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留不留子

第233章 留不留子

曼罗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可她又完全理解他为何会这样说。没有孩子，她兴许还能活几年，有了孩子她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现在听风每日近乎战战兢兢的在伺候她，若是她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么祁渊和其他人也会像现在的听风一样，每日为她担心，生怕她会在某次噬心蛊发作的时候忽然死去，抑或会担心她在哪一日睡觉时再也不会醒来。

她看着他良久，直到再也承受不住他眼底的温柔，才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她的眼中散发着母爱的光芒。当初她怀宁儿的时候就是这样，她满心期待那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宁儿出生不久，就向世人证明了他的聪慧，他半岁就学会说话，两岁就识字，三岁读文写字，五岁已能作诗，六岁那年还写了一篇闻政赋。

可也就是六岁那年，他那充满夸赞的生命，不幸夭折。

“不好。”曼罗看着祁渊，眼睛里满是坚定，可嘴角噙出的笑意却有些冷，“孩子如今在我腹中，我不会让任何人让他从我身体内消失。”

祁渊眼睛的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又何尝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可是曼罗的生命却是比孩子的生命重要千万倍的，他不能让曼罗因为孩子而冒更大的危险。

“听风你先出去。”祁渊的话音落，听风便识趣地躬身退下，毕竟主子们的事情，她还是插不上手的，主子自打有了身孕以来所经受的痛苦她都亲眼目睹了，主子被噬心蛊折磨的越来越频繁，每次的疼痛都是撕心裂肺，她心疼，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连慧空大师和祁渊公子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又能如何呢？

这个孩子还不知晓能在主子腹中存活多久，可是只要这个孩子在一天，主子的生命就随时随地会受到威胁。

她关门时，担忧地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希望公子能够劝说主子放弃这个孩子。

“七儿。”祁渊看着曼罗，语重心长的说道：“等你将来调理好身子，我们再要孩子也还来得及……”

“渊，我很清醒。再没有谁能这么像我这样了解我自己的身体了，没有了这个孩子，我们兴许再也不会有孩子。”

“即便我们不会再有孩子，那又如何呢？”

曼罗抬头看他，“你难道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么？”

“我在意的只有你。”

换作平常，曼罗听到他这样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心里一定会暖暖的，可是现在，她并不这么认为，怀胎十月，她如今已经走过了四个月，还有半年，再过半年他们就会有一个像宁儿一样乖巧、聪慧的孩子，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快一半了，为何要放弃？为何要放弃？

“祁渊，你可知晓，我此生兴许只能生这一个孩子。倘若放弃这个孩子，我恐怕此生都没有再做母亲的资格。”

“我说了，我此生可以不要孩子，但我不能没有你。倘若这个孩子的存在，会随时结束你的生命，那么这个孩子就不应该存在。”

曼罗的眼睛，透出一抹幽寒，“那夜，你为何不拒绝我？”

“我承受不了你那时的眼神，我知道你心里时刻都在记挂着宁儿，我也知道你渴望弥补我的心思，可是七儿，前世与今生，你所经历的一样，却又不一样。你想杀云池，我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你想让他死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有办法为你做到，你不必这样事事坚强，也不必为我思量甚多，这世上倘若没有你，便也没有祁渊了。”

曼罗的心，猛地一阵抽搐，她抬手紧紧地捂着心口。耳边是那日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的话，“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八个字，成了她心中的枷锁。她不能看着这样惊才绝艳的他，陪她一起消失在这个世上，至少不能像她一样短命。

她这一生，经历的事情已然不少了，她再也经受不住两个人的同死。

“七儿！”祁渊看到她捂着心口，表情痛苦的样子，当时就慌了，他一边抱着她放平躺好，一边为她把脉，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从袖中掏出银针包裹，迅速在她手臂及心口施了几针。

约摸一刻钟，曼罗的呼吸渐渐平稳，嘴角却开始往外流血。祁渊拿着方巾一点点为她拭去嘴角的血迹，这个过程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隐忍的样子，早已说明了她心底的决心。这个孩子，她要定了。

兴许之前他并不完全了解她，甚至在她忽然转变性子时三番五次的试探她。那个时候的他未必不是真心，只是做事素来谨慎惯了。且他所筹谋的都是事关天下的大事，兴许一个微末的小事都能让他功亏一篑，他冒不得风险。

可是自从走进她的内心，他就觉得先前筹谋算计了十多年的事情都不重要了。这天下没有他这个皇子，没有他那个统一的心思，也会有别的人来做这件事情。天下，人人都想要，有的人有这个能力要，总有人会推动这个趋势。

可是曼罗就不同了，这世上仅有一个曼罗，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他看着方巾上猩红刺目的血迹，嘴角微微抽动。这是她的血，每一滴都是她的血，她的体内究竟能有多少血，每次噬心蛊发作都会疼痛到这个程度。

曼罗的目光，疼痛中带着坚韧，“渊，我是重活一世的人，我的心中有太多心结，先前我要守着这个秘密，不能叫别人知晓，可是现在你和师父、太婆、师叔都已经知晓，我也不必再隐瞒着你们。宁儿，是我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可他终究是我和云池的孩子，我如今恨惨了云池，却不能去恨我的孩子，不能去想他是我为仇人生下的孩子，纵然乖巧聪慧，也是我仇人的孩子。可是你不一样，我与你已经错过了一世，前世我嫁的人若是你，天下便是你的，孩子也是你的，可是我毁了你的一切，也毁了我自己的一切。上天给我重活一世的机会，就是让我来忏悔赎罪的，我想顺着自己的心思走，你们都不要逼我了，好不好？”

祁渊伸手拭去她眼角掉落的泪珠，缓缓点头，“好。”

从此，我愿倾尽所有力气，为你保住这个孩子。

你已经带着记忆，遗憾了一世，此生，定要给你一个圆满。

曼罗缓缓一笑，可骤然咳嗽起来，一大口血喷到祁渊的身上，瞬间与那血色的袍子融为一体。

祁渊的瞳孔陡然紧缩，他疾声唤道：“七儿，七儿！”

然，曼罗却倒在她怀中，昏迷了过去，手还依旧捂着心口。

祁渊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心疼的无以复加。在确认了她只是昏迷之后，才捂着心口长舒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体会到了曼罗的疼痛。

心，就像有一只手正在死力地揉捏着，那么疼，那么痛……

七儿，这些痛，若是让我来为你承受，该有多好啊！你也不过是一个女子，如果不是这样拼力坚强着，你也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安稳的享受富贵荣华。

你知道么，你坚强的样子，让人心疼，让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祁渊轻轻为曼罗盖好被子，然后轻轻退出寝殿。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冷风陡然灌了进来，他因为内力深厚，并不觉得有丝毫冷意，只是在廊下站着，冷风却能让他保持清醒。他并没有斜倚着柱子，这个习惯不晓得是何时改掉的，如今他更喜欢站的笔直的思考，像她一样，挺直了背脊。

那个云淡风轻的祁渊，似乎正在消失。

“清宁。”

“属下在。”

那个一身灰衣的男子，从某个隐蔽的角落缓缓走到他跟前。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清宁并没有立即说话，自打他臣服于祁渊之后，就没怎么离开过他，他的一切他几乎都知晓。他隐忍筹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天，倘若他为了一个女子而全盘放弃，那他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可他若为了江山天下，选择放弃他，那他以后的人生都将活在没有一个孤独、自责的环境里，似乎后一个结果更让人难以承受。

喜怒哀乐，倘若没有了喜，人生该有多么无趣。

“都是命的错。”清宁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他并不知晓曼罗有着什么前世今生，他只知晓，她经历了这么多，一定都是命运的安排。

“你曾告诉我，你并不信命。”祁渊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清宁，他还记得当时这个男子说出那句人定胜天的话时的样子，那么的豪气冲天，如今却也换了说辞。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祁渊抬头看向天空，沉默良久。他也不信命，以前不信，现在仍旧不信。即便曼罗身上已经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人相信，这世上是有天命存在的，是有神佛鬼怪存在的，可那又怎样呢？只要他不甘于被命运摆布，他相信他还是有办法逆改天命的。

就如曼罗，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改变前世的命运么？如今她已经改了，为何他就不能呢？前世曼罗死的那样凄惨，今生又经历了生命原不能承受的痛苦，若这就是重生的代价，那他为何不能让这代价换取更多的价值？

“你去一趟凤翔山，把韩筱依请到这里来，另外把鬼医也召到这儿来。”

清宁惊讶，“主上，您真的打算这样做了么？”

“再不做，只怕来不及了，她方才被噬心蛊折磨的样子我已看到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遭受那么大的罪而无动于衷了。”

“若真那样做了，小小姐腹中的孩子，只怕真的就保不住了。”

“那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我和她一样，非常非常想留住他。”祁渊觉得自己喉咙酸涩，想想那个已近四个月的孩子，他就觉得胸腔仿佛要碎裂了。

没有办法，这天下的一切，都比不上曼罗的一条命。倘若让他用天下，换她安好，他会毫不迟疑的答应。

清宁在听到那个唯一的时候，眸子忽然变得有些灰暗，似乎覆上了一层悲伤。

为何出生在帝王家的人，过着人人都羡慕的生活，却在经历着人人都害怕的疼痛？

主上与小小姐之间的情，已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对错，成为彼此的唯一，可这唯一又何尝不是一种枷锁，用一个人的生死束缚住另一个人的生死。

同生，同死。这是世上最愚蠢的情事，却也是这世上最让人钦佩的感情。

清宁微微躬身，“属下这就去办。”

“嗯。”

韩筱依，这似乎也是你弥补她的唯一机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