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剪雪试心谁堪听

第136章 剪雪试心谁堪听

那一日，终究来临了。

她的结局，她的结局。

漫目飞雪絮絮云坠，凛冽月色潋滟一地，流丽细碎冷芒，染偌大昆仑尽是素白，放眼望去，一片肃杀之色。

像极，为一人缟素。

星河渺渺一川，苍蓝悬于天际，宛然幽蓝光幕寸寸拂下来，浮云莲台如虚空中神之眼嵌于苍穹之中，玉色清冷间幽渺的星沙如精灵般肆意四散飘拂，星沙之径处处相连，微渺的苍蓝星芒流光祎祎，映着寂寂的幽蓝苍穹，宛如上古流传下的古旧传说。

循了星沙之径寸寸拾级而上，映目而来苍穹宏壮的参天巨柱，那是，盘龙镇柱。

望舒却是突兀想到了当初，方入此梦，还未进入止越躯壳时，她玩笑般的一句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现在想来，还真是一语成谶。

天幕泼天一卷墨色，苍蓝的星沙之径上，本该一片苍茫，却是渐次走出个白衣人影。

望舒茫然望去，梦境现实重叠交错又分离，她看到那人缥缈身影于梵音渺渺间拾级而下，思及的却是梦里那抹清冷雪白，凝了眉立在七步之外，寥寥咫尺被生生拉长做天涯，他立在苍蓝星沙之间，入画眉目是薄凉的痛意与灼灼的失望，并不浓烈的神情落在他冰雪面上，烈得刹那教望舒绝望。

星沙之径上狂风乍然而起，烈烈掀动她衣裳发丝，望舒下意识想要伸手遮住飞扬发丝，然而指尖一动，便回带出剜心痛楚，自四肢百骸延绵开来，迫得她竟连凝出个惨然笑意都做不到，耳畔，唯独血色滴落的冰冷声音合着锁链金铁交击的声音伶仃回响。

果然如梦境一般，雪白的手腕脚踝俱缠满冰冷锁链，将她狠狠束缚在盘龙镇柱之上。

原来，当时的不痛，当真只是因为在梦中。

望舒有一瞬失神，一忽儿是初到此地那一夜纷落如雪的十夜桃花，花树下他抱着尚是孩童的她，诺许得那样重：“我带你回家。”；一忽儿又是昔年桫椤林一夜风雪，莲塘边师尊环着她低眉一笑，话音淡然:“你若祸害别人，我倒要忧愁，不如你来专心祸害我。”

一身衣衫已是血色，染身下也是血色淋漓，她只当不觉，专心回想起从前来不及计较之事，唇畔攒出水色里一点伶仃笑意。

梦境……果然是真的……止越的结局，也果然早早定好了。

从山水间消逝的那段薄薄相遇到如今盘龙镇柱的永世寂静，她依然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可除此之外，什么都已非当初。

业火灼灼从梦境馥郁而来，红莲一盏一盏开在她肺腑血肉，一寸一寸燃断现实同梦境轮廓，一路烧过墨色的眼睛，不知何处而来的桫椤飞扬一场轻雪，落在身前陨落成冷冷月色。

她听到梵音袅袅，看到桫椤披靡，眼前心底，却只有梦里的一段静谧——恍惚，又是梦里那个少女，伸手取过一朵桫椤，循着那个白衣男子如出一辙的动作，缓缓压入自己的鬓发，在渺渺梵音哀鸣里，缓缓闭上眼睛。

虽然她们都明知，梦里的那个少女早已被困死在了现实，被锁链重重缚在盘龙镇柱。

而那一段风月，终究，结束那样薄，那样冷。

竟迫得望舒，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你是，当真想杀我？”

而九阙眸中，也终于消逝所有柔软，玉色的底子，冰雪的温度，随了一步一步靠近，掌心凝聚的新月剑芒渐次爆发出夺目光华，澎湃仙力自那剑光中满溢而出，分明未动，却如坠千钧般压向望舒，话音耗尽最后一抹脉脉温情:“你实在不该偷盗六界镇玉。”

望舒只是一笑，眸中分明皆是脉脉深情，即使对的并不是她想给的那个人，却依旧字字句句，真心诚意。

它自肺腑而来，延绵过血脉，拼着春心成灰、此情追忆，也要拼着最后的力量开一朵红豆相思：“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吗？”

九阙眸色遽然一颤，掌心光华愈发璀璨，甚至隐隐带了万千雷动，他几乎是仓皇闭了眼，强行将声音压到冰雪一川：“无论如何，你都是错了。既然是错了，不问因由，也要付出代价。”

“是吗？”

梦里的止越，梦外的望舒均是幽幽低眉，哀色扶摇一刹，只黯成沉香燃尽的柔和倦色:“原来，我们这么久的痴执，到底，只是等了一场幻梦。”

九阙顾自低眉，袖间指尖深深攥入掌心，却是到底一字也未说出。

“那么，我的惩罚会是什么。”望舒低了睫羽，却是讽然涟起了妖娆眼波，唇畔笑意婉转出讥嘲来，连九阙都不由为这异样的艳色摄住了心神，一个恍然。

“听不懂吗？”望舒神色折回倦然，连挣扎也懒做，借着业火一丛掩盖苍白容色之下荒冢残烬，声音彻骨荒凉，似血染就，除了叹息什么也没有，“若是要动手，就快些吧。我不想等下去了，我执念不动了。”

谁知这一句出口，九阙眸中却猝然浮起冷色烈烈，墨色眸中翻起滔天怒浪，隐有鬼魅浮动，竟是愤怒。

可望舒看着，却只觉好笑，满目业火熄成唇畔冷厉笑意，连声音也只做了满城冰霜，一池风雪：“你逼我放弃，我当真放弃了，你却又这般愤怒，不觉得可笑吗？”

九阙面上终于浮出冷漠以外的神情，连眉目都晕出痛苦神色，却又是默然了下去。

“我很累了，给我一个痛快吧。”

望舒眸中晕出痛楚意味，容颜化去浮冰，双眼缓缓闭上又睁开，已是无懈可击一片无波无澜，“动手吧。”

应了这一道倦然叹息，九阙动了，九重天也仿似被这股力量彻底唤醒，数千道雷光呼啸着劈了下来，被他狠狠拦在掌心，一寸一寸压向了止越。

觉出危险，望舒身上护身华光立时燃起，浩如烟海地猝然蔓延开来，如有生机般缓缓流泻，竟是寸寸幻出冰冷焰色，不闪不避对上九阙手中雷光，一点一点开始蚕食那冷冷雷光。

九阙眉目全无波澜，只是冷然加大力量，默然看着那勉强撑出一线挣扎的护身光华一刹艳烈之后耗尽心力地黯淡下去，无可奈何被雷光彻底吞噬，而后翻手将餍足的雷光熄灭在掌心，竟是反手直接拥住了望舒。

望舒只是漠然任由他拥抱，业已结冰的泪重重堵在那个躯体里，自血脉中一路蜿蜒结霜凝冰，冻住她此生一切热望。

“止越，要结束了。”

望舒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清冷眉目葬雪千里，其下却都是沉香燃尽的倦然灰烬，一道叹息放得太软又太冷。

“其实我早也有所预感了，只是一直不愿相信……总想着，再执着一次，最后一次……也许就会有不同的结局……”

“如今想来……到底只是，我的痴妄罢了。”

她一直相信着，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倾心，哪怕天差地别，哪怕遍体鳞伤，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还是只会念着那个人，生死不弃，不过有时候，有人运气好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而有人，却要等无数个错过才能等到，等到的时候，早已步入终局。

可，只要遇到那个人，还是会不顾一切去爱，去等，去追。只有那个人的笑有意义，只有那个人的好最珍贵。

弱水三千，只有那个人是那最不舍放下的一瓢。无关早晚，无关身份，无关生死……只关情。

止越一直拿九阙当她不舍放下的痴执，为此不顾一切，万劫不复，纵是遍体鳞伤，她也只当是所谓考验含笑受下去，她以为，这样下去，她总有一日能够感动上天，将她的求不得换为求得。

而望舒，也曾真这么以为。

可是，到底，只是她们的以为……

这么努力的一番心心念念，终究抵不过命数一场作弄。

九阙狠狠抱着她，眉目墨色沉沉，波澜不惊一片冷淡，波澜深处，分明也是业火灼灼：“越儿，你放心，我会如你所愿。”

“无论如何，也会如您所愿。”

九阙将眸中万般波澜敛回一方冰冷墨色，唇畔难得一分笑纹，蕴着暗色离离。温柔刻骨的姿势，一道凛冽冰冷，穿过那个看似温柔的拥抱，狠狠穿进止越的心口，带开纷纷扬扬大片血色。

然后，望舒便看到一枚银光闪闪的针，钉进了自己的心口。

摧魂针。

无论仙神，被这摧魂针所伤，会伤到魂魄，渐次魂飞魄散。

他是真想，杀了自己。

望舒终于笑出声，代替着止越，也代表着自己。

“到底不过，痴妄罢了。”

低头看着又一根摧魂针钉入血肉，望舒与止越，眸中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都不曾看到，远处，那一抹红衣。

白洛笙遥遥看着盘龙镇柱上那一点血色影子，总算勾起一点志得意满的妖红笑意。

对着，血雨苍茫里，那几枚被打散灵识业已恢复原型的摧魂针……

以及如今躺在她掌心的，原本九阙准备的仅仅伤及血肉却不伤魂魄的夺魄针……

一寸笑意，便刹那染遍血色冶艳。

止越，我早就说过了，我会让你后悔的……

我早就说了，所有小细节都是有用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