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雨

第10章 桃花雨

这个故事不长，合欢只花了半夜的时间，便从头到尾听完了。尽管讲故事的妖怪神智不清，说话更是吞吞吐吐，但她还是凭着五千多年，替无数凡人牵过红线的经验，将这个结局注定是悲剧的故事，理解透彻。

话说年轻时候的薛逸竹，还不是一介画师。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在任职期间，受到当今摄政王的赏识，在皇宫中专职教导皇室子弟。

大姚建国已有两百余年，已亡的先帝因性格懦弱，无力掌管朝纲，故而实权其实是在十八子，摄政王商朗手中。

薛逸竹深受商朗赏识，只因商朗当时地位尴尬，不好正式任命他太傅一职。但实则他当时所做之事，和太傅差不多。

于薛逸竹而言，摄政王商朗是他的伯乐，亦是知己。因此在他与邱雪映成婚还不足一月，京中传来摄政王中毒的消息时。薛逸竹毫不犹豫放下家中娇妻，远赴京城。

记得那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在门口惜惜做别时，桃花小妖的一抹神识漂浮在树顶，远远的看着两人，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又有些小小的窃喜，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伤感。

马车远行，一妖一人远远凝望，待那爬出外墙的树枝被风吹得唰唰作响，马蹄声消。

桃花小妖收回神识，又依附在桃树上，叹气连连，树叶哗啦啦的掉一地，看得她自己着实心酸。

不过这种时候，桃花小妖并不是最伤心的人，真正心中难受的还当属邱雪映。成婚不满一月，新郎官就远赴他乡，她一个人独守空闺不说，还得适应从小姐到当家主母的变化，实在糟心得很。

问邱雪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京城？

唉！实在是因为这姑娘的身子太差，离不开药罐子不说，平常多走两步就气喘吁吁，面色苍白。

比如现在……，不过是从门口到后院桃树下的距离，邱雪映的气息却显凌乱，她乏力的靠在桃花小妖的树干上，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碧海，苦苦笑道“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薛郎走了，有你一起和我等他回来，真好”

若不是桃花小妖从邱雪映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灵力，光听这话，还以为她发觉了什么。

尽管如此，桃花小妖还是不喜欢她，如果不是根生在土里，如果桃花小妖能动。那她一定会避开邱雪映的触碰，在她们之间画一条线，分得清清楚楚，谁也不要干扰谁。

初涉感情的小妖怪，在理解何为心动之后，最深刻的感情便是嫉妒。

她嫉妒邱雪映，嫉妒得一直在怨恨上苍，为什么她生来就是妖？还是一只连人形都化不了的小妖怪。

状元府外是一条热闹的街道，街道上常常有一个嗓门很大的说书先生。先生喜欢在靠着院墙的地方放上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再配上一块惊木，坐在那里讲书。

桃花小妖常常放空神识趴在树顶上听书，树影骚动，说书先生的声音在街道上传开，一人一妖的爱情故事在某个烈日午后，传入她的耳中。

这个故事其实很老套，老套到掉牙，无非就是一个凡人救了一只动物，动物成灵后变妖，成为他妻子报恩的故事。

人妖有别，这个故事的结局固然悲惨，但在桃花小妖耳中却听出了别样味道。说书先生说，妖怪与凡人相伴几载后，因妖怪身份暴露，凡人被同村之人活活烧死，妖怪也被道士打得灰飞烟灭。

明明是悲惨结局，但桃花小妖还是忍不住产生了向往，甚至不自觉的将自己和薛逸竹代入到男女主人公身上。瞬间！什么烧死，什么灰飞烟灭。于她而言都无一点恐惧，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她将无所畏惧。

桃花小妖想，就算结局不好，但至少他们也曾相爱过，比起自己一方面的单相思，那故事中的妖怪又是何其的幸运。

薛逸竹可能到死，都不会知道有一只小妖怪很喜欢他。一想到这，桃花小妖就觉得这比灰飞烟灭更恐怖。

因此，就算机率很小，她也想在薛逸竹死之前化成人形，亲口告诉他，其实有一只桃树花妖，喜欢他很久了。

自那日起，桃花小妖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她把时间安排紧凑，分分秒秒都在增加自己的修为和妖力。

对于时间的快慢，妖怪和人类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例如十九年，对于挑花小妖来说，十九年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但对于一个国家，甚至一个家庭、一个凡人来说，这十九年间，足以将整个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无能的皇帝死了，荒唐的太子继位。半月后，又传京中最具权势的摄政王商朗被奸人所害，只留下了一对刚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双生子，摄政王府的两位幺子。

在双生子之前，商朗不是没有其他的子女，但无论男女，都活不过成年，皆成了皇室斗争的牺牲品。可以说，这突然出生的两位幼子，是用商朗的性命交换而来的，其中曲折，已不是平常人能得知。

总而言之，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死了，摄政王府从此败落。而商朗是薛逸竹的伯乐，商朗死后，培养其幼子成了他唯一的使命。自那时起，他就再也没有回过江南。

桃花小妖专心修炼，就算薛逸竹年轻时偶然回来，她也没有见过他。算一算，差不多有整整十九年了。

而邱雪映未见薛逸竹的时间，虽比她短，却比她更难受。

当初的妒忌，在沉心修炼的这几年间早已淡了不少，当看着满脸苍白，已有死态的邱雪映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桃花小妖看着她，竟产生了些同情。

不曾拥有与拥有后却失去，到底谁更痛苦呢？……如今，她已经不懂了。

凡人的寿命实在太短了，短到她不过打个盹，眨了个眼，昔日年轻貌美的女孩，已成了满脸愁容的怨妇。

怨妇这个词语，还是从当年说书先生口中学会的。尽管步入中年的邱映雪身上半点怨气也没有，干净得一如最初在桃花树下初见她的模样。桃花小妖还是出于心中小小不平衡，将怨妇二字，形容在她的身上。

因天下局势的变化，状元府也不复往年的热闹，除了几个忠心的奴仆还敢留在府中，其他人都怕受到牵连，早已辞去工作，对状元府更是避之又避。

换做以往，只要邱映雪来后院，那保管是后面跟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十分壮观。而如今，她一个人弯着腰费力的提了桶清水，一步一摇的朝树下走来，身影略显凄凉。

走至树下，她习惯的挽袖，拿起木勺将水均匀的撒在桃树周围，而后乏力的靠树而坐，抬头望着那光秃的树枝，苦苦笑道“真不愧是那人养的树，就连性格都这么相似。无论我怎么浇水施肥，你都不肯再开一次桃花。我总是安慰自己，待你开花那日，便是夫君归来之时，可现在看来，无论是桃花还是夫君，我都等不回来了”

她边说边咳嗽，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一阵咳嗽而变得通红，袖口更是染上一片红渍，那不是红渍，而是血迹。只因她穿着深色衣裳，故而看起来像一块顽渍。

桃花小妖的神识慢慢从树顶飘下，围着邱映雪身边转了几圈，却无意中看到了当年被砍时留下的伤痕。那参差不齐，层层交叠的疤痕，一点也不可怕，一点也不狰狞。若没有它，又怎会知晓那人的心地是怎样的好。

这样一个好人，在凡人漫长的时间中，到底是用了什么心思，才将心爱之人，独自一人放在这江南水乡。

桃花小妖盯了一会树干，又盯了一会邱雪映，如此反反复复几次，她突然飘到树顶，隐入树干之中。

这是寒冬将至的十月，冬衣加身，寒风冻骨。树干上除了飘零着几片干枯的树叶之外，再无其他景色可赏。

邱雪映之所以来这，不过是为了心中的一个念想，一个盼望。本该是这样的，当她站起身时，身后的枯枝残叶突然动了动。她疑惑的转过身去，随后看见了一辈子中最为奇妙的一幕。

树梢为数不多的几片枯叶如同起舞一般曼妙的落下，干煸的树枝像是被注入了水般一点点的恢复生机，变得饱和丰满。

大小枝干的交错处，窜出点点新绿，发出嫩芽，新芽在一瞬间长大，变成了千千万万的绿叶。茂盛的树叶覆盖整个树干，将那阵阵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邱雪映觉得原本充满疼痛的胸腔，突然没有这么疼了，连同呼吸都顺畅许多。黯淡的目光，在看见那一片粉色时，骤然迸裂出灿烂光彩。只因那慢慢绽放的桃花，一如那年与他看的花雨。

十月里，灼灼一树桃花盛放，铺尽了这头顶的天色，如身置幻梦。天上人间，纵是绝景，而在此刻邱雪映眼中，也抵不上这一树桃花。

桃花雨落，花瓣纷纷，一片接着一片，飘置发上眉间。光阴重重，物是人非，邱雪映好似看见，在那花雨中，青衣少年立于窗下，一脸凝重道“雪映，我于你承诺，不出半年，我必高中状元，八抬大轿，红妆十里，前来迎你为妻”。

景色一变，再相遇时的少年已有几分稳重，眼中在也寻不到昔日的骄傲轻狂，他道“雪映，我已高中状元，却不能马上迎娶你为妻。我之所以能在朝中站稳脚步，多亏王爷的赏识，如今王爷在朝中其实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般威风。

外有邻国虎视眈眈，内有皇族步步迫害，王爷他……我……我希望自己能助王爷一臂之力，因此我希望你还能等我一年，一年后，状元府也修缮完了，我定在朝中站稳脚步，风风光光的迎娶你”

还是和现在一样好看的花雨，他执着她的手，带她去看他最喜欢的桃花，他笑道“终于快到我们的大婚之日了，这些年让你久等了，看!桃花好美，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雪映！你可得快些为我薛家开枝散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