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故梦寄得半寸心

第118章 故梦寄得半寸心

月上中天，明光流泻，雕镂细致的花窗间漏入扶疏花影，隔了那秀致的纹路，还偶有飞花几片误入房中，牵来清丽甜蜜的月下冷香。

略做盘恒的人间客栈自然不会有多么华丽精致，却也浮出了奇异的素雅气息。

伶仃木榻收得整整齐齐，并无分毫有人休息的痕迹，可那小案上一丛烛台，也未点起，只凭了月光照明的房间，幽影落落，不觉竟有了几分诡秘意味。

本该于榻上休息的小姑娘此刻端坐窗前，容色冷肃非凡，眉心锁了沉沉幽意，唯独在看到面前宝光流转的琉璃镜之时才有了一瞬松快。

琉璃镜面水光离合，分明还是镜里镜外两相映照的云鬓花颜，却仿佛误入什么妖书奇谭，隔了镜面一重清光，与镜外娇稚小女孩对视的，分明是个容色绝丽、秀致一如昙花夜放冷香的少女。

只是现下这怪谈的两个主角皆是淡然无比，自然到仿佛这幕场景本就该这般出现。

“说吧，你想要我帮的，究竟是什么忙。”望舒低低叹了口气，首先打破了沉默。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止越定定看了她一瞬，突兀牵了个渺渺笑意，一点忧色薄冰浮沉于她墨色瞳眸，竟是一刹浮出幽静之意，让她竟像瞬间年长了几岁，成熟到了有些悲哀——仿佛，那个髫年稚龄，不解愁郁的娇痴小女儿从头到尾只是望舒一人的幻觉。

望舒有些不能反应地眨了眨眼，眉心微颦，想出口一问却也寻不到该如何出语，只有锁了眉薄薄吐了个涩然“你”字。

止越只是回了个凄然笑意，眉目间渐次起了微妙变化，少女清婉忧郁的风华渐渐取代了女童的天真娇痴，从暗色波澜微漾的瞳孔深处到娇稚的小小身子，都渐次浮起了哀婉郁郁水色。

顶了望舒疑惑目光，止越极浅又极涩地笑了笑，轻轻抚着侧脸的姿态分分明皆是痛楚:“其实，我已经死了。”

千算万算，未料到她出口居然是这般一句，望舒颇是一怔，才勉强回了她一个颦眉以示回应。

止越却恍然不觉望舒隐约敷衍，苦笑的眉目清寂一如流水落花:“从被少栾带入封印，我的魂魄便为封印崩毁的余力所伤，他撕开空间裂缝送我离开后，虽有他的麒麟手环护着，可只会在我命在旦夕之时才会出来相护，强行穿越空间，空间之力加上封印之力……麒麟手环，便也来不及相护了……”

目光触及望舒一瞬同情的神色，止越却是笑了出来，暮色一点点浸染入眸中，压下沉沉暗色来:“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起来这么多……”

望舒眸中涟漪一动，谨慎地问了一句:“你说，你想起来了？”

止越于这梦中，是青女的转世，莫非……这般冲击，却教她机缘巧合想起来了？

谁知止越下一步出口，却是比她这猜想来得更为令人震惊。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在这梦境里，带着记忆，无望地轮回了多少次……”

望舒几乎震惊到了失语，这超脱她猜想太多的真相实在太过惊人，连自觉见多识广的望舒都不觉忘了呼吸。

直到胸中压抑到了极致的空洞被挣开，她才回过神来狠狠吸了一口气，焦灼地提出了疑问:“可是你……我从你们初见开始一直跟着你们，我能读到你的所有心思，若你还有什么记忆，我怎会不知道……”

话至此处，又想起青女，望舒的语气又不敢那般笃定了，只得怏怏降了些许音量讷讷发问:“而且，你就算该想起，也不该是想起的是这个啊……”

“所以……才要请你帮忙啊……”止越低了眉悲哀一笑，那眉睫低垂的离离阴影让她一瞬风致凄楚，那般浓烈的痛楚也仿佛深深攫住了望舒的心，“在我死后，我才记起一切……我不知为何被困在这里，一遍一遍带着记忆轮回，明知结局却还要强撑着演完这个故事……就像是蛛网中的猎物，永世不得逃脱……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发现，在你出现之后，这一世重来，我便没有再带着记忆……终于可以不用带着那些无望记忆轮回……”止越的笑意晕着清愁水意，哀之入骨，“所以，我知道你是能帮我的，只有你是能帮我的……”

为她那般凄楚神色所摄，望舒也不觉生了叹息:“你……需要我如何帮你？”

止越眸中乍然浮起一重薄薄喜色，又不敢置信地转了几转，仔仔细细瞧了她许久确认望舒并未是敷衍，才终于捉到救命稻草一般燃起了灼灼希冀:“我也不知晓出了什么差错，每一世轮回，我只能记得一些重要的事，却多半是太过痛苦之事，记得被他伤了一次又一次，偶有欢愉，也着实太少太少……”

深吸一口气，止越拼力敛回将要出口的一道哽咽，勉强提了个平静态度接着说下去:“这些过往里，我记得太多，却唯独忘了我是怎么死的。”

话间涩意凄楚，刹那，被她狠狠咬在唇齿间:“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再求一个圆满也只是自欺欺人。可是看着记忆里那些过往，我却当真不愿相信……我看到哥哥待我一次次的狠心，可我不相信他会那么做。我信他必然有所苦衷。我只想求一个答案……我要知道我是如何死的……我要知道，到底是不是哥哥，他到底是为了苦衷杀我，还是……当真厌我到了……要杀我……”

话至此处，业已不必多说，望舒看了止越，看她眸中水色汹涌，流离泪光里挣扎的情绪复杂无比却又分明灼烈得好似业火灼灼。

那般的热烈，那般的绝望，是绝不可能会错认的——那是明明痴痛入骨却还是不肯忘记、明知万劫不复还是甘心堕入的……不死不休的爱恋……

“我到底是要死了，这点意识纵然能因了执念出现，却也撑不住多久了……既然你用着我这个躯壳，我便希望你能循着从前我所做过的一切，将这个故事重现……让我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也让我知道，我究竟有没有被哥哥放弃……”

望舒定定看了她许久，终究是叹息出了一声:“我答应你。”

天际已现了薄薄一道曦光，合在墨色深浓的郁郁夜色里也颇是触目惊心，却渐次以缓慢却不容置疑的速度一寸寸侵吞起来暗色，将墨色天幕一寸寸易为温润薄青。

望舒本想着今夜这段对话也该告一段落，她们如今共在一个躯壳里，只能勉强借用镜子施术相见，而客栈这种地方，夤夜里还好，若是白日，就难保赫陵九阙他们不会发现了。

而他们又都是向着止越的，若是毫不犹豫把自己当做孤魂野鬼处理了，可就麻烦了。

纵然隽离能认出自己救一救自己，必然也是打不过九阙同赫陵的，再把他牵扯进来，可就不好了。

她方要同止越说明教她收了法术，就被她惶急声音又拉回了心神。

“那么，如今，便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止越眸中光华一盛，惶急地咬了牙，“我知晓这桩事，或许你做起来有不甘，甚至有怨气……可是，我着实是没有法子了……我的时日也不多了……”

望舒忧然叹了口气，认命问她:“何事？”

“我希望你，能去向女夷求一份药。”止越似是踌躇许久，唇被咬出一线雪白，才定了决心般咬牙开口。

“药？”望舒怔忪了一瞬，“什么药？”

女夷此人，她也是有印象的。似乎是个颇为厉害的仙人，却无战力，一手占判命格异术却是举世无双，司命都不可与之比拟。

传言她隐居沧夷山云别境，手中拥有绛璃笺，只需求助之人一滴血，加上女夷施法，便可查出一切那人想知道之事。

她却不知，女夷竟还在制药？

“女夷具有异术，名声太大，求她占卜命格之人源源不断，她厌烦这些人，便定了规矩一日只为七人占卜，若有人还欲占卜，便需付出更大代价。”止越眸光，便是灼灼起来，“这其间，便有一人，给了她一瓶可以令人逆天长大的奇药，女夷无用，只得收下藏着，实则已不在意……”

“你是要我……去取那药，而后……”望舒恍然出语，眉目却是越锁越深，“这种奇药，必然有代价……你……”

“我绝不后悔！”止越猝然截断她的话，削金断玉一脉决绝，“纵然服下那药只余七天寿命，我也绝不后悔！”

“你放心……我记得的，服下此药，九死却还有一生……”急急加了几句安抚下望舒，止越指尖越收越紧，眸中亦是一寸一寸跃起琉璃冷焰来，“而且就算是我死了，你也还可以用着这躯壳好好活下去……而我……若不能就此得知一切……我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音，断在再也压抑不住的哽咽里。

望舒终究忍不住，叹出长长一声来。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