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黄

第35章 黄

宋阑躺在床上再次失眠，从永州到武当，他每夜都无法安枕，只能睁着眼睛望着烛火，直到蜡烛烧尽，天边透光。今夜怕也是如此，他轻轻地起身，走到桌前倒一杯凉茶，竟从风声中听到古琴的声音。反正也是无眠，他随便披了件褂子就出去一探究竟。

徐靖扬换着一身白衣，坐在山巅的矮松之下，腿上放着泉渊。他想弹一曲来祭奠萧红，心中翻涌起伏。琴音一起，搅乱愁肠。他想起自己当年救起萧红的种种，七天的朝夕相处，他曾多想把这个孩子带回武当来好好抚养。如果当年坚持一点，是不是就能避免现在的悲剧？

“是谁在那里偷听？”徐靖扬的声音悠悠扬扬，在风中散开。

宋阑走上前，拜礼道，“师父，是我。弟子少见师父穿白色的衣服，而且看师父面色悲伤，是有什么伤怀之事么？”

徐靖扬的手下未停琴弦，拨弦的速度更快，“不过一位故人去了，特来此处凭吊一番。愿她可以早登极乐，不再受俗世牵绊拖累。”他说的虽然轻松，但语气沉重。

宋阑轻叹一声，“那倒也巧了，我也有一位朋友刚刚过世。我此刻与师父的心情，是一样的难以言说。”他也一并坐在矮松的树根上，人蔫蔫的没精打采。“我从家里千方百计地逃出来，还没来得及见上她一面，她就去了。师父，人死后七天听说灵魂会回到最想回去的地方，是真的么？”

“都是虚妄之言罢了。”

月亮挂在矮松的树梢上，圆如玉盘。徐靖扬的琴声让宋阑想起了与萧红初见时的琴音。那团火堆旁的美人，现在正躺在崖底，她的双眸是否紧闭，是否忘了尘世。

成苑不情不愿地回到了少林寺，谁知道大批的弟子已经出寺去了永州官道。他拉住了休宁，才问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萧红跟他分道扬镳之后先去了应天府，又在四处散播消息告知武林中人自己会去永州官道，让他们有本事的话就前来应战。

这种明目张胆地挑衅武林各大派，也就只有萧红才做得出来了。

不过，成苑倒是猜不到以萧红的本事，到底能不能力战那么多门派高手。虽然很想继续下山，可因为回寺的时间太迟，已经被师父罚了禁闭，最后只好对着菩萨敲着木鱼等待师兄弟们的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中旬，少林一派出战的僧人们一路回来，各个面露疲惫。其实他们多半是不甘心，明明是冲着萧红去的，最后却没有机会跟她交手，看的人摩拳擦掌，意犹未尽。

唯独成痴，一脸的木讷，第一次经历生死的他，还沉浸在萧红坠崖的片段里。他这几夜也是难以成眠，一闭上眼睛只看得到一片红色。

成苑听说师兄弟们回来，丢了木鱼就去向他们打听战况。众人说的眉飞色舞，尤其是讲到成痴跳出去对战萧红的时候，成苑猛吸了一口凉气。成痴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人如其名就是个练武的痴人，他的武功只会比萧红高绝不会低。再加上萧红之前迎战那么多人，内力一定是拼不过的。

“然后呢？然后呢？胜负如何？”成苑的心里害怕听到关于萧红不利的消息，而且他看到成痴毫发无伤的样子，心里更是没了底。

“然后成痴师兄当然是一出掌就占了上风，他将萧红一掌推出了几十步，我当时看的可仔细了，萧红的脸上立时没了血色，硬撑着才接下那掌。不过咱们少林的掌力多厉害啊，那一掌肯定摧坏了她的内脏。她就那么僵持着，也不知跟成痴师兄说了些什么，飞身就进了附近的树林。”

“还是让她逃了？”成苑反问道。

“当然没有了，你们也知道师兄他有多执着，他追在萧红的后面也进了林子。就为了当日离寺时住持的一番嘱托，他非要把萧红带回少林寺不可。结果，他们在林中遇到了华山掌门何耀天的伏击，师兄没有救下萧红，看着她坠下了山崖，人也就变成这样沉默寡言了。我想师兄他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从未取过他人性命。这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在眼前，又束手无策。心里想必也是难受极了。”

难受的又何止成痴一人。成苑想着萧红最艰难的处境也就是被带回少林来看守，性命是断不会丢的。如今，竟滚落山崖，化作一缕芳魂。他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随着散了的弟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中，竟有人练武的声响。成苑本就没有睡，听到这里也是好奇何人如此用功，披了件僧袍就出去了。只见一个黑影站在练武的木桩前，双拳不停挥动。他能清楚的听到皮肉与木头的撞击声，还伴随着皮肉开裂的顿挫声。他走近一看，竟是成痴。

他冲上去一把拉开成痴，“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成痴的两手已经伤痕遍布，骨节处更是看得到森森白骨，他却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成苑只好把他拽到一边，问道，“这种小伤也是会要命的，这双手你是想废了不要么！”

成痴挣开他的胳膊，冷冷地说道，“明日还要早起做早课，不必管我，去歇息吧。”

“是不是因为你没有救到萧红，所以你认为自己罪孽深重？”成苑看着他，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一团。“我都听说了，那件事情不是你的错，是华山掌门他使诈，才会让你……”

“成苑，我们练武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从小就来到少林寺，住持为我们讲经布道，教我们世间的一切道理对错。我却不知道少林寺之外的世界到底存在着什么。我练武成痴，住持赐我法号成痴。可我练武只是想成为盖世的豪杰，为世间的不平出一口气。可是，可是我们真的是对的么？”

他的眼中映出今夜的星光，“我以为萧红是恶，我便是善。我捉拿她，带她回来就是使命。可我看到华山掌门用暗器伤她，害她滑下山崖的时候。我就分不清善恶了。我没能抓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眼前。”

他的眼泪滑下来，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流泪。他在为萧红的死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