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镜湖神落风雪殿

第78章 镜湖神落风雪殿

行至东偏殿，一路芙蕖接天莲叶。殿宇架于镜湖水岸，湖水穿流其下，顺着错落不一的石台，流水叮咚，映着阳光微曦，宛若星河流淌，令人不禁讶然。

墨翎这些年虽见过不少山河美景，却少见这般诗情画意。

只见浅容立于殿宇旁的一座庭院内，广袖素衣，长发如幕如瀑，随意的别着一枚木纹簪。汉白玉制的案几上笔走龙蛇，神态悠然，仿佛融入其中，丝毫不受涓涓流水之声所侵扰。

这是墨翎从未见过的样子，她习惯了他头戴金冠的意气风发，习惯了他时时刻刻面带笑意。她不由的驻足凝视，如此安然的模样是她头回所见，又似曾相识。

恍惚间，她察觉浅容亦停下手中纸笔回望于她，眸光相接处，众有莲荷竞艳，又有何妨？

墨翎耳根突然发烫，连忙将视线转移，她小跑几步跟上前面的洛月进入大殿。

“你来啦，可有好些？”浅容翩然而出，几步行至墨翎身边，吓得墨翎身形一颤。

但她受的是天界礼教，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微微屈膝一礼，施施然道：“有宫主关心，自然已无大碍。”

洛月将糕点摆好，满面欢喜道：“就是就是，姑娘如今生龙活虎，莫属君上功劳最大。这不，姑娘连最爱的吃食都想着分与君上。”

“宫主？”

浅容默默念着两字，却是笑意渐无，他深深的凝视着墨翎，这倒让墨翎生出些许不安。

莫非是她说错话了？她不是翎羽，习性自然与翎羽有所不同，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小命危矣？

洛月望了望墨翎，又望了望自家君上，仿佛霎时间了然于胸，偷笑着退出殿外。墨翎一阵无言，还想让她提醒一二，她却自个儿先逃了。

浅容上前一步，轻轻拉起墨翎的手放在手心细细摩挲：“阿翎，你我何时这般生分？”

墨翎更是茫然，将手收回不是，这般将就亦不是，毕竟她和浅容从前也未发展到如斯地步。

浅容这般对她，她打心底里难受到要命，就差一步难受到无法呼吸。她此时仿佛在一具躯壳中，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着另一个人柔情似水，却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她知道浅容一向将此事处理的十分妥当，谈及翎羽时他总是温柔尽散，而留给她的从头至尾都是若即若离的关怀和友善。

“宫主，你我并非生分，而是……”

“唤我阿容。”

“啊？”墨翎又是一惊，有些转不过来弯。

“你之前答应过我。”

墨翎虚汗直冒，她何时答应过?翎羽答应的又不是她答应的，不过翎羽究竟答应了什么?

她未料浅容也能这般小孩子气，只是一个称呼竟这般在意，看来他是真的打心底里欢喜这个称呼，想要这个称呼。

可是墨翎叫不出这个名字，她沉默了，若非如今情势还不明朗，她对这个空间有所忌惮，她真的很想祭出坤华将浅容一扇子扇到天涯海角去，或者一扇子把自己扇到镜湖里让她一个人呆一会儿。

“罢了，我知晓你还在生我的气。不唤便不唤吧，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没什么是不能等的。”浅容牵着墨翎的手向庭院走去。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湖面如镜无澜，仿若苍穹而坠，石底做饰。湖上芙蕖荷叶相映成趣，态若含笑，每一朵都好似将要化作九天仙子，随风翩然。

墨翎眺望湖面，仿佛隐约望见有一男一女泛舟湖上，女子起舞，男子摇桨，四周游鱼为之聚集，将其环绕其中。时而欢笑如银铃，时而对饮分外逍遥。

只不过，也就那眨眼一瞬，景象不再。

浅容引她行至白玉案前，案上镇尺压着的是一幅水墨丹青，绘的正是眼前庭落之景，景中女子青丝披落，衣袂翩跹，仿若梦中天女款款立于庭中，脚下青草绒绒，莲荷伴其左右。

“听闻宫主潜心练字，不料在此描绘美人，我是不是打扰宫主雅兴了？”

浅容勾起唇角笑了笑，将一支紫毫笔递与墨翎，自己倒是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

“这是何意？”

“提词。”

墨翎茫然的接过毛笔，仔细看了看画中女子，又觉得哪里眼熟。

“这是？”

“你。”浅容回得风轻云淡，似乎一切都那般理所当然。

而墨翎耳根发烫的更厉害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平复了一下思绪，缓缓将手放下：“既是画中之人，岂有题词之理？”

浅容莞尔一笑，起身站在墨翎身后，伸手握住墨翎执笔的手。正欲下笔之时，几名黑衣侍者悄然跃入庭中。

“君上，急报。”

墨翎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抽出躲开一丈远。

浅容无奈的摇摇头，转而对黑衣侍者沉声道：“何事？”

“回禀君上，方才属下在宫外擒住一形迹可疑的男子，此人身手不凡，伤了几人才将其捉拿，现已压至水牢，等候君上发落。”

“带过来吧。”

闻言，黑衣侍者迅速消失原地。

墨翎糯糯道：“那个，宫主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去，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却被浅容拉住手腕儿拽了回来。他拿出一件轻软的白色狐裘，细心地为墨翎披上。

“快要变天了，注意着凉。”

墨翎一阵无言，她望了望天上高挂的艳阳，如今正是炎天暑月，何来的变天一说，还拿狐裘给她用，同宗诶！

沿庭院廊桥蜿蜒而下，桥下阴影处湖水清透见底，红白锦鲤在卵石间自由穿梭，偶有跃出水面，“叮咚”一声碎了半片荷塘。

只见，不远处两位黑衣侍者飞身进入大殿，手中擒着一蓬头垢面的紫衣男子，那男子身上带有大片血迹，看似受伤不轻。

墨翎见着男子的背影心下升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无论如何也未能想起。

一习凉风从湖面吹来，浓云渐渐的遮掩住阳光。眼见塘中芙蕖呈现出调零之态，莲叶渐黄。

抬手间，一片霜花从天而降。

看来，是真的要变天了。

……

风雪欲来无人能挡，此时洛神宫中已白雪皑皑，化作一片银白。只是不知这西偏殿的翠竹是否还未来得及适应这春去冬来的速度，依旧绿意盎然，生机一片。

墨翎裹着厚厚的狐裘立于窗前，她本有神力护体可以阻挡寒气入侵，但为了减少神力流失，她将八成神力都封锁在了自己的丹田之内。

虽说，这数千年来墨翎的神力长进了不少，体内的无底洞也有所消停，不至于耗散太多神力。但眼下修行停滞，无法凝练神力，她也只能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她与凡界之人一无二致，倒是比当年落入凡尘还娇弱精贵些。但她体内似乎有股力量维持着她，让她不至于那般难熬。

洛月将炭火烧好，便叫墨翎坐下取暖，顺带递给她一个烫好的汤婆子，捂在怀中。这东西本是洛神宫中没有的，但浅容见墨翎怕冷，便不知在何处寻来一个。

墨翎又吩咐洛月去膳房拿来了几个土豆，趁着火势正旺丢了进去。不一会儿，土豆的焦香便溢了出来，让二人忍不住大快朵颐一番。

洛月挑出一个烤的外焦里嫩的土豆递给墨翎，烫得她差点将其丢了出去，但鉴于这难得的美味，即便烫红了手指和嘴唇，她也万万不能撒手。

洛月哈着气轻轻咬下一口便不能自拔，连忙跑去膳房拿来油盐酱醋抹在土豆上一同烤制，香味更甚。然墨翎偏爱这原本的味道，仿佛回到当年和小白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是自在。

墨翎望着窗外的竹林，问道：“洛洛，你说这西偏殿的竹林为何这般耐寒啊？以往见着的竹林，在寒冬腊月也是一派萧索之气，但这西偏殿的竹林苍翠欲滴，这般别致。”

“姑娘有所不知，这洛神宫分三个殿，唯独这西偏殿翠竹环植，曲径通幽。在姑娘来之前，君上常常来这里，一坐便是半日。想来是君上以灵力护佑，才可一年四季苍翠如初吧。”

墨翎突然抓住洛洛的手，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我的好洛洛，最近可无趣了，正巧你也闲着，便给我讲讲你家君上吧，或者这洛神宫以外的事也成。”

洛月吓得一激灵，土豆都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幸好还未来得及剥皮，不然可惜了这世间美味。

“君上的事想必姑娘知晓的比洛月多，君上不常与他人言，洛月即便是这宫中掌事，也不敢打听君上的过往。只是，自洛月入了这洛神宫，君上便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不常外出，偶尔前去镇上采买，也是很快就回来了。姑娘还是君上第一个带回了的人，看君上这般紧张姑娘，想来洛神宫的女主人非姑娘莫属。”

闻言，墨翎霎时间脸颊绯红，如染了红霞一般令人沉醉，洛月瞧见，“咯咯“笑道：“姑娘这是害羞了？这炭火都烧到脸上了。”

“莫要胡说，”墨翎咬了一口手上的土豆，连忙转移话题，“我只问你家君上的事，你倒是扯到我身上来了，罪过罪过。罢了，为了让你赎罪，明日且带我去你说的镇上耍耍，这洛神宫可憋闷坏了。”

“这可使不得，”洛月放下手中的油刷，极为认真的望着墨翎，“上次姑娘出游失踪数日，洛月从未见过君上发那般大的火，如果洛月私自带姑娘出去，姑娘平安归来还好，若有任何差池，洛月安有命在？”

“我的好洛洛，我只是想去散散心，又不是去闹事，出不了什么岔子。”

洛月捂着耳朵连连摇头，就是不肯答应。

墨翎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一向喜欢随遇而安，但这般下去终归不是个办法。她不属于这里，是一定要回去的，但眼下她连这是个什么空间都没有摸清。她怕一复一日会如同被困于牢笼之中的灵鸟，连飞出去的欲望都被时光消磨殆尽。

可是，如若洛月这条路行不通，她便没法名正言顺的出去，莫非真要叫她越狱不成？

“既然想去，便让洛月带着你去吧。”

浅容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墨翎微讶地抬眼，只见他一身墨绿长袍，长发披肩，手执一把油纸伞，未见着半片落雪。

洛月连忙起身上前，接过浅容手中的油纸伞，置于一旁。

墨翎见着他这番模样，不由的挑起额角，陷于沉思，火光在她脸颊上映上了两朵红云，仿佛有小女儿般的娇羞。

浅容俯下身凝视着想得出神的墨翎，勾起好看的唇角笑道：“在想什么？莫不是瞧见这风雪太大，不想明日出游？”

墨翎“嗯”了半晌，似在思索什么：“非也，我只是忽然觉着宫主这番扮相挺像院中的竹子，绿油油的。”

闻言，洛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黑脸的浅容，慌的大咳两声。墨翎一惊恍然回神，她定了定思绪莞尔一笑道：“我是说，宫主可比院中青竹，有劲竹之风仪，秀竹之神韵，立风雪之中，亦我自岿然不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