石雕阵的地方。看来这个石阵背后一定有着什么,用这个阵法来阻止外人进入。
在一面陡峭的石壁前他们发现了一个很宽的山洞,山洞前没有荒草杂木,说明里面住着什么东西。张弩又在最近的河岸边发现了一些宽厚的脚印,就像人的脚印一样,但又要宽大很多。
这时候他们认定山洞里一定住着猿兽。但是山洞又深又暗,他们思量之后决定在外面挖坑设陷阱然后守株待兔。可是几个人拿剑糊弄半天也没挖出个像样的坑来,地面多是碎石,没有专业的器具很难挖下去。眼看天已经黑透了几人不得不放弃,另想办法。
夜幕降临,月上梢头。蒙译在河岸一块石背上点燃篝火,骆慧躺在一旁睡去,正鼾声如雷,张弩在火堆上烤着山燕,香味弥漫在空气间。
王珊在河边蹲下来,把手帕洗在水里,波光荡漾在脸上。她随后用竹筒盛满水递到蒙译面前,此时的蒙译正面对着篝火思绪万千着。
蒙译下意识地去接王珊的水却不小心握住了王珊的手。王珊心头一惊,竹筒嘭地一声掉在石头上,打了几个转滚在河边。骆慧被惊醒,猛地坐起身忙问怎么回事,他握着斧头紧张地看看四周,见一切安好,只有张弩在烤吃的便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怎么总睡不踏实呢,原来晚饭时间到了。”骆慧说着就去夺张弩手上的燕子。
王珊楞了一下跑到河边去捡竹筒,她拿着竹筒靠在一块石头上抱紧膝盖埋下头。蒙译回过神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忽然有些自责。
可能自己是忽略她了,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地方,下一刻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她一个女孩子多少会胆小一些,自己陪人家多说说话缓解点对这个环境的恐慌还是需要的。
蒙译走到王珊身旁坐下,把张弩考好的燕子递到她面前。王珊看了蒙译一眼摇了摇头。蒙译拿起王珊的手把燕子硬生生的塞在她的手心,示意她一定要吃点。
“我14岁那年被官兵抓去修筑乾皇陵,从此过着非人的生活。吃不饱饭,衣不遮体,甚至喝水都是受节制。那时候看管我们的兵卒夜间常常在帐外点上堆火烤些山禽。一次我夜间饥饿难耐,就爬在帐边望着他们,一个年迈的老兵可能是怜惜我,趁别人不注意仍给我一块肉。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蒙译说着又把肉递到王珊面前“尝尝吧!很好吃的。”
王珊抬头看着蒙译。混红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摇摇晃晃像夜幕前翻腾的海水被阳光折射成火红的浪。脸上的刀疤像是风浪里坚韧的风帆,靠近了似乎能够听到海燕惊过时沧桑的吼声。
王珊撕下一块肉放在嘴里,接着对着蒙译淡淡的笑着。“后来呢?后来那个好心的老兵怎么样了?你又是怎么成为一个将军的?”
“他应该是死了”蒙译吸着凉气漫不经心说着,像是在诉说一件遥远的故事“后来北方战起,章田将军带领乾山刑徒北上镇压。我得到章田将军的赏识才成了一名武将。”
蒙译说着躺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自己握着长刀在战场上拼死搏杀。
当一个个穿着破衣粗布的义军兵卒翻身倒地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怜惜。他像一只野兽肆意地践踩着瘦弱的生命。脸上只有残忍和冷漠。那时候他没有自己生存的方向,所做的可能只是为了一碗饱饭,或者少挨几下皮鞭。当他被带到章田的中军帐的时候,他还是披着散乱的头发,满脸疮疾。
那时候他见到了年幼的式微,式微依在章田的怀里。目光纯真而灵动。蒙译注视着漂亮干净的式微久久不能动弹。像是有一种特别的力量牵引着他,他无法关闭注视的目光。
时间一晃数年,自己已经从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变成了健壮的武将,而章田已经不在了,当年那个貌美的少女此时正躺在很远的宿水镇里等待自己采到袁血去救她。
蒙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当他被王珊急促地推醒的时候,地上的火堆已经被张弩踩灭,此时张弩和骆慧都趴在石头上,戒备地注视着河岸。
河边一只庞大的巨兽正在俯身喝水。脚下拖着又黑又粗的铁链,直直的延伸到山洞里面。月光透过河水折射在他恐怖的面孔上。
那是一只类似人形的巨大怪物。黑肤红发,两颗长过鼻子的獠牙兵刃般在月光下闪烁着白光。
王珊蹲在地上缩卷着身子不敢去看。蒙译曾幻想过无数个野人的样子,当它真实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感到了从所未有过的恐慌和绝望,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他显得那样渺小。然而他是勇敢的,从他握起兵刃站在沙场的那天起,他就是了一个不会因为恐惧而退缩的战士。哪怕面对的是一只不可战胜的史前巨兽。
张弩偷偷挥着手想对蒙译说不可以强攻,大家对这种怪物并不熟悉,如果就这样贸然的跳上去与他厮杀,也许还没有贴近它就已经被它撕成了碎片。
然而此时的蒙译已经顾不及这些了。他的眼睛里跳动着翩翩起舞的式微,而眼前就是可以救活式微的袁兽。他没有理会张弩,暗暗握紧了剑柄。
蒙译的脑子里开始浮现式微中箭的样子,式微从马背上翻身落地的样子,式微躺在血泊里嘴角抽动喃喃私语的样子。蒙译无法阻止心里莫大的恐慌肆意生长,恐慌不是因为巨兽的可怕,而是那个时时牵绊自己的式微。
云彩飘过,月光渐渐淡了下来。蒙译突然跳起身来,随着剑锋直指袁人奔去。蒙译呼啸着,顺着剑锋的光芒直奔野人,身上的衣服迎展在风里猎猎作响。当他的剑光就要贴近野人的时候,野人怒吼着前臂迎面一挥,把蒙译推出数十米远。
蒙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时天旋地转没有了方向。只见野人站在昊亮的月光下怒吼着向自己跨步走来,锋利的指甲是冰冷的剑,在蒙译面前黑亮的剑锋直指身体而来,而此时蒙译已经丝毫动弹不得,瞬间眼前一片黑暗。
当蒙译在剧烈的痛疼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自己躺在树林里,身边燃烧着温暖的火堆。浓浓的碳木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有一种家里的温馨感。然而他是早已没有家的人,于是这让他感到了不安。他睁大眼睛环顾着周围。头上缠裹的布巾让他感到束缚。而双手又是断裂般的痛疼,无法用力甚至不能支撑自己站起来。
王珊盛水回来,见蒙译醒了窃喜地迎上去扶他坐好。王珊将手帕在盛满水的竹筒里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地给蒙译擦洗脸上的血痂。王珊告诉蒙译昨晚是怎样的惊险,就在野人举着手臂就要穿透蒙译身体的时候。张弩将箭矢射进了野人的眼睛,野人顿时吼声如雷。就在这个时候骆慧飞奔上去将斧头砍在了它的腿上。
野人像一个浩大的灌木就瞬间倒地了。王珊仔细的描述着昨夜的惊险,而当她说道骆慧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会,抓着手帕的手停留在蒙译的脸上,见蒙译抬头在看自己,她马上避开蒙译的目光。
“然后你们就救了我的命?”
“嗯……”王珊轻轻的点着头,没有再说话,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那野人呢?骆慧杀了它吗?”王珊的手再次停在蒙译的脸上,楞在哪里不知所措。
“张弩呢?……骆慧呢?”蒙译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推来王珊艰难的站起来。蒙译杵着剑四处张望,王珊在这个时候越是咋舌越是让蒙译恐慌。
“张弩在林子里”
“那骆慧呢?”蒙译很快反应过来王珊只说了张弩在哪,莫大的恐慌扑面而来。
“他……”王珊已经说不出话了,眼泪模糊在眼睛里,喉咙开始干哑,隐隐作痒。拿着手帕的手在空气里颤动着,水滴滴在火堆上,溅起重重青烟。
蒙译在树林里的一面斜坡上见到了张弩。他单膝跪在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一面木牌。木牌是他从鲜活的树上用匕首一刀一刀削下来的。地上花白地堆满了木削。木牌上骆慧的名字那样地突兀,让人触目心惊,让人心寒到冰结。
“骆慧为了让我们救走昏迷的你,他死死地抱着野人的身体。当我把你背进树林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绝望的吼叫,接着是他拿身体被撕开的声音。”张弩双手捧着木牌面无表情。而一旁的王珊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断珠般滴落下来,滴在松软的泥土里。
蒙译跪在地上此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平日里他会斥责骆慧行事鲁莽,粗暴。而此次骆慧若不是为了救鲁莽地冲上去刺杀野人的自己也不会死在这里。此时的张弩虽然面无表情却最心痛如搅,他和骆慧虽然一个粗暴一个文静却都是心胸阔达的人,所以平日最为友好。
骆慧在军营里因为不受约束几次和王吻偷偷逃跑都被抓了回去,那时候张弩问他为什么要逃跑,骆慧说:我不会用长矛。张弩又问他:那你会用什么?骆慧也倒直白:给我一双板斧,我就不跑了。不然我还是会跑的,于其拿着那笨重的杆子在战场上被敌人杀死倒不如死在这里。
张弩开始喜欢这个阔达的粗人,他告诉骆慧只要能拿着板斧上阵杀死十个敌人就准他和自己一样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兵刃。那时候他还有点官职,可认识骆慧后,给这个粗暴的朋友背了几次黑锅也就罢了职。
他们再次来到河岸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不得不让他们一阵作呕。野人因为断了一只腿不能行走,所以一直待在那里。而在他的身边,骆慧的头颅被袁人揉碎,春花般铺满一地。
“虽然他断里一只腿,但任然很难对付,甚至更加的危险,”张弩屏着呼吸,手上的弓箭在颤动。
他举起弓箭连发数箭都悄无声息地落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上。他钳着箭矢的手开始抖动。汗珠粒粒滚过脸颊。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没有丝毫的风,河水也是安静的,静的让他生荒。
他感到骆慧的亡灵正缠绕在自己的肩膀,汗珠是他抱怨的语言,他恐惧极了。他不能呼吸了,芦苇的腥味让他窒息。像是一道道丝巾缠住他的鼻子,让他吸不动气。张弩突然跳出了芦苇丛。他愤怒了,和他的箭。
张弩迎着野人奔跑过去,此时的野人见到张弩也像是刚被释放出牢笼的野兽,龇牙吼叫着,两颗血红的獠牙迎在风里。蒙译被张弩突然的举作吓傻了,慌忙想要喊住他。
张弩突然在野人的面前停住,然后迅速地拉开了弓箭。箭矢是飞舞的蛇。瞬间穿过所有人的视线,直直地刺在了野人的另一只眼睛里。
野人失去视线更加的暴躁起来,迎着张弩的方向直扑过去。张弩见势转身跳开,野人扑了个空后,越发的暴跳如雷,它反复地在河边乱扑起来。这时候蒙译见机跳上前来将剑刺进了野人的喉咙。野人倒地之时已经扑在了张弩的面前,就在众人以为危险已经过去了的时候,野人突然手臂一挥将张弩推进了河里。河水很湍急,好在往下要经过一个狭窄的山涧,张弩被蒙译救起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了意识。
骆慧的坟丘是用河边圆滑的卵石磊切而成的。王珊采来鲜花放在坟前,斜阳西下,他将永远的留在寒山。
回到宿水镇,张弩足足昏睡了三日。后来苏醒了,也只是短暂的清醒几个时辰,然后再次昏睡不醒。自之后的张弩回忆说,当时他一连做了很多梦,且都和河边那个奇异女子相关着。梦里他只身一人走在河边,大雾逐渐笼罩过来,他的视野只能是眼前的一片。有轻微的歌声飘荡在四周,声音甜美清脆,却又模糊不定。梦里张弩只能沿着歌声走,然后就在河边遇见了那个女子,她还是穿着那件白净的衣服做在石头上。目光停留在脚下,脸上还是那个忧伤的表情。张弩听他唱着歌,不能动,也不想动,仿佛被歌声困束了,无法离开。于是他一只沉睡着,有时候醒来才吃几口饭,又觉得困倦的很,便扶床睡去。有时候他也会向王吻和蒙译说点梦里的事情,但谁也不会特别在意的听。梦里的情形也大致一样,都是在那个静寂的湖畔,都是起着大雾,都是那个奇异的女子。有时候她在唱歌,有时候是在说话,说的话也零零碎碎,不着边际。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张弩终于拼整了她零零碎碎的语言,于是他再也离不开自己的梦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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