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萍疯了,梅儿走了,张府总算平静下来。
梳妆台前,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花容月貌已不在。一行清泪从湿润的眼眶滴落下来,滑过已经愈合的伤疤。这,就是我,白牡丹的命!好在,子兴并不嫌弃,今晚子时,我们已经约好在张府后花园桃树下会合,然后离开这地狱一般的府邸。
陈妈拿来一面丝巾,细心地将我的脸颊蒙上。
我可怜的孩子!这般青春岁月这花朵一样的容貌就毁在这张府了,如今恐怕华佗在世也拯救不了你这张脸了。陈妈惋惜道。
陈妈一面替我梳着一缕青丝,一面兀自回顾,想当年,我就是你亲娘的随身丫环,你亲娘的命苦,我的老天爷啊!求你保佑我们小姐能顺利离开张府。
原来,自我事发后,陈妈按着子兴给的地址找过子兴的朋友,才有了子兴的及时搭救。
…………
午夜子时,我收拾好细软急急忙忙赶往后花园。
暗夜中,桃树下站立着的不是子兴还有谁?
而此刻的他,双手环抱在胸前,我顾不得那么多了,飞奔过去欲勾住他的脖子。
他躲开来,幽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神冷漠而又抗拒!空气里弥散着尴尬的氛围。
子兴,你……你怎么啦?我无比惊诧。
我们分手吧!今晚我来,是向你告别的。
什么?分手?我哽咽着,这个事实让我完全无法接受,如今我是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子兴的爱情,可这最后一点微光也转瞬即逝,啊!原来人都是感官动物,什么狗屁爱情都是虚假的,一旦容貌不在所有的好感都不复存在了。我哭着说,你终于因为我的毁容而厌弃我了,是的,现在的我,很丑陋!怎么配得上英俊潇洒的你啊?
牡丹,你听我说,我厌弃的不是你的容貌,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不仅天生丽质,而且冰雪聪慧善解人意!可我,没有想到,在这张貌美如花的脸下、在这温柔似水的声音里、在这娇小玲珑的躯体中却掩饰着一颗睚眦必报狭隘无比的心!
你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你不明白?还是你故意装糊涂?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还假装糊涂!
那你明说吧!至少我死了也要死个明白!
那好,梅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有数吧?
哼!我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为了她,原来自始至终你都心里有她啊!可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去找她好了!我恭喜你们白头偕老!
我告诉你,一直以来我只爱你一个人!对于她,只是当做极其普通的一个相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她卖到花满楼。她无非就是诬陷了你一次,而你要把一个清白的姑娘送到那地狱一般的青楼受罪!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明白!我何尝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啊!她逃离张府去向何方我都不知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牡丹,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梅儿的诉说,我又怎会冤枉于你!
我走了,牡丹,你好自为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想张口喊,可我发觉喉咙已经哽咽,子兴啊!原来你竟是这么不信任我。没有信任的感情无异于一栋毫无根基的大厦,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瓦解。
原来这一日,在赶往戏院的途中经过花满楼,黄包车上的子兴看到花满楼门口的众多脂粉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立马命轿夫停了下来,付过几个大洋,他走得近了,看得真切,这不是梅儿又是谁?此刻的梅儿已经没有了旧日的清纯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脂粉下一副来者不拒的厚颜无耻的笑容。
大爷,过来呀!大爷,里边坐会儿,大爷!她涂着鲜艳的口红描着眉毛,旗袍开到最根部,足蹬一双绣花面的小高跟,正卖力地对着来来往往的男人们吆喝。
梅儿,梅儿是你吗?子兴喊了一句。
循声回过头来,梅儿惊慌失措地急忙转身欲往花满楼里跑。
子兴急忙截住她,梅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羞耻心让梅儿感到无地自容,她的眼里闪烁着最底层女人无奈而又沧桑的泪花,被一个自己深爱的人看到自己从事着让人不耻的职业,女人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
子兴哥,我……我已经不是张府我了。
我知道,告诉我。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子兴心里有着怜惜,虽然他从未被她的真情感动过,却也是当做了一个兄妹般的对待。
这件事情,你得去问白牡丹啊!她曾经就在这里长大!
你说什么?牡丹?难道是牡丹把你……我不信!你撒谎!子兴急得喊起来。
事情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还不信吗?有哪一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来到这种地方?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你一直沉浸在你自己爱情的美梦里不愿醒来,那好,我祝福你!现在,我也知道我完全没有了追求爱情的权利,但是,子兴哥,只要你能幸福,不管怎样都要记得有一个小妹曾经一厢情愿爱过你!……
至于后来梅儿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了,他失魂落魄地离开那个肮脏的地方,他要找到白牡丹,要和她撇清所有关系。
*********
而我,悲恸欲绝!我怎么也想不到在经历了一番痛不欲生的肉体折磨后又要面对被抛弃的痛苦。
心,已死!万念俱灰!
我踱进房间,从衣柜里抽出一条细软丝绸,别看这东西又轻巧又柔软,但是它足以要我的命了。
搬来凳子,将丝绸挂在厢房的横梁上打了个死结,我把头伸进去,脚一踢,黄花梨圆凳随即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丝绸越勒越紧,我的头脸肿胀起来,我的身体在空中乱甩,大张着嘴舌头伸出来,眼前渐渐灰暗一片……
啊!小姐!我听到一声惊叫,是陈妈的声音。
最后我被陈妈叫来的几个小厮抱了下来。
小姐,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你说你!你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陈妈抽泣着。
张府又乱成一团,张千户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大喊,牡丹,牡丹你犯什么傻啊?
老爷,陈妈抹着眼泪,四奶奶如今毁了容貌,一时想不开要上吊啊!
张千户,这个曾经叱咤商界的丝绸老板也是被这个破碎的家整得憔悴衰老,他越发地变得脆弱和多愁善感起来!只是骨子那份要强让他死撑着这份家业,见到我想不开,他急得唉声叹气,牡丹,你怎么那么傻啊!明天,明天,洪泰,你给我去京城找最好的大夫!花多少大洋银两我都要把你的脸治好!
当下,下人们请来了大夫,大夫一把脉,沉吟半天,道,恭喜老爷,少奶奶有喜啦!
迷糊之中,我感觉自己没有听错!外面有金荣到处宣扬,四奶奶有喜啦!喜报!喜报!哦,对了,我记起来了!这都是陈妈想的主意,没有孩子,在这个府上终究立不稳脚跟,于是,几个月前的一晚,她自作主张偷偷地约来了子兴……
而张千户,已经老糊涂了,大烟早已蚀空了他精明的脑袋,他又怎么会去细究这个孩子的来源,想着经常同床共枕不小心中彩票了也未可知,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般,毕竟又老来得子,总算给鸡犬不宁的府邸添了喜气。
而洪泰请来的名医也是术业精湛,我脸上的那一道疤痕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
从此,我不再是昔日那个为爱痴狂的白牡丹,我,脱胎换骨,成为张府的当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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