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忽而当空拔剑起

第61章 忽而当空拔剑起

天界大抵不过分为两种神仙，一种是存有执念的，一种是无欲无求的。

墨翎便是前者。

她一直以为，神仙也是万物生灵，活得个千八百年算不上什么本事。但倘若活上数十万年，心里却没有个什么可执着的东西，这数万万年，不晓得还有什么意思。

比如说，她如今就执念颇深，她蹲在这扇中小世界已经一月有余。期初是担心天帝给的时限一到，便会收回她进入封月阁的权力，为了节省时间，就在这小世界中打了个地铺，没日没夜的窝在角落里翻阅典籍。

谁料天帝听闻此事之后，念她是个十分上进的神仙，便下了一道旨意，将墨翎的名字写进了仙族的天官簿子，封她做了个看管封月阁的甩手仙官，专门看管帝俊留下来的太古遗物。

如此一来，墨翎也乐得自在，日日往返于晨曦殿和封月阁之间。

然，小世界中十万零八千本典籍，纵使一目十行也不知道要看到何年何月。不过，就她现在所读到的地方，却没有一处提及过“镜羽”二字。

她记得《九幽云荒志》曾写道：凤凰九羽，每羽一镜。

倘若此镜羽是彼羽镜，鬼心婆婆应当去寻只凤凰来盘问盘问，亦或是寻凝碧唠叨一番，为何偏偏要专门来寻她这只什么都不晓得的小狐狸？

墨翎无奈的摇摇头，她看得越发糊涂，没有一本典籍能解她的疑惑。

她想知道的太多，以致于每每夜晚都会梦见一些从未见过的景物，她甚至怀疑，那不是梦，而是她潜藏的记忆。

浑浑噩噩的从封月阁出来，此时已是黄昏，正是仙侍轮班的时候。

“你听说没有，近日妖界又开始动乱了。”一小仙婢压低了嗓音对着几位仙侍说道。

另一小仙狠狠的点了点头：“听说了听说了，妖皇之一的鬼心婆婆和墨华上神在天妖交界的空苍之境打了七天七夜呢，险些就把附近的仙山夷为平地，把附近的地仙都吓坏了。”

“真的吗？”

“是真的，我方才也从天后娘娘宫里回来，正巧听见有仙官说天帝与天后正商议着派一位上仙带兵去空苍之境支援墨华上神。”

“上仙？可有听说是哪个宫中的上仙？”

“这便不知晓了。”

“哎，我可听上一辈的姑姑说，这空苍之境乃天妖交界之地最为莫测的地带，里面埋了不知多少上古动荡时期遗留下来的妖魔遗骸，算是上古妖魔的乱葬岗之一。也不知是哪位上仙如此倒霉，竟要去这种地方送命。”

墨翎与换班的仙侍们擦肩而过，她没在意别的，却是把“鬼心”二字听得个真真切切。

假若她想知道些什么，从帝俊的扇中世界寻找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时日太过于长久，不知何年何月才是个尽头。可她不能这般在天界混吃混喝的耗着，她有种强烈的感觉，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梦魇一直在混淆着她的记忆，她不能无动于衷，她必须尽快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所以，她需要寻得一个快一点的法子，而这个偏方好巧不巧的来了。鬼心不是一直在寻她么？她便主动送上前试一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相信总有一个说漏嘴的。

但是，若她失败了该如何？

诚然，她还没有想好。

失败极有可能因此丧命，但墨华和龙熵都在那里，断然不能眼睁睁地见她死了。

他们会救她，救得回，是她福气；救不回，便是她宿命。

说来也是可笑，她曾经心中也有过万般抵抗，觉得现如今最不该去扰乱局势。可是有一种莫名的执念牵引着她，告诉她该去看一看，必须去看看。

你所执着的真相或许就在前方。

因为，纵然前路凶险，但对于一个毫无头绪的人而言，就算悬崖上只有一棵芦苇，她也想抓住试试，而能不能翻过这座高山全凭她的运气。

墨翎收拾了行囊，带着新桐，身着铠甲，化作男儿身混在前往空苍之境支援的队伍里。

“姐姐，你真的要进入空苍之境？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公子晓得了会将我挫骨扬灰的。”新桐看着眼前这阵仗，在墨翎耳边小声的说道。

墨翎瞪了新桐一眼，新桐颓然的闭上了小嘴。

此时大军已行至天妖交界的不管之地，所过之处残垣断壁，尸骸遍布，想来此处曾有两军交战，才会留下如此血腥的场面。

新桐活了数千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景象，吓得她握紧了小拳头，絮絮叨叨的念着：“不怕不怕。”

大军停在交界处的峡谷前，从此门入，前方便是空苍之境。

只见为首的上仙银色铠甲加身，一把闪着清辉的长剑悬于半空，随着他手上变幻莫测的法诀，长剑“铮”吟一声破空而去，迅速穿过结界，钉在虚空的一道界门之上。

此时，数完万天兵整齐划一的立在原地，除去风声呼啸，再无其他。

正当墨翎拧眉疑虑之际，界门处传来细微的噼啪声，随之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透明的界门如破碎的铜镜般碎裂开来，砰然炸裂，一块块碎裂的结界如同巨石滚滚落下，巨响隆隆。

“杀！”

领兵的将士一吼震天，百名精兵骑着天马和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从空中俯冲而下。大部队快而不乱的踩着界门重塑的时间点，迅速踏入空苍之境。

腥风血雨，残臂断骸，他们踏过血水浇灌的泥地，踩着太古时期留下的凶兽白骨。氤氲的青色雾霭中，亡者逝去的灵魂星星点点，飘飘荡荡。

天兵剑阵在前，妖兵却从侧方突然偷袭，顿时两军烽烟四起，混战一团。墨翎一时不察，和新桐被扭打的军队冲散开来。

一群面目可憎的妖兵挥动着手中的长矛向墨翎靠近，她抬手从虚空中拿出坤华扇，毫不犹疑的朝敌军扇下，强劲的风力卷着地上的泥浆将妖兵甩到数十米之外。

她来不及惊讶于羽扇的威力，妖兵数量之多已超出想象。一个个青面獠牙，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她吃掉一般，迅速围拢上来。

一妖兵抡起长矛，从墨翎身后偷袭。她下意识地抽出扇中短刃，一个神行绕至妖兵身后，割裂了他的喉管。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她略微颤抖地执着坤华，心底里强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偏执的兴奋，仿佛她梦境中出现过的修罗场，到处都是堆积成山还来不及化作粉末的尸体，以及那似血的红衣在腥风中猎猎作响。

她瞳孔微缩，眼神开始涣散，她迷茫的端详着手中的短刃，只觉得自己已不在空苍之境，而是转眼间站在修罗场的血泊之中。

这是哪里，到底是哪里？

她前方不远不近的站着一个迷糊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能觉察到他的视线凝望着她，望着她脚下的尸山，冷冷的笑着，笑得她禁不住的战栗。

突然耳旁一阵疾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寒光一闪，刀锋刺入皮肉，稍一用力便将一妖兵的头颅旋掉在地。

鲜血滚烫的流在她手上，恍然惊醒，她余光瞧见地上还在滚动的头颅，稍稍松了一口气，倘若再迟半步，有此下场的很可能便是她了。

她抬眼，想正想道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奋力的厮杀。

银衣铠甲，长剑在握，英姿飒爽。

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眼前的这位男子，只知道，如今的他是那么的入眼。

“你……”

“不要说话，小心此地瘴气入心。”浅容将短刃还给墨翎，长剑化出万把剑气瞬时化掉了数百妖兵，逼得妖兵节节败退。

可是，妖兵之多无法预估。

“跟着我，不要乱跑。”

浅容将她护在身后，汗水沾湿了他的长发黏在额角。厮杀中，衣袂随着他挥出的长剑而飞舞。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熟悉感如此强烈，有那么一瞬间，这抹银色的身影仿佛与梦魇中的渐渐重合。

墨翎摇摇头，挥手砍下一妖兵的手臂。她死咬着下唇保持清醒。

如今天界援兵已到，妖兵虽多，却已呈疲惫之态，恐坚持不了多久。她需要找个时机脱离混战，倘若鬼心逃了，她此行便是白来了。

墨翎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水，抬眼望见昏黄的苍穹中有玄光闪过，凛冽的剑气时隐时现。

她长啸一声，一直悄悄跟在后面的讹兽狂奔而来，所过之处尘土飞扬，来不及避让的妖兵被“咔嚓”一声拦腰撞断，抛到半空，又直直坠下。

墨翎抓住讹兽的羽翼翻身跃到背上，只听浅容大喊一声：“阿羽。”

墨翎一愣，见他眼中的惊恐，担忧，回了个疲惫的微笑。

“不用担心。”

讹兽振臂而呼，张开巨大的双翼，朝苍穹深处飞去。

此时，天上的二人不知是说打的难舍难分，还是难分胜负。龙熵在下面同敌军恶战，浅容也领着援军前来支援。

可墨翎逐渐靠近之时，却见着一副奇怪的场景。

墨华手执长剑，神力凝结于剑锋，刀刀直逼鬼心死穴，却总在关键时刻少了半分力道。

而鬼心则是执着于防守，墨华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唯有墨华长剑逼近，她才表示性的还手一击。

“鬼心，你看着本君堂堂天界上神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很有趣吗？再不还手，休怪本君手下无情。”

“啧啧，墨儿的承诺还未兑现，我怎么忍心还手呢？墨儿还是尽快将‘镜羽’交给我，他日我定不来烦你。要不然，你把你那小妹让给我也成。”

“休想，本君劝你尽早收手，仙族的援兵已到，莫非你想看到妖兵全军覆没吗？”

“哎，墨儿啊，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鬼心何时在乎过这些？倒是你劳心劳力的为仙族效命，可是忘了害死青丘君皇之尊的是谁？你效命于他，岂不是等同于跪在杀父仇人脚下？”

“不用你管。”墨华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划破云雾，朝鬼心面门袭去。

只见鬼心微微一侧，凛冽的剑气从她身边掠过，肩袖撕裂了一个大口，破损的红裙从肩头缓缓滑下。

她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旋即抬手掩面低低笑道：“怎的，这光天化日之下墨儿便这般迫不及待了？瞧你如此为师怎能不管？墨儿，昔日你可是唤我一声师父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做你‘父’，他日，愿做你‘妻’。”

说罢，鬼心朗声笑了起来，笑声足以让周围的众人听见。

墨翎听得心惊肉跳，兄长从未向她们提及过他还有一个如此亲密的师父，更可怕的是，这个师父竟是鬼心。

愣神之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兵向她射了一箭，羽箭携着妖毒，直直插入她左边肩胛骨处。

她咬着牙闷哼一声，本不想被鬼心发现，可妖兵又射来几只羽箭，她躲避不急，翻身从讹兽身上跌落下云头。

讹兽连忙转身去接墨翎，可是还未赶到，墨翎已落入鬼心怀中。

讹兽见状咆哮着奔来，而鬼心手中聚起黑紫色魔气，抬手便朝讹兽飞来的方向击出，暗紫色的闪电包裹住讹兽，只听一阵嘶吼，讹兽已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墨翎一阵惊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泪水一层层盈满她的眼眶，几乎泣不成声。

她错误的预估了一切，没想到大哥会与鬼心有所联系，更没想到会连累伴着她长大的讹兽死在她面前。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想的太简单，以为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却忘了身旁还有其他。

她盯盯的望着讹兽消失的地方，紧咬着下唇直至咬出血迹，仿佛同她的肩胛骨一样，失去了痛觉，已不再是她的一部分。

“放开她。”墨华立在鬼心不远处，他不敢再靠近，因为鬼心的手正扣在墨翎的咽喉，尖锐修长的指甲已经陷入她白皙的皮肤。

墨翎望着墨华，泪水从脸颊滑落，她压制住自己的呜咽声，好不容易才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哥哥。”

“不要怕，大哥会救你。”

“啧啧，好一出兄妹情深啊，”鬼心用长长的指甲轻划着墨翎苍白的小脸，每划过一下，便是一道刺眼的红痕，“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墨儿，瞧这丫头挺可爱的，便送我玩上几日，等你找到我想要的，我便将你这心爱的妹妹还与你，如何？”

墨华紧锁眉头，手中长剑爆出雷电，他方要出手，却见鬼心邪魅的笑笑，她猛然握住墨翎背上羽箭，毫不留情的抽出，疼的墨翎抑制不住地颤抖。

“啊！”

她要死了吗？真的不甘心啊！

她眼前一片氤氲，肩膀上的伤处渐渐变得麻木，弥留之际仿佛看见一银衣男子朝她的方向疯了似的跑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