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殷勤七弦不得哀

第115章 殷勤七弦不得哀

“九阙，这一剑你出的不好，太慢了。”

是女子的声音，清冷声音玉碎泠泠，于耳畔寒露行江，蜿蜒跌宕成溪。

一痕烟气游丝而起，若断若续地凝成一道模糊人形，烟气结成的紫衣女子躺在桫椤树下漫不经心翻一本书，寥寥几页后便颦了眉抬头，清冷眉目带着冰雪凛冽气息，无可奈何样叹出一声，“说了这一剑不必如此犹豫，劈下去便是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似乎犹有不放心，她索性撑了身子坐起来，广袖间滑出雪白一段指尖，做了个招引长剑姿势顾自颦眉，“剑拿来，我演给你看。”

九阙下意识一个恍惚，眸中涟漪一动，犹移一瞬便真要递过去长剑，亏了斜刺里一道剑光披靡而来，猝然结做一道龙卷撕扯开那结成女子容色的云烟，那点烟气无可奈何晕出最后一抹缱绻流转，渐而疏淡下去，伶仃地消逝了最后一抹纤影。

他身侧的隽离默然收了剑横回掌心，确认了九阙如梦初醒地恢复了神智，抱歉般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才继续叹着气去斩妖除魔了。

最初见到九阙时，他那与君上七分相似的容貌加上如出一辙的气度，几乎瞬间让隽离以为是君上后来知晓了望舒入梦前来相助，可用了颦玉遮和望舒为君上亲手编的如意缕几番试探，他皆是不为所动，隽离这才猜想这个仿佛君上的“九阙”恐怕是梦境为了同现实尽力相似而造就，才这般行径——如今看他屡屡为此地魔气所惑陷入心魔，他才总算有了些许真实感。

君上，定然不会这般，连区区心魔都胜不了。这到底只是梦境中影子罢了。

只是，这个梦里，九阙既然领的是奕子修的角色，修为地位自然也该如奕子修那般至高无上，在这里寻望舒，请他帮忙，必然比自己独自寻找来得好。

隽离又微是一叹，认命地跟上九阙冷淡背影。

他们都不曾看到，他们身后的遥遥暗处，渐次浮出了一道薄薄影子来。

云烟鼓涌间隐是个淡薄人形，分分明并无形质，那一绕话音却是缱绻非凡，一介男子，居然也可以馥郁地勾着千回百转，显然却不是善良意味。

“呵……还真是来了个有趣的神仙呢，心魔居然能比我们货真价实的魔更强……不过，也真是要谢他一道了。”

与九阙如出一辙，却分明走了妖邪一脉的重重寒意，随了他削金断玉声音，于虚空中一寸一寸缠绵出重重枝蔓。

细细寒气渐次加深，甚至逐渐凝成冰屑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教人不觉想起什么邪恶之物肆无忌惮对外张开的触脚，不觉令人毛骨悚然。

携卷在这烈烈冰风里，乍然灼烈的罡风鼓涌着缠结起来，连带着方才被隽离一剑斩开的纷飞烟尾，皆盘绕起来，在空中一寸一寸聚拢成真正人的形态。

白衣飘举，却是因了血色重重浸染凝成夜之墨色，合了迤逦墨发宛然胭脂卷上浓墨一点，一幅冰雪绘就的极致容颜，水墨一川烟风，勾着凛冽剑意，沉出眸中暗色波澜来。

可不，正是方才离了心魔随隽离而去的九阙？

“九阙”低眉溜了一眼自己新的躯体，轻佻地一抚自己侧脸，唇畔渐次勾起妖红笑意来。

“真是感谢你啊……这么强的执念，可……总算是让我吃饱了呢……”

……

九阙这才隐隐觉出了不对。

这里，未免太安静了。

纵然是他与隽离近日来一直在除魔，那些妖魔可能有所忌惮躲藏不出，却也不可能逃得如此干净。

事有反常，必为妖。

果不其然，面前的流烟又是几度鼓涌，一寸一寸结成又一道熟悉人影。

清稚玲珑的小姑娘，一袭紫衣翩跹灵动，秀致容颜似乎总含着怯怯之意，却在对上九阙神色之时猝然转为浓烈喜色。

止越。

九阙却只得一声冷笑，这心魔不再用青女，却是引了止越来乱他心神吗？

那个止越惊喜地攥着他的袖子，斟酌着看他容色一派冷淡，指尖也不觉一颤，终于忍不住捉着他的衣襟泪如雨下：“哥哥……是我……是越儿……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我……我很怕……我想着哥哥你说只要我有危险就能赶来救我，那只要我有了危险你就可以赶来了……你就能找到我了……”

止越的眼泪微凉，落在他冰冷的侧脸，却如一路燃遍灼灼的红莲业火，九阙定定看着她，眸色一瞬悠远，手指却一寸一寸渐紧。

他当然知道……当然记得……当初那个人，明明很强大，却永远不懂保护自己，总是受伤，他总是哭笑不得地责她，她却只是笑着，说只要她受伤了就可以找到他，见到他……

他便从那时发誓要护着她，纵然他不及她强大，却仍会不顾一切护着她，令她永远不必担心受伤……可是那，也注定成了来不及兑现的空茫许诺。

而后遇到止越，他否认不得，带回止越，其实是存了欲解脱这罪孽的心思。

他知晓她原本就是青女……是他深深负过却无可奈何的人……却更知晓，说不得，莫奈何。

那样珍贵的一个人……那样，珍惜到了他万劫不复也不想放手的那个人……

又岂能，是你们这些妖魔可以一遍遍当做武器利用！

九阙缓缓攥紧了剑，眉心也涌起冰雪封印的煞白怒意，指尖一痕一痕动作诛心冰冷，又合着剑光渐次燃起业火灼灼。

是了，那点珍贵，岂能容你们放肆！

剑光终于无可挽回地劈了下去，湛渊剑横溢浮跃凛凛寒气，银钩铁划间俱是凛冽剑芒，剑身清冷雪色却已染上斑驳艳色，还尚迤逦不绝，渐次妖娆成地上一朵血色妖莲。

九阙却猝然面色剧变，眸中乍然闪过冰冷煞气，仿佛方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剑是落入了他的心口，顺着血脉寸寸生长绵延，步步溅血，直至枝叶缠绵成入骨痛意。指尖隐隐跃起青色龙卷，却是骇然地熄灭了光彩。

有血……有血！

心魔结成的烟气幻影，怎么会有血！

湛渊剑失了心力般颓然落地，九阙唇几颤，竟是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惶然地看着止越，明净双眸乍然熄灭了光芒，一重死亡的灰色浮上她雪白容颜，偏偏还在拼力伸出手探向九阙，用力到有些颤抖还是不肯放下，话音是她一贯的软，却带了业已无力的呢喃:“哥哥……”

九阙仿佛看到当年的那个她，敛了眉温柔看他，话音居然柔软到了令人生恨的地步，那样甜蜜，那样痛楚……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

他一生两世，八荒惊才，六合绝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毁在这一个人柔软的呢喃里。

那是他的劫。

不得闻，不得问，却不得逃，不得放。

他只来得及拼力抱住那个小小的身子，几乎是恶狠狠地揉进怀里……不能再失去了……不能了……

再失去，就当真，什么也没了……

止越还在看他，业已混沌一片的眼睛里仍是温柔，几乎还能看到羞怯的意味。九阙却突兀觉出了凉。

他低头看着心口一枚魔气凝结的匕首，竟不觉得疼。

止越仍是泫然欲泣的神色，眸子却渐次染上妖红笑意，将这幅清秀的形容也染成妖魔诡秘的艳色，她话音竟还是温柔，春水一段多情，手上却愈狠地将匕首插得更深，并带着转了一转。

“仙者还真是个痴心人……一段风月还要分予两人，真不知是否会忧愁分身乏术……不过呢，若非仙者这等痴执，这等多情，我却不知到何时，才能得了如此多养料，养得我，能从这该死的封印里挣脱出去……”

指尖轻佻地抚了抚九阙侧脸，而后极尽缱绻地滑下来，她笑意更深，分明妩媚的艳色离离，却已隐隐有锋利妖茫，话音软软勾了似真似假的叹息:“这般一副好皮相，着实可惜了……”

应了叹息，“止越”眉目一挑，唇畔勾了狡黠意味，又是无懈可击的冷淡艳色，“不过你不必担心，待得出去，我必会承你的情的。”

九阙就这么被迫定定看她噙了妖红笑意收回指尖，轻轻巧巧一个转身捞走了湛渊剑，步移间身形恢复成流转烟气，渐次消陨无痕。

因了那魔物刻意作乱而与九阙分散的隽离转了许久才好容易循了那魔物气息赶来，眼见九阙低眉定定看自己的手，料想又是经了心魔，便匆匆出口叮嘱于他:“不知为何，这镜宫里突兀出来了个颇为棘手的妖魔，恐是精通变化之能，方才变作你的样子我生生未曾认出，险些教他骗走了颦玉遮，还好我用望舒试探出来了……九阙，你若是见到定要谨慎，千万莫要信……”

末尾一个“他”字，在看到九阙神色之后被他理智地及时咬在了唇齿间，硬生生磨回了冷寂。

他看到九阙的一双眼，已是聚满了煞白怒意，笑意磋磨入骨冰雪，亦掩着业火灼灼一字一句，仿佛就在牙关要将那妖魔碎尸万段。

“好一个混元！”

九阙美人上线，虐恋要开始了。果然我还是更爱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