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云烟携霞剪为妆
星月归楼晚,昆仑断霜庭。
昆仑向来是没有晴天的。
漫目飞雪絮絮云坠,偌大昆仑尽是素白,一色白雪覆满每一寸土地,放眼望去,一片肃杀之色。
自一个人走后,昆仑自此再无天晴。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那些业已湮没在岁月长卷里的人物,原本应了永远记得他们的承诺也风化成沙陨落无痕,如今,惟有这些亘古的山河还能维持深情,记得那些人浓墨重彩的影子。
可惜,这一番千方百计的情深,也无人再能读懂了。
今日本该是昆仑穹苍派一月一度对门下弟子的修为检阅,众多弟子布了漫山遍野个个对他们掌门翘首以盼,脖子都酸了仍是寻不到掌门的影子,却已不敢随意走人,只得坚持在山间做回冰雕,默默在心底有分寸地开怨。
他们并不知晓,他们枯等的主角如今也对了面前物什咬牙,面目冷厉着僵为雕像。
昆仑山,灵莲池。
漫目玉色皎洁霜白,宛然潋滟一地的月色,闪着细碎的流丽光芒。清寒中却有一池寒莲傲放,于一地揉碎的冰雪月光间娇艳得惊心。
两人对坐,小案佳茗,案旁清莲案后清风,本该是极雅的。
可如今对坐的两人,个个神色肃穆,端严中掩不住隐隐惶急。
哦,忘了一个……
猫儿般懒懒蜷做一团的望舒时不时漫不经心一抬眼,无比顺畅地顾自端了为那两人置办的茶水点心吃吃喝喝边听八卦过得分外舒爽悠闲。
虽然同样是吃吃喝喝,但有故事伴着和单是认真吃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嘛!后者简直是在侮辱美食!
在这一点上,这一对配角可就比主角二人做的好多了。起码在这里,她吃完喝完除了装一肚子吃食还能装一肚子八卦,在九阙止越那里,她只能得来腰上一圈肉。
白洛笙面前只一盏碧茗,一色青碧间一朵兰花载浮载沉,柔嫩玉色映了清清碧色,清冷兰香绕在素雅茶香之中,隐隐可辨丝丝缕缕玲珑的香气底子,煞是赏心悦目。
只是她神色忧悒,一盏碧茗直至放凉也未动一口,嫣红纤甲直直握进了肉中,挖出殷红绝伦的半轮半月。
至于她桌上那些东西,自然也便宜了毫不客气拿去享用的望舒——反正梦境会自己修复的……
“如今洛笙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得已前来,重歌真人可有妙法?”
被唤作重歌真人的男子闻言缓缓置下酒杯,并不年轻的容颜因了风霜的锉磨,沧桑间宛如沉默的山岳,依稀清俊的眉眼隐约可辨当年沉然朗俊的模样。只是如今眉目坚毅,眸中光芒锋利,不经意间略一抬首,整个人宛然敛不住锋芒的宝剑,移魂转魄间冷厉惊心。
此刻他正应了白洛笙这一问微微倾身,眉心紧颦连冷意也懒做掩饰:“仙子……可当真看清楚了?”
重歌?这名字,感觉有些耳熟哦……望舒于百忙之中腾了一分心绪来思索,却无奈最近满脑子师尊兼沉浸于他们二人的八卦里懒得计较,剩下几分还要忧心一下隽离,着实没什么地方为这等名不见经传角色准备,于是这名字只在耳畔一转便被望舒径直丢到了脑后。
白洛笙纤眉一颦,明显有了不悦,却也不得发作,纤长十指执起玉盏,借势半遮住眸中不快的涟漪,维持着冰冷的端严姿态启唇冷冷道:“这是自然。此等大事,岂容儿戏?洛笙的大体,总是识得的。”
隐隐的怒意薄薄,但暗藏却是锋利。
重歌却只一甩袖,云淡风轻地忽略过白洛笙的怒意,顾自淡淡开口:“当初下了封印就是怕他……却想不到仍是棋差一着。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若是真让她……还是需尽快寻个法子除了这后顾之忧。”
完美以饮下盏中碧茗为结结束了这段话,重歌好整以暇地放下杯盏,神色又转为冷淡的端严,声音渐冷:“只是现在,还尚有件重要的事……仙子可看清楚,那封印是否有损……”
“封印完好。”猝然置下茶盏扣出一声清响,白洛笙抬眉断然答,眉间神色笃定,“至少,如今看来,仍是安全的。”
“我要的可不是一夕安全!”烦躁地挥了挥袖,重歌古剑沉厉的面容浮起冷冷的怒意与薄薄的忧悒,“天下皆知即使有了封印,也并非万全,毕竟那可是上古大神,天地之间罕有敌手,又何况她还入了魔……谁知万一哪天冲破了封印,天下又是何种模样?如今这六界难道还能受得了一场大战吗?”
“话虽如此,”白洛笙沉吟着接口,秀致眉心也是轻轻颦起,指尖有意无意寸寸敲在杯壁上,话音隐隐蕴着犹疑与忌惮,“可他未必会同意,毕竟他当年就花了那么大功夫去救……”
“他如何不同意?”断然截过她的话,重歌拳一紧,话音渐染厉色,“我知他是自觉心中有愧,所以才……可是这危关六界之事,又岂容他任性!”
听了半日仍是被他们总留三分的话语搅得浑浑噩噩的望舒浑身一凛,才似乎寻到了什么线索,下意识思及那昆仑山连环推进的梦境,不觉颦起了眉……按这发展,她似乎,已经嗅出了悲剧结尾的意味……
“危关六界……”慢慢咀嚼这短短几字,薄薄的苦笑影子飘渺拂过她的容颜,一时间,白洛笙眸中也染上明灭莫测的烟水,衬着深锁的愁容,隐隐透出奇异的波光。她冷淡一笑,容色渐冷下来:“只怕他不会信。”
“由不得他不信!”
削金断玉的决绝出自冷淡的声音,转折间抑不住惊心的冷厉。重歌咬牙,手指渐攥渐紧:“昆仑因当年之战元气大伤,千年也未曾恢复。天上那些明面上用心,暗地里也是冷淡,生怕惹火上身;再看其余仙家,略成些气候的都不迭地躲得远远,装聋作哑一个个皆不肯出手,偏妖魔两界也是虎视眈眈。本就势同水火,前些日子又得了消息说镜宫‘那面”也不太好……“
重歌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缓缓丢下已被捏碎的杯子,才勉强敛回平静继续开口:”现在这般境况,哪里还容得下半分差错?她若安分还好,若是不安分呢?万一,万一,谁又能担得起那个万一?”
白洛笙沉吟半晌,容色清冷,却是未开口。
望舒于这静寂里小小叹了口气——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该不会,真叫她一语成谶了吧……
气氛一时静到诡异,风声寂寂,俱是冷厉。
抿了一口冷茶以静心,冷却的碧茗不复茶香温雅,馥郁间俱是冷涩。白洛笙无暇去顾忌,娇妍眉目尚存一丝惑然,已匆匆覆上淡漠的冷厉:“看来,她是留不得的……只是真人可已想好,如何去向九阙神君去说?”
说,怎么说,如何说?
俱是费心劳力的,不定还不得善果。
白洛笙倒是聪明,甩手便将这差事推给了他,是指着他来得罪人吗?
漫不经心读了重歌心绪,望舒讽然一笑,不愿再理这二人。止越虽说从头到尾识都不识得自己,可到底也是自己看着她被从树中带出留在九阙身边,虽是什么也不懂,却是纯良明净,自然对这两个苦心孤诣想弄死止越的没什么好感。
那个结局……至少目前,还只是猜想不是吗?
而那句话,目前,也只是一句笔墨妄言,兴许,未必真会这么发展……
可惜……她只是个看客……戏本子外如何义愤填膺,终究无法入了这个故事帮止越一把……
想到这里,望舒狠狠咬了牙,泄愤地再瞪一眼这二人,才顺了气把自己拖出戏本子默默去观。
重歌冷冷一笑,正欲开口,神色一变,又面色古怪地住了口。
白洛笙微感诧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神色一滞,才缓缓勾起一抹潋滟的笑意来:“原来是高徒。”
“不敢,劣徒归阙。”见了那少年,连素来冷淡的重歌眸中都一闪而逝柔和之色,引得望舒都讶异看去,而后默默赞了一声。
两人视线交错的地方立了个清俊的少年,容色自是清俊,身姿颀长,如一竿冷碧修竹,积雪松润,清寒里风姿秀逸,鬓如墨裁,眉如出画,那般的清朗,凤目里似有盈盈春水,一路流遍温雅朗润。
莫看重歌自己长得只打算衬托九阙,他这徒弟的质量还不错嘛……
归阙恭谨地立着,身姿朗如修竹,却在窥见红衣女子艳惊天人的容色时一滞,随后被她灼灼目光死死盯着,逼出面上隐隐红晕来,不禁埋首更低,再不敢抬头。
如此一个清俊朗润的少年郎,竟还会害羞,白洛笙打量的目光不由更加饶有兴味,却未曾错过少年眸中隐现一瞬倏忽而逝的神光。
神光隐现,修行将成,虽不过登仙境界,倒也已是极好的资质。
只是……白洛笙渐次锁起了眉心。这并非重点……他们二人皆是一方之主,九重天上也算地位颇高,就算归阙是重歌徒儿,到底也不过小辈,怎么能大喇喇打断高位者谈话。
莫非,是出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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