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千年
很多年前,许诺从战场得胜归来时,曾被赐予官位、府邸。只是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依旧只是商依米手下的一位小幕僚。府邸早已私下转卖掉,全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而在王府中,距离商依米不远处,他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院子里,种了很多杂草,很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杂草。因分布别致,倒看不出杂乱,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许诺不是贴心之人,准确来说,他的一颗心全部都在商依米身上,连分神照顾花朵的精力都没有。
鲜花娇艳且宜折,不如杂草容易养活,生生不息,放在那里就行,不需照顾,不需修剪。春时常青,秋时枯黄,顺应天时,自然简单。
许诺觉得自己便像杂草一样的人,无论放那都能活。他的人生也如杂草一般,不需成为主角,不需绿叶红花相伴,只需风雨灌溉,阳光照耀,他便能活着。
商依米……是他的阳光,是风雨雷电,给了他活下去的一切,也给了他无数煎熬,痛苦。
许诺这辈子并没有什么大理想,财富美人,他前世都有。名声、地位,他并不稀罕。他的愿望,无论前世今生,一直都只有一个,就那么一个,还是非常的遥不可及。
前世求不得,今生望而却步,唯有在身边看着,看着她的面容,能一解相思苦。
许诺不养花,不代表他不喜欢花,刚好相反,他有一种非常喜欢的花朵,名唤【十里香】。
那是一种开在春夏时节的花朵,因地区而定,偶尔也在秋冬绽放。一朵朵白色的小花交叠在一起,抱成一团。黄色的花蕊,如吐珍珠,可爱倾人,又如细枝柳条,身姿优美。
但……之所以喜爱,更因它是自己的前世之名!。前世的他,本姓‘十里’,单名一个香字,大概是因为名字的原因,他自幼便喜欢偷香窃玉,好在他的样貌俊朗,性格风趣,所以颇受女人的喜欢。
十里香虽为采花大盗。但采花是顺便,大盗才是本职。一开始的时候,本来身心皆向盗,但因来者不拒的习惯,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采花大盗。
前世在家乡,那块土地的【十里香】花期通常在九、十月份。正值秋意正浓,丰收时节。因此,他自幼便对秋天格外钟意。
商依米前世不叫商依米,叫做傅秋依。初次见面时,他便很喜欢这个名字。傅秋依……傅秋依,依附着秋天而生,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家乡迟来的花期,可不是在指自己。
家乡的花,总是在春天争艳,唯有【十里香】,活在秋意中,依附着秋天而生,秋来它开,秋去它败,许诺心中的十里香,就这么活在了傅秋依的世界中,再也抽不出来。
一辈子,再接着一辈子,这份爱意,他看不见尽头。这份心情,不知如何才能消去。
许诺不敢在院子里种上自己喜欢的【十里香】,他怕商依米知道自己是十里香,他怕商依米知道,自己和她一样,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苦苦的抓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恳求她的怜悯,能回过头来,看一看自己。
这一世,他只是许诺,如同商依米无怨无悔的守着商琅一般,许诺也无怨无悔的守着商依米,至死不休。
许诺不求回报,一如商依米对待商琅,不需要他(她)知道什么,不需要理解什么,但求他(她)安乐无忧。
唯独夜晚,夜深人静时,许诺会提起毛笔,拿起画纸,在白纸上,一遍又一遍地,画着自己最爱的花。
他固执的以为,那是他们断不了的缘分。一朵花,一个季节,代表了十里香与傅秋依。
【这世上,除了他,我谁都不想嫁】
回忆中午在商依米门前听见的话,许诺提笔的手一顿,一滴漆黑的墨恰好落在花蕊之上,原本画好的花,就在这一滴墨水之下,给毁了。
“她是不是知道了?”,许诺放下笔,用手指在花蕊黑墨处,狠狠地向上一划,一道斜长的墨痕将白纸划分成两半,美好、洁白都不复存在。
“呵呵呵……”,许诺嘲笑的用手扶住额头,讽刺的笑了起来。斜长的墨痕就像一把刀子般,在他心口处狠狠地划了一刀,那颗心,分成两半,一半为知足,一半为贪心。
她一定是知道了,不然!又怎会忽然说要嫁给自己,又怎么会提起那般美好的未来。
与她同游的未来太过美好了,美好到只存在于梦境中。
是呢!现在想想,商依米一定早知道他是十里香的转世,也许,她还猜到了,自己和她一样,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不然又怎么会说出,非他不嫁的话来。
前世的时候,傅秋依便觉得自己亏欠了十里香,今生……商依米又觉得亏欠了许诺。
只是,他不想要亏欠啊!,因为亏欠,所以选择嫁给自己来弥补,真是一个伤人的决定。
人,本性本贪。明明一开始只要呆在她的身边就十分满足,事到如今,却想要真心什么的,真是不知足。
许诺就这么一直在书桌前站了许久,直到皓月升空,打更时过。桌面上的残画被风吹到地上,将要烧尽的烛火露出烛台上的插针。
他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慢慢的,回忆起千年前的一切。
他是三人中活得最久的一个,也是最苦的一个。
现在想想,自从遇到了傅秋依,十里香的采花大盗之名,已是有名无实。
因遇到了一生最爱的女子,他不再看其他女人一眼。因要守着她的坟墓,他不再踏出山谷半步,那一生,漫长的几十载,都在漫山遍野的花开花谢中度过。
幸好年轻时的财产足以为生,临终的时候,还能给徒弟留下一些。
十里香的一生,前二十几年张扬,后五十几年唯有寂寞相伴。他是数着日子过的,数着一天又一天,等着老死的那一天。
临终的那天,许诺还记得,小徒弟哭得很伤心,但是他却觉得很高兴,总算,能去找她了。
许诺是最后死的,所以他能向鬼差询问傅秋依和安清玉的情况。鬼差怜悯他们都是可怜人,便私下偷偷透露;傅秋依跳下忘川河了,愿以千年折磨,换与安清玉的一世缘分。
而安清玉,因之后另娶她人,自觉得无颜面再见傅秋依,早早投胎去了。
安清玉下到地府之后,并没有如自己这般去询问情况。他只是在饮下孟婆汤前,留下一句让鬼差记忆尤深的话。他说;“
愿这世,你我不再相见,你不要再遇见我,我便不会再次伤害你。秋依,愿你永生永世,都能找到一个真心护你,爱你,不再辜负你之人”
但安清玉并不知道,此刻的傅秋依已为他跳下了忘川河,注定得在河中待上千年,受尽孤魂野鬼,铜蛇铁狗的咬噬。
否则的话,他又怎么能说出,再不相见之话。
十里香想,一千年的时间太长,他要陪着她。生前的时候,相处的时间太短,至少死后,他绝对不会离开她。
十里香在忘川河中找到了傅秋依,说实话,那时候的她,真不算好看。河里面的野鬼,是真的在咬,那时候的傅秋依被咬得面目全非,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但是,尽管五十多年没有再见,他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即便她只剩下一堆白骨了,他还是能认出她,命中注定般,第一眼就是命运。
幸好当时,河边上一株彼岸花中,藏了一只孔雀妖的妖魂。这也是个可怜人,看在他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孔雀妖帮助他来到了忘川河中心,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跨过万鬼啃咬的河面,只为靠近她。
五十多年的时间,傅秋依已经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忘川河中,呆了整整五十多年,此时她距离奈何桥,已经被冲得很远很远,距离河岸,也很远很远。
忘川河里,真是恐怖,那一口一口咬在身上的感觉,简直是将皮肉一点一点的,从皮肤上撕咬下来,他才刚刚待了一下,就已经坚持不住了。真不知,生前体质很差的傅秋依,死后怎会有如此的忍耐力。
也幸好,他新交的朋友,法力十分强大,在孔雀妖有意无意的保护之下,来咬他们的野鬼,也越来越少了。
傅秋依也慢慢的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那二十多岁,年轻貌美的模样。
他距离她不远也不近,他们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不常常说话。在一千年的时间里,日日夜夜的相对,时时刻刻相守。可是,他知道她是傅秋依,她却不知道他是十里香。
他死后,保持了生前最后的模样。但傅秋依死时,不过二十岁,正是年轻貌美,风华正茂时。
可是,他已有八十高龄,头发花白,是个满脸皱纹的糟糠老人,他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十里香,当年调戏过她,深爱着她的十里香。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她问他“老人家,你还在等她吗?”
在这忘川河中待着的鬼魂,都是在等人,都是在求神。她也在等人,等着一个叫做安清玉的人。
那时候,他摇了摇头,他说“我没有在等她,我只是在看着她”
看着她,陪着她!
她又问“那老人家你看见她了吗?”
他又摇头,这一次却是在说谎,他回道“没有,不过我知道她也在这一条河中,我也在这一条河中,同样的水面上,算我陪着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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