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西窗烛点翠袖灯

第87章 西窗烛点翠袖灯

“少栾。”

属于女子的叹息轻轻飘出，似蚕丝飘飘摇摇，渐而湮灭无痕。

“少栾，我这样做，错了吗？”

云篱红衣翩跹立在几步之外，桃花扶疏娇影，映出她容色也娇艳几分，只是那神色却分明是忧悒。

望舒多年闯祸练就了何等眼力，不及云篱出语便已知她在那里，不过也知晓云篱扣了止越不是为了炼药也不打算对她如何，不过是牵制九阙罢了。

更不提止越是堂堂女主角又深深得了戏本子作者的爱，如何会被她区区配角搞死。

因而她此刻出现，望舒便眼也不抬，漫不经心于桃花树上翻了个身，仅以腰部着力躺在花枝上懒懒小憩，努力于异彩纷呈的记忆里翻着八卦回看来自娱自乐。

“错了……吗？”云篱咬了唇，眉目近乎惶惑。

那个小小的女孩坐在桃花树下，眉目弯弯，匆匆一瞥也足教人生出三分喜爱。她坐在一群粉色小花灵之间笑语嫣然，有几个胆大的花灵就直接坐在她肩上扯着她一缕发丝荡秋千，她也不恼，眉目盈满一弯笑意。

又来了……望舒几乎是呻吟一声，放弃般颦眉折了一段桃花叹气，能读止越、九阙、恒奕等人心思，她还能安慰自己这是因了他们是主角，读了也是乐趣，乃至重要配角的白洛笙她也忍了……为什么连这个看上去就是快要被九阙收了的小人物的心也能读啊……

最重要还是，这个技能是被动的啊……我此刻只想安安静静翻翻戏本子睡个觉打发时间啊，不想又暂时充当你们的头脑替你们悲哀喜乐啊。

只是她也明知无用，哀嚎片刻，望舒还是乖乖把头埋回叹息里，无可奈何维持回默然——去承接云篱的思绪了。

明明，明明该是不像的。

云篱遥遥递过眼神，唇边牵起伶仃笑意，似在看止越，又似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一个明明应该恨之入骨却一想到她便怅然若失，明明该掩埋记忆从此再不记起却偏偏日日入思来扰我心的人。

那个人。祸了多少人心的那个人……

青女……

青女性子出了名的清冷，对于他们这些随侍更是冷淡，连掩饰也无，直直将漠然疏冷显露周身，虽然他们都明知那只源于这位化生天地灵气的神女不解分毫七情六欲，便也能学会适应。

可那般本该一视同仁的冷漠，却唯独对一个人是不同的……若是为那人就此解了风月其实也未尝不可可……却单单是那个人，亲手将她折断……

呵……青女……你，如能重来，会后悔吗？

重来……重来……思及此二字，云篱便不自觉蕴了希冀去看止越，一瞥之下却又终究忍不住失望。

青女从不会对区区花灵如此温柔以待，偌大九重紫宵纵是遍布绝美归越花，却也只因为她灵力太高，外泄成了满殿归越花，骨子里仍是冷寂宛如早死的坟。

她也不会有这样毫无心机的欢喜。她连欢喜都是冷的，眉目凝了霜，从来化不开。

她永远是寂寞的——也只有那样入骨寂寞的，才是青女。

才该是青女。

可那样一个她，却偏偏是她云篱最爱之人所最珍贵的人。

所以，为了那个离得沧海桑田之远的青女，少栾注定是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努力到完全看不见他身后一寸之近的云篱。

因为她是青女，所以少栾那般拼命。因为他是少栾，云篱也为他努力到如今的面目全非、万劫不复。

这一场劫数轮回，将他们全部游戏其中，偏他们还甘之如饴。

她该是恨青女的。

恨她那般轻易夺了云篱心之念之那人的全部注视，却只不屑一顾，却为另一个注定会将她打碎的人涉入风月无怨无悔。

可是到了如此地步，云篱却突然也不恨她了。

因为青女是他少栾最珍贵的人，因为少栾他是自己最珍贵的人。

听到此地的望舒总算借了她停息一瞬偷了空隙小小舒了口气，还好这位云篱不是个什么真真丧心病狂的，如今看开了，倒也是好事。

她还是满欣赏云篱的，反正云篱此事必败，亦定伤不到止越分毫，反会在九阙手里万劫不复，早早罢手，起码还有一分生路。

她这思量不足一瞬，云篱思绪又汹涌而来，逼得望舒翻了个白眼停了纠结回去读。

九阙也该是这么想的吧。

原来如此啊，即使是那样的九阙，也不忍放弃一个青女，所以宁可逆天也要如此留住青女，哪怕，她已不再是她。

他亦是多么努力，不惜万劫不复，也想要留住青女命里本该有，却被命数无情夺走的一切。

正如，这样珍贵的欢喜……

那么……自己这般做，是对吗？

云篱乍然浮出轻笑，悲欣交集的恍惚，爱恨迷离的苍茫，十指透过虚空轻缓拂上那个她心念之人虚幻的面孔，默然一瞬，只勾起一声淡淡呢喃。

“少……栾……”

素手寸寸游移，一寸一寸皆是百般怜惜的温柔，她仍是明然净笑，眉间却涌起盈盈水色。那是她千万年的执念，是这残忍岁月里唯一能教她坚持活下来的动力。

那也是她最大的珍贵。

那么，为了这珍贵，不顾一切，也是可以的吧。

朱唇再度微启，描画出的却是一句注定说不出的叹息。

“对不起……”

同时，望舒乍然睁眼，唇畔一凝柔软弧度，却是牵起一道忧然叹息。

……

“止越，你……想你哥哥了吗？”

止越循音讶然地抬头，云篱却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艳色非凡的眉目凝着些许她看不清的烟尘。

望舒已是立于洞外风中，不忍再看云篱的痴执。

她到底还是希冀着云篱能有个圆满结局，可惜……纵是她，也奈何不了一心想要扑火的飞蛾。

子非鱼，安知鱼之悲。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段劫难……云篱怕真是不得不渡了。

云篱看似不过随口一问，止越却不由一怔，而后恍然大悟。

云篱自从那日告诉止越她的故事之后，便不再对止越横眉冷目，有时见她不会穿衣梳髻，还会口上抱怨手上温柔教她。

毕竟止越就算再怎么冰雪聪明，也不过花灵化身，以前从用不着这些，如今化为人形，又是九阙教养，九阙当然不会教她梳妆打扮——他纵是想教也无能为力啊，这种事拜托帝宵才对吧，帝宵那等妖孽必然比望舒知道的还清楚。

总之，止越一时也学不来人的这些繁琐教仪，云篱也不怎么勉强她，由了她的性子去，倒是时常关心她，总说看见止越，就会想起自己的当年。

而且就算她抓了自己来，却从未伤害过自己一分一毫，只是为了不让哥哥伤害她的恋人。而且，她杀那些人，也是为了自己的恋人啊……

其实云篱，也是温柔的人呢。

所以，她也是想对哥哥说的吧，只要说清楚就好了，反正她也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才这么做的。

她问自己想不想哥哥，是想送自己回去了吧。

望舒只得叹息……也不知，九阙令止越始终如此明净纯然，到底是福是祸。但起码，此刻，对她二人皆不是什么福。

反正她也可以帮哥哥替云篱姐姐说说话，不要让哥哥罚云篱姐姐。

止越咬着筷子想，这几日云篱耐心教了她无数遍，她好容易才学会稳稳握住筷子，而不是东倒西歪地散落一桌子。回去可以和哥哥显摆了……这下哥哥一定会很开心的吧，自己终于不那么笨了。

这般想着，她便毫不犹豫地绽出笑意来：“云篱姐姐放心，我一定和哥哥说清楚，说姐姐是为了救自己喜欢的人，叫哥哥不要罚你。”

她才咽下半块桂花糕，说话还是含混的，可那纯然神色却分分明明，云篱定定看了她半晌，方欲张口，眉间却染上清浅月色。

“你吃完罢……吃完……我便……送你去见他。”

望舒闭了眼，默默掐起法诀，似忧似哀的眸光流转过止越无知无觉的欢喜眉目，飘飘渺渺，落在了云篱薄薄影子上。

止越解决了面前一盘桂花糕之中一半，才反应过来忘了云篱。刚准备叫云篱一起来吃，却骤然身子一软，再度无力瘫在了案前。

云篱紧紧咬唇，似悲似叹看一眼止越，猝然不敢再看般匆匆俯了身替她捡起滑落地下的玉筷，清冷玉石似还留着那天真纯然一派的少女温暖气息，云篱乍然被惊到般骤然扔了筷子，才捂了脸，指下寸寸流连出淋漓水色来。

望舒便是一叹。

而此际云篱也终于收好心绪，红衣挽绫定定注视她娇稚容颜一瞬，狠狠咬住了唇。

那眉目间分明还有水色盈盈，底子却已露出冷厉的坚玉。

“对不起。”

“这世上，终究是他于我而言更珍贵。”

再度看向小女孩娇稚眉目，云篱像被烫到一般立即转了头，咬咬牙，伸手抱起她小小身子，将目光遥遥放在远处。

那是，君妄山。

而望舒，已然化身一簪桃花栖在了止越鬓角，默了眉目不再看云篱。

她望舒以为的飞蛾扑火……却是她云篱的如鱼饮水。

终究，是冷暖自知。

云篱似乎是在笑，水色却乍然落在掌心。

“少栾……我定然，还是会救你。”

话才出口，云篱咬唇低眉，冷厉眉目却在看到掌心突兀出现的血色时俱化为了惊慌绝望，只来得及爆发出一声凄厉惨呼。

“少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