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金樽寂色对空月
她正准备借故离开,避免这尴尬的处境,不料浅容端着酒盏行至她桌前,浅笑道:“听闻仙友是昆仑之人。”
见是如此寻常的问题,墨翎未做多想,便答道:“是。”
“那仙友可曾识得白羽?”
“白羽”二字一落地,众仙皆是一惊,白羽何许人也,恐怕是这天界之中最为神秘的人物之一,他们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消息,陡然安静下来,竖着耳朵等待下文。莫非这天羽先生竟属昆仑地界?
墨翎低垂着眼帘,眸光稍有慌乱,此人究竟何意?为何他会晓得白羽在昆仑山?她一向做的滴水不漏,不应有他人知晓。
她理了理思绪,抬眼莞尔一笑道:“不曾,小仙常年在昆仑顶凝碧凤主座下清修,大多不理三界俗事,鲜有出山。而凤主又不喜有人拿琐事来叨扰,门庭冷落,故而不曾识得。”
“那敢问仙友名号?”
闻言,墨翎有些不安起来。
她本是扮了男儿身入的席,倘若爆出自己名讳,只会乱了规矩,再座不乏有资历深厚的老神仙,更有掌管仙家名册的星君,若说错了定会引众人猜疑。
可是若自己沉默不语,又一时无法脱身。
这位上仙莫非认得她?
“怎么,仙友可是不知自己该叫什么?”浅容步步紧逼,用深邃的眸光望着她,他低下身子靠近她道:“阿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见我?”
浅容一把捉住墨翎的手腕,惊的众仙倒吸一口凉气。
墨翎晓得自己被大哥从人间界接回来后出了一点意外,据说是在凝碧那处打扫龙息祠堂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碰倒了烛台,被烛台砸坏了脑袋,故而在风兰谷睡了数百年,许多事都混沌了,千年前才初初见醒。
对此她虽有怀疑,但想来也没有什么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便半信半疑的听了。不过不论她怎么想,都不应识得眼前的男子,毕竟自从鬼心出现后她便再没去过人界,要说熟识之人应当是龙熵才是。
这人明显是来挑事儿的。
墨翎眼底含怒,紧紧地捏着拳头,指尖都快陷入肉中,她尽力压制住怒气,努力扯出一抹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道:“上仙可是不胜酒力,认错人了?”
“对啊,浅容上仙,你认错了吧?天羽先生应是一位女娇娥,不然如何写得出如此细腻的戏文?”众仙听了连连点头。
大殿上一阵喧闹,都不肯承认眼前这个资历尚浅的小仙便是那众人眼中看破红尘羽化登仙的天羽先生。
“也是,”浅容收回失落的目光,自嘲的笑笑,他蓦然放开了墨翎的手腕,朝墨翎一揖道,“坏了各位仙友的雅兴,浅容自罚一杯。”
旋即,他拿起酒盏一饮而尽,仿佛这杯浊酒可以消去他心头的失落。
众仙皆一脸意味深长的望着墨翎,两位公主更是泫然欲泣,看得墨翎一阵毛骨悚然。她也不曾想往后数千年,偏偏白衣的浅容上仙会因今日竟成了无人问津的众男仙之一。
“妹妹这处好生热闹,本宫听闻衡儿今日拜师,便前来看看。”
门外信步走来一位身着华贵的年轻妇人,金色锦缎加身,五彩丝线绣成的百鸟朝凤在云雾中穿梭,栩栩如生。
后面跟着十八个宫娥,依次提着个灯笼,还有两个扇着扇子立在一旁。
众仙见天后来了,均放下手中酒盏,起身行礼。
“天后姐姐怎么亲自来了?这本是小宴,便没敢打扰姐姐清修。”云妃连忙迎上,她虽然深得天帝喜爱,可论辈份远不及天后万一;论上权势,她夭折的第一个孩儿就是天后送她的见面礼。若想在这九重天上活的长久,也只能受些委屈。
“日前,本宫赏戏时见着凡人孩童上学之际,做母亲的都要送上一些薄礼,本宫作为嫡母,怎能不送上一份心意?”
说罢,宫娥呈上一个精雕细琢的盒子,天后袖手一挥,盒中涌出溢彩流光,令众仙惊讶不已。
此番还薄礼?盘龙石刻的砚,天狼毛制的笔,云礼轩的纸张薄如蝉翼,听音阁的墨浓如绸缎。
天家的大手笔,岂可拿寻常人家的薄礼与之相提并论?多少仙家求而不得。
“本宫特地命人赶制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望衡儿喜欢。”
天后俯下身想去抚摸云衡的小脸,可是云衡很不给情面的躲了开去,拉着浅容的衣服不愿靠近半分。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云妃赔笑道:“妹妹替衡儿谢过姐姐,衡儿不懂事,还望天后姐姐勿怪。”
“无妨。”天后摆了摆手,贺礼自动飞入了云妃手中。
天后转而看向立在一旁的俊雅男子,莞尔一笑道:“你就是浅容?天帝与本宫几番提起过你,说你通晓古今,仙法不凡,本宫对你斩杀荒芜的经历很是好奇,他日定要来本宫的栖凤宫坐坐。”
“娘娘过誉了,娘娘盛情,浅容必当前往。”
浅容举止得当,全了天后的面子,令天后很是满意。
而此时,众仙都没有意识到,方才那个受万人瞩目的昆仑仙使,已从众目睽睽之下悄然离去。
……
墨翎已在栖凤宫里住了半月,那日她离开露月台后,便在外面等着天后一行人。
她将墨华嘱咐带去的书信交与天后,天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缓缓道:“你就是墨絮那丫头的孩子?”
墨翎点头称是。
“挺机灵的小丫头,墨华上神虽让你带了信,却差人先到本宫宫里透了个口风,想必上神还是十分在乎你的。往后你便宿在晨曦殿吧,只是这男装办不得了。”
墨翎听了一阵郁闷,墨华在乎她不假,可他多半是怕她把任务给搞砸了。
她应了一声,乖乖的褪去男装,恢复了女儿身。
“哎。”
“姐姐,你这总是叹气的毛病甚是不好,应当改一改。”新桐折了几支桃花,拿在手中把玩。
她们来仙族数日,虽不如在风兰的时候快活自在,却也是锦衣玉食,高床软枕。
墨翎夺过来一支桃花,不大高兴道:“小妮子,你何时都学会训斥主子了?”
“没有,”新桐靠近墨翎坐下,又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插在墨翎的发间,“新桐是觉着,姐姐年华尚好,这仙族没有人晓得你的身份,也没有那些爱凑热闹的神仙。姐姐日子过得无忧无虑,又何须徒添三千烦恼丝?”
“你晓得什么?”墨翎坐在池塘旁边,怀里抱着个琉璃瓶,瓶中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鱼食。
“仙族虽好,却不是你我长留之地。大哥将我丢在这里,素日里也不见他捎个信来,我只怕自己做的过火了些,他日才晓得阿娘不要我了,那时我又该如何是好?”
“姐姐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夫人疼你还觉着不够,如何会不要你。再说了,姐姐这面若桃花,又天资聪颖,难道还能没有哪个洞府收留不成?好歹也是座上宾。”
墨翎轻弹了一下新桐额头,嫣然一笑道:“就你嘴贫,除了夸天夸地夸你主子我,你还会些什么?”
新桐摸了摸额头,嘻嘻笑道:“还会给姐姐捶背捏肩。”
说罢新桐两首搭在墨翎肩上轻轻地捏了起来。
“不过,姐姐,我听说这天界许多神仙都在打听你的消息,因上次姐姐与浅容上仙那一出,这四海八荒都闹得个沸沸扬扬,好多神仙都在猜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和天羽先生又是何种关系?。”
“任他们猜去吧,过不了多久这些好八卦的神仙就没了兴致。左右不过是浅容利用了我去挡他那些朵烂桃花,只是如今他被传成了个断袖,也是他的报应。”
“那往后要是没有仙娥同他一起,他会不会当真成了一个断袖?”
墨翎“噗嗤”一笑:“这我如何得知?要不,我给你寻个机会,去找他询问询问?或者,将你这个丫头片子赔给他?”
说罢,墨翎二人打玩之时,见着一金冠束发的白衣男子从她们院门前走过。
只见他抬脚踏入院门,步履轻盈,毫不避讳地朝她们行来。
二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方才她们津津乐道的那个主么?
“浅容见过二位仙子。”
新桐惊讶的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为何在这处?”
浅容浅笑道:“今日天后请我来栖凤宫用膳,路过此地,听闻仙子在议论一些不打紧之事,却与小仙有关,小仙便冒昧的来替仙子解惑。”
墨翎起身将琉璃瓶递给新桐,微微欠身道:“上仙莫要听我们姐妹二人胡诌,我们也是听了些闲言碎语,才引了些误会。”
“仙子不必道歉,无风不起浪,小仙也着实是有心上人的,那日才假借仙子之手斩了不必要的牵连,还请仙子见谅。”
墨翎微讶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那天宴上的男子?”她自认为一身本事当中也就幻化之术还能拿得出手来,模样也是做过修正的,再高明的仙法也不应这般容易辨认,况且还是个陌生之人。谁料,她引以为傲的本事,倒是早被眼前这人看得个透彻。
浅容勾唇浅笑道:“仙子无须惊慌,小仙只是惊讶于仙子的天人之姿,见过了,便生生世世不能忘怀。”
墨翎见浅容凝视着她的眼眸中满是柔情,忍不住浑身上下一阵鸡皮疙瘩。
她突然感到有些躁动,耳根红烫,脸颊也有些酥麻,像是染了什么病,寻思着找个镜子瞧一瞧,便随意与浅容寒暄几句,急急忙忙回了屋子,把客人一人晾在院子当中,也顾不上礼数是否周全。
对着镜子也没见着有什么异样,思前想后,才觉着是她被调戏了。可是被调戏的这般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忘了该如何反驳。
在风兰谷见过的俊秀男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更何况是在凡界百年。只是,从没有一个有这种感觉。
莫非,这就是凡界广为流传的“一见钟情”?
她连忙的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长叹一声,浅容的眼神虽然深情,但明显有些虚无缥缈,兴许正如她所想的,他只不过是个擅长巧言令色,逢场作戏之辈,不得当真。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浅容是如何认出她的。她虽生得玲珑剔透,却相较于天界各族的女仙也算是没甚特色的一位,没想到就她这副容貌竟然这般容易被别人记得。哎,往后她还是在风兰谷老老实实待着,省得以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毁坏了风兰辛苦修来的名誉。
罢了罢了。
新桐将浅容送走后,见着墨翎一脸窘迫的模样,咯咯笑道:“姐姐,我瞧着他估摸是看上你了,这次姐姐怕是要红鸾心动了。”
“休要胡说,”墨翎耳根还未退红,忍不住话锋一转道,“近日可有昆仑顶的消息。”
“有,”新桐斟好一杯热茶递给墨翎,轻声道,“前日里我听天后的仙侍谈论,说天帝有意将七公主嫁与大公子,可大公子借‘三界不平何以为家’为由推脱,如今天帝已经派使者前去昆仑请凝碧凤主,愿其能促成这一段良缘。”
墨翎一惊:“这事你之前为何不说?”
新桐嘟囔道:“姐姐没问,我便不想拿事去烦姐姐。”
“罢了,此事必多留个心眼,过些时日你我去趟天机营。”
新桐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房门,墨翎一人坐在殿内,一卷书册落在手中,却是怎么也读不进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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