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香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李裕。昏迷前,她记得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带你看大夫!而李裕他腿上伤……
再加上柳氏的欲言又止,洛尘香一颗心直沉到冰底,“我去看他!”
柳氏惊惶地拽住她的胳膊,劝阻的话还不及出口,苏慧娘端了药碗进来,“放心,他没事。”
“真的?”洛尘香直直地看着苏慧娘,想从她眸中分辩出真假。
苏慧娘搁下药碗,语气平缓地直言道:“他的左腿伤的很厉害。合府的大夫医了一日,才替他止住了血。我听说,直到这会还没醒转。漕帮馆驿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人,你就是去了,也见不着人的。”
洛尘香跌坐回榻上,腊白的脸色,不知大伤初愈还是担心李裕。
苏慧娘捧了药到她面前,“大夫说了,醒来就得把这药吃了,不然余毒残留体内,很伤身子。”
洛尘香仍是怔怔地坐着,苏慧娘轻叹了声,将药碗塞到洛尘香手中,“你就当是答谢李大官人,也该好生将养才是。他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直到这会还生死难料。你若再有个好歹,怎么对得起他。”
“我的确是对不住他。”洛尘香大颗的眼泪落如坠珠。
苏慧娘和柳氏尽皆一怔,强硬如她,竟也有落泪的时候。
洛尘香却没有心思留意她们的诧愕,一气闷干了苦涩的汤药,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我可能生来就是克他的。自遇上我,他就没碰上一件好事。王治流放,以至漕帮的账,到现在仍有不清楚的地方。仓库被烧,纵火的幕后真凶又被我放跑了。甚至为了我,几度遇险,现在……”洛尘香低垂下头,嘴角尽是苦涩。
她担忧的不仅是李裕是否有生命危险,还有他的左腿。世家子弟,倘或落下了残疾,必为家族所弃,他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而自己,什么都帮不上。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竟是那么的无力。
“尘香。”苏慧娘握住她冰冷手,挨她身边坐下,泪光盈盈,却无一言可劝。
洛尘香用了几日的药,身上的余毒渐清。老叶妈和叶婶子终于允她出屋子了,她即便吩咐叶思过套车,去漕帮馆驿。
合家上下都劝她莫去,惟有苏慧娘叹道:“我陪她去。她不亲去看一眼,心里总是放不下的。心思郁结于她的身子也不是好事。”
听了苏慧娘的话,老叶夫妇并叶思宗媳妇才没了话,只是让她务必将大奎、大暑几个健壮的小厮全都带上。
连日来秋霖霡霡,天气阴寒,竟带深秋的萧索。
洛尘香坐在车中,看着窗外寂静的街道。此时,已是午错时候,许多店家见没甚买卖,便关了店门,因此上更添了几分寥落。偏偏路旁几株大梧桐的枯黄的叶子,被风吹落了一地,因雨水沾在黑亮的青石路上,一片斑驳。洛尘香忽忆起一句词来,“西风吹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坐在她身边的苏慧娘闻言稍是一怔,自姑父亡后,就再没见她吟弄过这些词风孱丽的诗文,这会怎么忽地想了起来。
“我若记得不差,这是你前年秋日写的句子,好端端地怎么想起它来。”
洛尘香只是觉得眼前场景似曾相识,无意识地吟出残句,没有料到原来竟是本主作的。就这措辞,真是不负才女之名。
“是么。”洛尘香敛了一笑,未施脂粉的面容清冷如秋,“我倒是不记得了。只是一时有所感罢了。”
姐妹两说着话,不妨车外有人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叶思宗跳下了车辕,尚不及答言,洛尘香挑起车帘,应道:“是我,洛尘香。”说话间,扶着叶思宗的胳膊下车而来。
守在门口两个少年,哪里会不认得洛尘香。眼见她一身素裙,缓步行来,皱着眉头稍一迟疑,伸手挡道:“郭大哥有令,埠头需静养,一概外人尽皆不见。洛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其实郭宪的说辞还有半句——尤其是洛家的人,洛尘香!可他两个到底不敢说。
洛尘香立在馆驿门口,淅淅沥沥的细雨扫湿了她素白的裙脚。
苏慧娘撑一柄淡描雨过天青的油纸伞行至她身边,低声劝道:“尘香,咱们还是回去吧。”
洛尘香似若未闻一般,直看着那两个少年,说道:“我只进去看一眼,必不惊动李总埠头。”
二名少年面露难色,“洛大姑娘,咱们也是奉令行事。放了你进去,咱们吃罪不起呀。”
洛尘香淡淡一笑,“也是。那么,我就在这里等好了。”说着,果然移步一旁,挺身而立,看那神态是绝不会轻易离去的。
莫说那两名少年,就是叶思宗等人也是微微一怔。
苏慧娘叹了一声,问那两名少年道:“那么,请问两位小哥,李总埠头的伤势如何?”人不让进。打听打听伤情,总是可以的。
洛尘香眸中的关切,毫不遮掩。
那两名少年互觑了一眼,“这个,不是咱们不告诉大姑娘。咱们不经传唤,连二门都不能进的,埠头的伤势,实在是不大清楚。”
洛尘香眸中光亮随着这句倏忽而散,苏慧娘却笑,“虽是这么说,两位小哥可代为进去打听打听。”苏慧娘边说,边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散碎的银锞子。
洛尘香清婉的眉眼飞掠过一丝诧色,门内传来道厉喝,“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洛尘香转眸看去,原来是郭宪送大夫出来。他黑沉的面色,吓得那两个少年本想接银锞子的手,连忙收了回去。
“郭宪。”洛尘香迎着他的怒气,坦然道:“我只想问一句,大官人可还好么?”
从一开始,郭宪就不欢她。
京中的贵女,哪个不是将公子爷视作天人。凭是什么才女、美人在公子爷面前皆低眉顺眼。只有她,从头至尾都未曾将公子爷放在眼中。
又因为她,公子爷错失抓拿黑手的良机,也再没有证据参劾姚慎先。甚至还倒赔几十万贯的钱款。本来,京中是指望公子爷整斥江南漕运,借以充盈内库,现在倒好,反但赔钱,回京都不知要如何交差。
偏偏这个洛尘香,没有半点感恩之心,甚至将公子爷的一翻心意弃之如履。
如今公子爷方逃得大难,她又找上门,真是嫌公子爷还不够惨么!
“可还好么?!”郭宪怒气冲天,“只要你不来搅合,公子爷自然没什么不好的。所以,洛大姑娘,你还是请便吧!”
郭宪一副赶人的样子,洛尘香也没有半点恼怒,问旁边的大夫,“大夫,李大官人的伤势如何?”
那老大夫看了眼郭宪,嗫着嘴唇不敢做声。
郭宪只要一想起李裕血囫囵的样子,就觉着洛尘香面目可狰。
“你这女人怎地这样皮厚,都说了,这里不欢迎你。还赖在人门口做甚!”说着,便走来推搡。
叶思宗父子并洛家小厮也是看见李裕伤势的,郭宪着恼也是情理之中,他们心下有愧,也不去拦,只能求告,“郭兄弟,你就告诉咱们小姐一声,让她安心。”
“现在倒会来求安心了!”郭宪猛地一用力,洛尘香便摔在雨里,“我就告诉给你公子爷的伤势,因为你,他的腿废了,成拐子了。这样够了么没有!”
郭宪最后一句话,被轰隆隆的雷声击得粉碎,同时被击碎的还有洛尘香一丝侥幸。蓦地电光一闪,一道霹雳从压在屋顶的乌云里打下来,照在洛尘香脸上一片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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