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强弩之末

第109章 强弩之末

不过不是因为何三郎的那滴眼泪，而是对面小山上的火光。

“三……三郎！三郎！你快看，那，那座小山上有火光。”李青云激动的喊着，站起来就要往水里扑，幸亏何三郎眼疾手快，在她栽到水里之前，将她一把拽住了。

众人以为，李青云走火入魔了，可是待他们往那边望去，果然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个红点儿小的，就像是用针破手指后，沁出的一滴血珠一样。

众人揉了揉眼睛，看着那红点变大了些，终于开始有了些喜色。

会是谁在那边的山上点火？

那边的山，是李青云家的。

虽然分了几亩地出来，给福子爷俩种。

可是现在，福子和他爷爷，都在李青云这儿呢！

那么说……那个火点……极有可能是小铃儿放的！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习惯性的站起身来，想要趟过去。

可是这不是几米宽的小溪，也不是十几米宽的河流，而是上百米宽的江面。

目前，他们唯一能到对面的山上的交通工具，就是老张头家那条破破烂烂的渔船。

“我去……我自己去吧！我这条船，还能救俩孩子一命，也是值了。

横渡江面，不比顺流而下，若是我再带着别人，会划的更吃力的。

就让我划着这条破船过去，再划着你们的新船回来，这破船，就让它随激流去了吧！”

老张头在福子和何四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撑起了身子。

动作迟缓，却也强自支撑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虽然苍老，却闪着坚定的光芒。

他这一生，偷过别人家的鸡，欺负过别人家的孩子。

卖鱼的时候也没少耍心眼，缺斤少两的。

可是临了临了，他也终于体会了一把胆战心惊，度日如年，妻离子散。

可是，到最后孑然一身的时候，却幡然悔悟过来了。

人这一辈子啊，总是要先有个感动你的人，才会让你在自己的错误中感受到后悔，看清人情冷暖，然后也学会了对别人施以援手。

只是他老张头命不好，活到古稀了，才明白这个道理。

老张头晃晃悠悠的驾着船走远了，不久就没有了踪迹。

漆黑的月色下，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就只剩下了众人的翘首以盼。

老张头觉得，自己今天的精神头格外好，力气也比别时候足了一些，不多时就划到了小岛子边上。

李青云那边看到的小火堆，在小岛上却不算小，是小铃儿堆成的，一堆比自己还高的玉米秆。

“小铃儿？”老张头停船上岸，看到了一艘中等体型的木船，样子还很新。

他知道那是李青云家的船，也更加肯定了，点火的人是小铃儿。

只是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他的心，有些不安起来。

孤零零的矗立在江面上的小岛子，除了些飞虫，就是黑压压的一片绿植和农作物，仔细听去，还有鸡叫，可是唯独不见孩子的身影。

老张头清了清嗓子，又呼喊了起来：“小铃儿？小包子？我是张爷爷，你们在哪儿？别害怕，我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老张头放柔了声音，终于在绕或棉花地以后，听见一旁的柴火堆里，有东西动了。

随后，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哭声。

“张爷爷？”小铃儿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从柴火堆里坐了起来，她小小的怀抱里，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包子。

小包子似乎是被老张头吓醒的，此时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嗯，走，咱们回去！”

老张头伸手接过小包子，看见小包子身上堆满了白色的棉花，就像一个被蚕丝层层裹住的小蛹子。

“嘿嘿，这个，我怕小包子冷，把三叔的棉花给采下来，盖在了小包子的身上。”小铃儿不好意思的说着，身手拢了拢自己衣服的领口。

老张头眼底一热，突然有些不忍。

虽然他和福子俩人相依为命，过的不算好。

可是看见如此懂事的小铃儿，却不免心酸。

夜深向来露重，最是阴寒，小铃儿竟然摘了棉花抱住小包子，却忽略了自己。

也或许不是忽略了自己，而是害怕糟蹋太多棉花，惹何三郎夫妇不高兴。

老张头划着李青云家的新船往回走，没有了那岌岌可危的感觉，平衡感也很不错，他省了不少力气。

可是在划到中间水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的抽疼起来了。

可是眼见着船上还有两个孩子，他握着船桨的手，却不能松开。

“呵。”老张头一阵头晕目眩，那艘船便剧烈的左右翻动了两下，差点倒扣在水面上。

小铃儿吓了一跳，抱着小包子的手也紧了紧。

“张爷爷，你是不是累了，我来划吧，叔叔也教过我划船的。”小铃儿想过去接老张头手里的桨，又害怕老张头抱小包子抱不稳，把小包子扔到水里去。

刚想把小包子平放在了船仓里，就听见老张头声音沙哑的说：“不成，我不能停下，我只要停下，这辈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哦，那张爷爷，我给你唱歌听吧！我给你加油。”小铃儿又重新把小包子抱进了怀里，还轻轻的摇晃着，然后张开小嘴，轻轻的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清脆婉转的声音，虽没有少女特有的娇羞，被小铃儿唱出来，却多了一份不谙世事的天真，就像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带着单纯的小美好。

只是这份纯真，听在一个古稀老人的耳朵里，只觉得心酸。

他也曾经是这样单纯的孩子，在父亲的棍棒底下哭泣，在娘亲的怀里撒娇，赌气离家出走，看见父母火急火燎的找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藏在角落里笑的没心没肺。

后来娶了媳妇，更是一边嫌弃自己的媳妇样样不如别人，一边看着别人家貌美如花的姑娘发呆，一边却又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妻子无微不至的伺候。

后来他有了儿子，他儿子也像当初的他一样，整天调皮捣蛋，偷鸡摸狗，他也开始像他爹一样，拿着棍子要教训孩子。

那时候他的媳妇，也总是护着儿子。

曾经他以为，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是他一辈子里最倒霉的事。

可是直到他儿子出去打鱼，再也没有回来，他才发现，生个调皮儿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人间最大的悲剧。

幸好他有孙子。

可是，说起来，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自己远去，他说不难过是骗人的。

在他知道孝敬爹娘的时候，爹娘已经不在了。

在他给自己的儿子娶了媳妇，想放他们出去成家立业的时候，儿子也走了。

在他终于不看着别人家的媳妇好的时候，他也没能见上他媳妇最后一面。

是他的冤孽，他的冤孽啊！

老张头感觉胸口闷的厉害，头也开始晕眩。

但是他还是咬咬牙，努力的划着桨。

早在小铃儿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在岸边的人，就听见了。

李青云听见小铃儿的歌声里没有悲伤，知道她和小包子都安好，直接激动的扑到了何三郎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了。

小铃儿听见婶婶的哭声，心头一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也就闭了嘴。

老张头觉得，自己已经坚持到了极限了，可是他们没有靠岸，他不能放下船桨。

眼看着小船离岸还有五米……四米……三米……

老张头咬紧牙冠，使劲划了两下，在看见何三郎踩着水，把小铃儿和小包子一起抱下来的时候，终于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李青云接应着何三郎。

何四郎在栓船绳。

福子刚要伸手扶自己的爷爷。

就看见船身剧烈的晃动着，老张头直直的从船里，栽倒在了水里。

“爷爷！”

“张叔！”

“张爷爷！”

老张头栽在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浪花，众人同时尖叫着冲进了水里。

可是再把人从河里涝上来的时候，已经了无生气了。

福子八岁，因为生活贫寒，给人的感觉已经相当成熟了。

可是，看见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去，他还是不可抑制的痛哭了起来。

不光是福子，李青云和小铃儿也哭的歇斯底里。

小铃儿是不敢相信刚刚还划船救自己的张爷爷，就这么去世了。

李青云却是在碰在老张头的胳膊的时候，后悔加心酸加不忍加自责，才哭如此难过。

以前老师给她讲过，护国将军大战三天三夜，最后站着气死的故事。

那时候她觉得将军宁死不屈，特别伟大，后来才知道，当人在剧烈运动途中发生猝死的时候，人体肌肉内的蛋白质，很容易快速凝固，所以死后僵硬的情况也会比一般人要快。

老张头的身体僵硬，显然是强撑着船回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的地步。

可是他还是咬着牙，将两个孩子平安的带回来了。

犹记的去年，有人绑架了福子，想要讹李青云把卖人参的钱。

李青云却撒泼打滚，拒不拿钱，甚至不管福子的死活。

“啊！”李青云心如刀割，仰头长啸，任凭那声音划破天空，沁入地府，也难以表达她的后悔和哀伤。

小包子似乎是感应到了母亲的悲戚，也扯着稚嫩的嗓子，哀嚎了起来。

“快快，快去通知老何家的人，和村里的人。

这老张头能在临死前，把俩孩子救回来，算是积了大功德了，咱们都帮把手，让他走的体面点。”

宋二婶说着抹了把眼泪，推着宋二叔就往外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