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光接引凉月起
“雕好了吗?”望舒百无聊赖地托腮坐在篝火边转着烤鱼,懒懒问了一句。
帝宵低眉转着手中薄刃,不及回答,只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隽离已有了经验,不再接他二人话茬以免被二人斗嘴殃及成炮灰,此刻便也只专注而安静地烤鱼。
为了迁就望舒四处跑,隽离几乎是走到哪都有二样东西不忘,一是桐沧剑,一便是各色调料……
此刻烤鱼香气渐次浮出,除了谨慎地抽了抽鼻子的落虚当真是满心欢喜,众人均隐隐心绪低落,连素来最是跳脱的望舒都是恹恹。
白日里他们总算寻到拂灵花,她却不愿回归,也不愿见沧灵仙君,只愿做一架朝颜开过余生,他们只得无奈回归将她的故事告诉沧灵仙君,沧灵仙君容色清冷只回了一句她是这么想的,便将原身沧灵木赠予他们几人,自己选择了陨落。
仙者重入轮回做一个凡人,除了被罚上盘龙镇柱剥离仙骨贬下凡间,便只有自行折断仙骨陨落凡尘。
可这般,便会由仙堕魔。
而沧灵也对父神许愿,用魂飞魄散向父神换了陪拂灵花走完第三世。
他自行陨落,回到了那个古旧寺庙做回一个禅师,日日对着窗前朝颜念经,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从此圆她所愿,陪她走完这百年然后同归虚无。
沧灵仙君走得潇洒,落在他们几人眼中,到底也是生生一命,之后都有些郁郁,分沧灵木时都没缓过来。
但是他们的事毕竟还是要做,落虚的任务已经耽搁了许久,即使環镜仙君为了不失礼,叫他先行去匠仙那里为那一截沧灵木琢出个花样以便在送的时候多些面子,也快过了给定的半月时间。
为免事到此刻反而功亏一篑,帝宵才勉为其难地从落虚那里又截走三分之二沧灵木,答应帮他雕琢沧灵木叫他去交差。
而望舒帮人帮到底,便替帝宵画了张宿桓仙君的小像供他雕刻。
她好歹师承奕子修,有六界第一人的君上培养,所作画作纵是不得师尊满意,拿出来也足够唬别人了。
看上去,总算一切都要结束了……她终于可以回玉京殿悠悠闲闲了。
可是,玉京殿总是空空荡荡的,哪儿也找不到师尊……她真是不想回去。
攥着烤鱼,望舒怔怔抚上腕上藏在广袖间的紫藤萝花串,指尖一寸一寸掐入掌心。
师尊……
……
九重紫霄之内,漫目幽蓝水意凄凄,流水粼粼自天上来,漠漠水漪圈圈涟开,翠色藤萝慵懒攀附着漫目雪色桫椤,桫椤雪色拥着自飘渺羽翠,琉璃色花朵扶摇出纤长花羽,枝枝蔓蔓幽光碧蓝,白衣人低眉怔怔望着手心,容色是恍惚的痛意。
爱与恨,对与错,他都早已找不到答案。
他从前一直以为,或许,一切答案,都还留在千万年前的九重紫霄。
在那个人身边。
所以,几十万年,他封了九重紫霄,不敢回去,害怕着面对什么。
也许是,他故意遗落此地的爱恨。
可是不料,在这里,九重紫霄,青女宫,竟会是他流连最长的地点。
更不料,物是人非这四个字在这里也是如此残忍。
如此,不留分毫余地。
那棵桫椤树还在,这么多年越发枝叶繁茂,几乎遮蔽大半天幕。
很多年前的青女,住在里面,在桫椤树下颦着眉小憩,落了一身如雪花瓣。
那树上一道剑痕也很是清楚。
那是当年青女教他练剑,他出了神,一剑走偏,刺在了树上。
犹记得那时青女颦了眉,你这样做,桫椤会痛的。
缓步而入,轻抚那古老的桫椤树,他神色苍凉。
他记得,那一日,她倚在树下浅寐。那时,还是时光静好。
而他,俯了身,吻……
乍然一声巨响,奕子修紧紧攥着剑,心口绽开无边血色。
他闭了眼,神色痛苦。
不要,不要再想起了……
他的罪,他的孽,他的……
爱。
……
“女夷,给我一个梦吧。”
紫衣的女子一步一步踏上止水殿玉阶,眉目沉如止水,冰封覆雪一片茫茫。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女夷震惊的声音。“既然你已然决定,为何还要一个梦?”
她知道她想问什么,不过就是,为何还要想起他?
她给了什么理由?
是了,她想见到他们,离尚,赫陵,隽离,帝宵。为她而死的,爱着她的,那些人。她多么想,再见他们一面。
看一看,那些所谓的当年,那些回不去的美好。
足音轻缓,那一抹紫衣,飘摇在茫茫天地,轻如一羽清梦。
终究,也在命轮中辗转扶摇,挣扎着,归于陨灭。
紫衣女子在沉水宫停下来,静静看案前供奉的剑。
葬天剑。
在她还是青女的时候,就一直随着她征战天下,涤荡妖魁魔魂,后来随着青女的死亡淹没于尘埃,在很多年后被那人带来交回给自己,代替着那个玉京殿的主人守住着她,而现在,又是它,留在成为紫皇的她身边。
到了最后,始终待她如一,不离不弃的,只有这柄剑了。
想来,它也是愿意继续跟着她的。
无论去往何方,走向怎样的结局。
“给我一个梦,把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悲哀的,都留给我,我要一点一点全部看清楚。”
紫衣女子伸手,抚摸上葬天剑。
“我要看到一切。”
那是她的声音,片刻之前,回响在女夷的云别山。
女夷纱帽下的容颜一滞,一声长长叹息。
“需要我为你改变什么吗?在梦里,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是的,在梦里,她可以幻想拥有一切美好。
但那又怎么样呢?
梦里,醒来,都是假的。
“给我一场梦,只要回忆,一点一点,都要看到。我想要想起一切。”
“魔,无梦,也无忆。可我不要忘。”“永生永世,不要忘记。他九阙所赐我的,伤,痛,恨,耻辱。”
“爱恨,我要统统记得!”
是,不能忘。
既然已经决定,她就容不得动摇分毫。她要让那个犹豫软弱的自己一点一点看清楚,奕子修所赐给自己的一切。
然后,止越,就会和紫皇一起,走向预定的终局。
……
“给我……一个梦,梦?”
眼看着那紫衣女子的身影如流烟般渐次消逝,她本能觉出危险,忍不住焦急地喊了出来。
“不!”
然后,惊醒的止越愣愣看着自己的手,直到被惊到的隽离匆匆来问她,她久久望住隽离熟悉的眉眼,才总算找回些许真实感。
不知为何,她并不想将这个梦告诉隽离,只好掩饰般环顾一圈发问:“这是哪里?”
“帝宵仙君已经将沧灵木雕好了,我们正在连夜赶往宿桓仙君府邸……我看你难得睡着便没有叫你,如今我们在桐沧剑上,现在脚下正是昆仑山。”
隽离温柔替她挽好耳畔发丝,眉心略是一颦,“听帝宵仙君说,这里似乎也是昆仑墟一个入口,虽说结界已经关闭,可能也会有些许力量外溢,你也许是被那力量影响了才会做噩梦吧。”
望舒却似乎浑不在意,只是紧紧攥着衣角,似是安心又似疑惑地叹了口气。
“是啊……果然是梦呢……”
……
宿桓仙君的仙邸位于紫栾山,原本紫峦山居于东南群山之间,很是气势宏大,但因为宿桓仙君风雅的要求,被他以仙力挪到了东海之中。
于是,好好的巍峨大山立时成了东海中漂流不休的小舢板,宿桓仙君还美名其曰,这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
漂了几万年,紫峦山也漂得远了,连累望舒几人被迫日夜兼程,因为没有落脚的地方休息……
好容易他们几人紧赶慢赶,到了紫峦山,已是寿宴当日,紫峦山业已高朋满座,众仙齐聚。
毕竟已经赶到了宿桓仙君寿宴,她自己和宿桓仙君私交甚好不计较此等浮礼,但当着众仙之面不好意思丢师尊的脸,望舒只得勉为其难截了一段自己分到的沧灵木作为贺礼。
为表诚意,她还亲自琢磨成了宿桓仙君的小像,这才心满意足揣着上了紫峦山。
但就在上山之前,身心俱疲的望舒又崩溃了。
虽然宿桓仙君性子很好,但他也有个重大的问题……此仙,太过无聊……
无聊到了,紫峦山全山上下都下了禁咒,不许御剑不许驾云不许飞行,只能一步一步靠双腿走……
于是望舒神悲愤到痛心疾首地盘坐在地耍无赖:“你说说,宿桓仙君也太过分了……有剑不御,有云不乘,非要走路!你无聊找事不是你的错,可你拉着满山人一起辛苦算怎么回事啊?”
落虚正沉浸在不必自裁谢罪还能完成任务的欢喜里,此刻智商径直下降一半,只知道欣慰地笑,望舒果断看了一眼就不指望他了。
至于帝宵妖孽,帝妖孽战力几乎可与师尊持平,这等禁咒自然对他无用,此刻正悠悠闲闲躺在新打的自动飘游的沧灵木榻上自在无比地吃葡萄,何等潇洒快慰。
这般一对比,便更显心酸了。
隽离在望舒含情脉脉的目光下默默打了个寒颤,一瞬开始发足狂奔。
再不走,望舒绝对又会叫他背她,他还是果断先逃的好。
望舒默默对隽离的背影咬牙,太没义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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