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美俊
郭璞说声很好。
于是白萋萋将葫芦瓢放在草地上。然后扶着郭璞一只手,并排站在水边。
这时,两个人影,齐齐显出。一个眉目开展,精神疏爽得很。一个眉目含春,精神仿佛若有所属的样子。
白萋萋笑嘻嘻地把头靠在郭璞耳髻边。郭璞蓝衫飘然,一点灰尘不沾,干干净净的。水边上正有一棵柳树,在人影子上拂来拂去。
白萋萋道:“这水为我们留影,颇为俊俏。”
郭璞一听,思考片刻,道:“俊俏二字,用的不妥。”
白萋萋道:“这水里双影,一个英姿疯爽,一个容貌俊丽,两人要合作起来,这水也为之生色不少呀。”
郭璞道:“话虽是好话,但措词不妥。”
白萋萋道:“梁兄,这水比人更清楚明白,措词明白不明白,他可知道呀。”
郭璞轻轻推了一把。便道:“我弟说话,有些错乱,大概是离别之情所刺激的,走吧。我还可以送你一程。”
白萋萋只好走开,手扶了一支柳树。对郭璞道:“梁兄我打个诗谜你猜呢。”
郭璞道:“愿请教。”
白萋萋微昂起头来,念道:“清丽古潭水,对我照玉颜。诗情不容己,随流杨枝攀。开怀美貌俊,清风垂髻鬟。临岐惊一笑,何为淡淡山?”
郭璞道:“这是诗,不是诗谜哩!贤弟真敏捷得很,出口成章。不过措词还是不妥。我辈文人,对这上面应该磋磨磋磨。”
白萋萋真是生气不是,笑又不是。便放了树枝,叫一声小容。她在一株大树底下答应出来。
白萋萋默然了一会,对小容道:“天色甚好。瞎!走吧。”
于是四人出了绿树丛中,依了大路前进。白萋萋远远看到一座亭子遮了前路,便道:“十八里长亭已到,我们可以稍歇。”
四人已到亭子里,这亭子是四面屋瓦垂檐,四柱落地,为四面透风亭子。上亭子经过两层石阶,亭子里有石墩石桌,来人可以落座。科文进亭子放下担子,小容牵马吃草。郭璞到了此时,无精打采进了亭子,面色惨然,独自在亭子上张望。白萋萋跟进亭子,也在四望。便道:“梁兄,你已送了十八里,不用再送了。”
郭璞道:“是,只是三年同窗,如今分手,有说不出来的难过。”
白萋萋一路之上,前后都已想了,郭璞为人十分厚道,左说右说,他都不向白萋萋是女子方面猜,这时只好明说了。便道:“是的,胸中很是难过。但弟有个法子,梁兄垂爱小弟,可以永远存在。”
郭璞道:“贤弟有什么法子?”
白萋萋道:“梁兄对弟谈过,堂上两位老人,因兄是独生子,择媳甚苛,所以兄还没有婚配。兄还记得这事吗?”
郭璞道:“不错,是有的,贤弟何以提起这句话?”
白萋萋见郭璞正注意自己答应这句话,双目对了自己望着。自己攀着柱子,闷看人行路。便道:“弟……”
郭璞道:“弟什么呀?”
白萋萋不攀柱子了,对郭璞正色道:“弟家有一九妹,愿结丝萝(注:《古诗选》:“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女萝是两种草,非常的紧密,结婚的情形,就是这样。所以丝萝二字,为古人求婚之意),不知梁兄尊意如何?”
郭璞吃了一惊道:“贤弟还有令妹呀!”
白萋萋牵着衣领道:“这个……正是。”
郭璞道:“贤弟为兄作媒,焉有不愿之理。只是未见一面,有点儿高攀吧?”
白萋萋道:“此事请梁兄放宽心,弟和九妹,是个双胞,所以九妹相貌,和弟长得一样。而且知书识字,与弟在外求师,简直没有分别。弟既应允了,犹如九妹当面许婚一样。”
郭璞道:“贤弟的话,料无差错的。老伯、伯母的意见怎样呢?”
白萋萋点点头道:“是的,回家当禀明父母。只望兄早点来,早期请媒下聘,这样,也免得弟昼夜悬望。”
郭璞道:“贤弟约我什么日子?”
白萋萋望望郭璞,便道:“我和你打个哑谜吧。我约你一七,二八,三六,科文。”
郭璞道:“哦!一七,二八,三六,科文。这就是哑谜。”说着,昂头想了一想。
白萋萋摆手道:“梁兄现在,不用猜它,到家一想,也就想起来了。”
郭璞道:“哦!到家一想,也就想起来了。”
白萋萋含笑道:“是的。你看白云升起,我向那方面行走,我们从此暂别了。”向对面一指,回头向郭璞一揖。
郭璞回揖道:“恕不远送了。沿路保重。”
白萋萋站在亭子口上,招手道:“小容过来,拜别梁大相公。”小容道是,走过来深深的一揖。因道:“我家相公的话,你都要记准呀!”
郭璞回揖道:“我记准就是!科文,你拜别你祝二相公。”
科文在亭子外,连忙进来作揖。因道:“祝二相公,过些时,我家相公会来看你,我也跟着来,看看小容小弟。那那时候,祝二相公要格外关照呀。”
白萋萋回揖道:“那是当然。”于是小容走向前,挑着担子试了一试,就开步向前。白萋萋也出了亭子,在科文手上牵过马的缰绳,一跃上马,又回头一揖,然后跟着担子走。
这时,郭璞在亭子里,科文在亭子外,双双的站定,只朝人行道上一骑马一挑担子呆望了去。那边的行人,也时时掉头向这里望着。慢慢的道旁古林交叉,人马的影子也都已消失。
科文道:“他们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郭璞也没作声,出了亭子向原路走回(注:十八里相送,原唱本即有。但按之晋代社会,不合逻辑者甚多。所以能避免,即行避免)。他们来是四个人,回去是两个人,当然,这里有一种分散的情绪呢。
这日大半下午,郭璞回到经馆,也没心温课。自己想起三年以来同窗共砚,一双两影,多么逍遥自在。今日只剩一人,任什么都是两样意味。这个别后境况,真是不堪回想了。一人坐在屋里,觉得今日的情形,太孤单了。要去找同学谈谈吧,人家或者会说,白萋萋走了,守不住寂寞,这条计策不好。到门外去散散步吧,可是今日送人回来,来往一共四十里,又要去走路逍遣,两腿恐怕不听指挥,也不好。忽然想起白萋萋临走的时候,他倒是作了个哑谜教我猜。并且说,我到家一想,也就想起来了。现在且猜猜看,究竟这个哑谜,限我多少日子,于是坐在桌子边,拿起笔和纸来,自己写道,一七,二八,三六,科文。就念道:“一七如七,二八一十六,三六一十八,科文得三十六,口里念着手里写。这样写法,横聚直摆,摆来摆去,总不像个数目。“哎哟!祝贤弟说,回家一想,就想起来了,不是这样容易吧?”想了年久,也没有头绪。自己又想道:“这大概数目搞迷糊了,今日不想,明日再想吧。”看看时间,已快到三更天了,便熄灯安寝了。
不过他虽安寝了,总也睡不着。在枕上也就想到,祝贤弟今日在长亭分别的时候,特意提及九妹介绍于我,其盛意自然是十分可感的。据贤弟说,他和妹妹是母怀双胞所生,所以面貌性情,这个妹妹无一不像贤弟。因小妹晚生一会儿,所以叫九妹。而且也知书识字。这种事,自然是难得遇到的。且事前贤弟一个字未曾提过,这闺闼之严密,也就可想了。自然,贤弟决不会说慌,这九妹的姿态言语,也一定和贤弟一样。自己慢慢猜想,人也慢慢的迷糊,忽然眼前一亮,有个人冉冉向前。等到他到近外一看,是一位闺阁女子。她头枋着盘龙垂髻,身穿一件紫绫衣。只看那脸子,虽然是女装,却和白萋萋一模一样。连忙起身—揖道:“小姐有礼。”那女子倒大大方方的两手道个万福。
郭璞道:“小姐,敢动问一声,看你性情举动,为何像祝贤弟一样,是有点缘故吧?”
小姐轻轻拍着衣襟道:“我就是九妹呀。我们是双胞所生,厅以很多地方相像。”
郭璞道:“哦!原来就是白家九妹呀。怪不得贤弟说,他与小妹极端相似,于此看来,真正不错。”
九妹道:“那日英兄回家,提及小妹婚事,说已经许配梁兄。
郭璞道:“我与令兄,情如同胞,他一提及,兄当然遵从。于今一见小妹,足见贤弟之言不虚,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小姐之意如何呢?”
祝九妹微微一笑。
郭璞拱手道:“老伯、老母意见怎么样?”
九妹道:“英台兄告知梁兄是个志诚君子,读书又十分用功,二位老人听言,也就十分欢喜。望兄早日向舍下请媒纳聘。”
郭璞道:“虽然祝府及小妹这样盛意,但山伯家道贫寒,不能相配吧。”
九妹将手比着墙,一回头将两手一推,因道:“只要男女同心,铜墙铁壁也打得开。”
郭璞道:“哦!铜墙铁壁也打得开。”还要说什么时,那祝九妹忽然一闪,不见踪影。郭璞大叫九妹,忽然把自己叫醒,原来是一梦。
郭璞在枕上沉思,自己这一梦,梦得太快,作媒的白萋萋还在路上呢。不过祝九妹梦里所指示,男女同心,铜墙匠壁都打得开,说的多么痛快,我可不能辜负了她,一定要赶上她家,给她爹妈说明。想到这里,又把数目字一七二八猜了一一猜,依然猜不着。又把白萋萋失落的玉扇坠,从小衣里解下来,拿到手上细细去抚摸。这样猜了又摸,摸了又猜,颠三倒四,好大一夜,方才睡着。
次日,照常工作,但到了下午,师母何氏,派人来相请。郭璞也摸不着什么事,就到上房来谒见何氏。
何氏笑嘻嘻的从坐椅上站起来道:“梁贤侄,我有话问你,你请坐吧。”
郭璞就在何氏对面木椅上坐着。看何氏脸上依然笑嘻嘻的。
何氏道:“你读书用功,我是知道的。但,一读书一用功,连起居饮食都大意了,你这分忠厚,那是太过余了。”
郭璞也不知什么事,只是唯唯称是。
何氏道:“和你同砚的白萋萋已经走了,有话可以实说。你在种种事情上观察,她究意是一男子,还是一女子?”
郭璞拱手道:“他是一位男子呀,难道师母看出破绽来了吗?”
何氏道:“不,英台是一位女子呀!不但是她,而且那陪伴的也是女子呀!”
郭璞闻言,吃了一惊,呆了一会。问道:“这事何以师母知道。”
何氏道:“是临行之前,她前来告辞,把这事经过,同我说了,所以我知道。”
郭璞听了此话,只哦了一声。
何氏道:“他说共砚三载,知道你是个诚实少年,因此愿托终身于你。她并由身上解下了白玉蝴蝶一只,作为凭证。”说着,伸手向怀里一摸,摸出一只玉蝴蝶来,伸手交与郭璞。
郭璞接过一看,正是和白萋萋由失落相送的玉蝴蝶一只,一模一样,不觉如大梦方醒。便站起来道:“多谢师母关照。哎哟!她是一个女子,读书三年,总在一处,我竟是一点不知,真正该打。临别之时,她又和九妹作媒,难道这九妹……”
何氏道:“九妹就是英台呀!现在你应该前去拜访祝老伯、伯母,请正式媒妁通过两位大人。”
郭璞道:“是,先生知道么?”
何氏笑道:“以前先生不知道,但是经过昨日,已经知道了。回头我和你说一说,当然,他也是主张你早日通过她两位老人的。”
郭璞道:“好!晚上我通知先生,看择定何日动身。这事我真感谢师母。”
他又是一揖告别。连忙回到书房,把两只玉蝴蝶放在桌上,相比之下,真是不差分毫。于是将袖子把衣服一拍,大声道:“弟怎么不露出一点影子来,我一些看不出呀。”
又坐在椅子上,半响不言语。最后点头道:“其实我不留神罢了。若要留神,慢慢的也看出来了。有一天我在练字,她伏在桌上调和墨丸。我低头一看,耳朵上有耳环孔,我正惊讶,她说这是母亲许愿穿的耳孔,我也居然信了。这是我太老实呀。如今看起来,像这样的事实在太多了。最令人难忘的,就是她病了,我一番好意,要同她抵足而眠,她一百个不愿意。后来采用个折衷办法,用纸盒子装了细沙,放在床中间,分开里外边,就把我挤着睡在外边。说起来,也是说她自幼母亲惯的,这哪里是她母亲惯的,完全是限制着我呀!我怎么这样老实,完全让她限制起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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