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凭梦记得红豆轻
敛裾跪下,指甲狠狠陷入掌心,九阙猝然开口,唇角几动却是无言以对,眉目与佛相分明还是同色空灵,现下却染遍烟火尘寰的重重痛意。
天人堕落红尘,一寸一寸,无可奈何染上尘寰之色……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已然洞悉他所欲言,佛轻轻抬手,一道平和周正力道淡淡托起了他,亦阻住他再度跪下,然,佛面上连悲悯都波澜不惊。
“痴儿,天命不可违。”
九阙乍然抬眉,眸中业火灼灼,经行之处却宛然陨落的月光。
一寸一寸,凋零殆尽。
“这天命,本就不公。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只得更伤更苦。她如是,你亦如是。”佛低眉看他,眉目分明悲悯,话音却与悲悯并无关系,只是洞悉后太冷静的淡漠。
“这便是天命。”
九阙咬牙,眸中红莲劫火猝然灼灼起来,冰雪声音失却素来清冷,融化出隐隐执念。
“何谓天命?又何为天命?便是这般不公吗?”
“天命不可违。”佛依旧平静,只是眸中隐隐多了一分悲哀。
九阙狠狠攥紧了拳,燃着月光的眸子愈发冰冷,而那菲薄火焰却骤然吞吐出燃烧至骨的灼烈痛意。
“那我以命换命可好?”
“汝欲何为?”
“若天命不可违,我便替她承这天命。她该承受的天罚,便均由我来承。”
佛久久不语,许久才轻叹一声:“如此痴执,必不能有善果。”
“是我害她如此。她本无错,错皆是我。”九阙一叹,眉目间浮起轻烟般悲悯之色,陨落月光的眸也渐次褪去冰冷火焰,晕出堪称温柔的色泽来,“是我一手将她从十夜桃花中带入这紫陌红尘,便该好好待她,好好护她,不再教她陷身几十万年前那样的绝望境地……我带她回来,是想教她好好的,不是逼她活得这般惨痛。更何况,这般天命,原本对她太过不公。我何忍心她至此?”
“你可知这天命二字有多重?便是你也不能……”佛叹息,波澜不惊容色也浮出无奈之色来。
“无论结局如何,我只求她安稳!”九阙咬牙狠狠跪下去,掷地有声。
“若天命阻挠,我来平复,若天定有罚,皆由我受着!”九阙狠狠低眉,将额上血色再度磕在地上。
“哪怕万劫不复……也是我该……也是我情愿……”又是一道血色斑驳覆在那一洼血色里。
“求佛成全!”九阙再度伏下身,冰雪面上都是血色淋漓。
“痴儿…”佛再未语,只幽幽的叹了一气,袍袖一扬,宝相庄严的须弥幻境同莲台上端坐的佛都如流水虚影般摇曳褪去,庄重华美的星辰之门也渐渐阖上,如浸了水的浅墨渐渐褪去,逐渐显出云烟之后的大片黛蓝色天幕同碎玉琉璃般的幽蓝蝶影,而后终于无可奈何崩散开来,随着佛最后一句话而消陨于无形。
“对错于心,只在一念之间。”
神情复杂地看着封在冰中的止越,九阙犹豫好久才敢伸手抚向她冰中的容颜。
至寒的玄冰自指尖递开锥心刺骨的冰寒,却恰到好处地抚慰了灼至发烫的心。
九阙沉沉闭了眼,手指痉挛着在掌心挖出重重血痕,眸中暗影支离,却是痛意分明。
天命不可违。他不能违。她亦不能。
可他还是为她改了命,逆了天。
即使知道,自这一瞬,他和她都已万劫不复。
抬眉遥望天际,黛蓝色天幕骤然黑沉下来,方才还熠熠生辉的星子业已消陨无痕,苍茫天空一片黑沉,阴冷令人心惊。
“反应倒真快……不料在幻境之中承刑,还是影响到幻境之外……”九阙不觉苦笑一声,抱起了止越。佛光凝成的玄冰已开始渐次崩裂,显露出其中纤细少女来。
不知为何,她却仍是陷身沉眠,并未有分毫苏醒迹象。
再也忍不住喉中漫溢血色,九阙才踏出一步,唇畔已是血色淋漓。随了他冷冷步移,才看清他一袭白衣渐次燃遍莲火艳色,汹涌血色自浑身关节处喷薄而出,拆骨裂体般痛楚披靡而来,刹那宛然千万刀剑肆意翻搅,似有无形巨钉将他死死钉在原地,连微微一动指尖都能逼出他汹涌血色来。
“果然不愧是九九天劫……当真厉害无比……止越……”
忧心止越会否被连累,九阙立时低眉看怀中少女,身子却乍然巨震,眸中竟是浮出了惊骇之色来。
“魔印?”
似有一只无形之笔细致描画,少女皎洁额上渐次浮出一痕极致冶艳的花印来,一瓣一瓣,枝叶缠绵地绽出羽叶璃心、流烟花羽,冶艳紫色映得止越清秀容颜也潋滟出几分妩媚波光来。
竟是魔印!那……岂非,封印已然被挣开?
惊惧汹涌而来,几乎将他完全压垮,他却顾不得自己浴血之态,惶然去看止越,却是猝然又一怔——那紫色花印仿佛开至荼蘼,竟又瓣辦凋零,最终竟是完全消逝,仿佛方才那一瞬丽色不过九阙的海市蜃楼。
九阙长长舒出一口气,神色才颤抖着浮出总算一分欢喜。
看来,只是虚惊一场了……封印完好,魔印也未当真浮现……一切还有转机……
不过纵是这般,还是不行……
清冷眉目骤然一颦,九阙左手快如闪电的一探,右手立时浮出嫣红血色来,他狠狠咬牙迅速结了个手印,便带了血色轻轻覆上止越光洁额头,然而手指还未当真落下,便被一柄冰冷长剑格了下来,竟是再不能动弹一分。
“九阙,你还要继续袒护她到几时?”
蕴了滔天怒意的凌厉声音骤然响起,而后长剑一拂,狠狠撞开九阙手指,冷冷落在了止越心口,白洛笙一手紧攥光华流转的敛清剑,一手结了繁复法印,咬牙狠狠看他。
“你休想再隐瞒于我!方才我亲眼所见她眉心浮现魔印,分明已是挣开了封印,你竟还想袒护她?”
“这哪有什么魔印?怕是你刻意眼花了吧。”九阙承着她冰冷眸光仍是八风不动,墨色眸中分明波澜微漾,一瞬也已风平浪静。
“有与没有,你自己心中莫不清楚?”白洛笙咬紧一个锋利笑意,眸中滔天业火将她眉目也染作一片妖红,“否则,你又何必替她承受九九天劫?”
九阙眸色越沉,隐隐已有龙吟怒意,却因了她锋锐话语,不得不压回冷漠。
若是其他任何时候,他都有无数法子骗过白洛笙,便是动用武力迫她闭嘴也不在话下——可偏偏是此时!是承完九九天劫后的现下!
九九天劫岂是好相与的,凡人凭此足已一步登仙,仙人更是不必说……可就是这般,才教他不得不忌惮。
天劫波及太广,白洛笙便罢,很快,重歌他们也会觉察,若是一旦寻到这里,止越怕就……可又偏偏这九九天劫太过厉害,他勉强相承的更是神的天劫,纵是敌得过白洛笙,这等状态却如何也敌不过重歌……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行离开再做打算了。
觉出他衣衫一拂,猜出九阙当真要带止越离开,白洛笙眸色已然被酿成怨毒,索性咬了牙剑势一转,龙吟一道锵然,将冰冷一道龙卷横在九阙身前,腕子一提催着剑光冲天而起,携卷着风声雪光狠狠睥睨而下。
“我今日,定要为民除害,斩此妖魔当场!”
漫天剑光猝然一滞,剑光凝就的一道新月正被一只手挽在掌心,随了指尖些微动作被一寸寸噬入混沌。
九阙挽了那道血色新月,指尖尚自蜿蜒胭脂色,眸中却磋磨出刀锋凛冽来,一字一句,都宛然于齿间磨了千万遍。
“在她当真成为紫皇之前,没人,可以动她。”指尖更厉,敛清剑被钻出长长一道凄厉龙吟。
“即使背叛天地,背弃六界,你也要维护她吗?”白洛笙眸中妖红冷意浮出,渐次也凝做冰。
“维护她,一个区区堕魔吗?”指尖狠狠指向昏迷的止越,白洛笙神色已然到了歇斯底里,什么端严气度倾城风姿都不要了,眼圈都是血色。
“白洛笙,我的事情不必你来关心,你顾好自己便罢!”九阙眉目亦是业火灼灼,指尖剑光再度挽起,“我永生不会背叛天地,背弃六界。”
“但她,除了我,不能被任何人杀死。”
新月剑芒再度敛起,比之方才耀眼何止千百倍,白洛笙却只当不觉,定定看了那只手一瞬,一寸一寸,渐次笑出讽然冷厉来,凄厉风雨间一字一句宛然不详谶语,自冰雪中来,却带着业火燃遍天下的决绝!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谶音更冷,那般刻骨的恶意,宛然夜色里什么古老魔兽猝然睁开了眼睛,一寸一寸,苏醒毁天灭地的恨意。
“九阙!你一定会后悔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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