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2024-03-22 作者: 竟成书屋
(三十)

三十 家破人亡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哪个说的呀,——”十一个女人齐声答道,“我说的呀,小妹妹哎,跟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呀,齐心协力打鬼子,哎哟哎哟哎嗨哟,幸福日子靠奋斗呀,……”

站在和尚墩上四五个汉子远望女人们栽菜,都交口称赞不已。扶元直说:“连九的婆娘嫁到我们豆腐坊,女人们变化大得很的。一是比先前漂亮,二是勤快。”谢顶光的方皮绠摆着头说:“连九的婆娘是个好婆娘,这朵鲜花不晓得怎插到他这个牛屎堆上,恐怕佘家祖坟冒了青烟啦。”

梳着大块头的祥世煌羡慕说:“胡秀英这婆娘有文有武,倒的是个兵太太出身。她嫁到豆腐坊,从此就不得走出卧龙地。听说这个婆娘马上要生养了。”牵廷骏说:“是的,可她临时戴月还在外面做活计,就怕孩子还要生养在外面呢。”“廷骏呀,你够晓得,胡秀英她可是个练家子,没事的。假若是发财人家的婆娘,那还不早就小产了。”陶笙摆了他大分头说。

扶元直说:“我家婆娘唐梅身子懒,现在不晓得她也勤快不得了。她说,人家婆娘不懒,我再是个懒婆娘,跑出去还要被人家说杀了。”方皮绠笑着说:“这叫跟好人学好人。”“是呀,家家门前屋后都薅了草,开发出来做菜园子。她们十一个婆娘成立个互助组,一起做活计,打起号子做起来就有劲。”“到了收成她们是怎么搞的呀?”“哦,是这样的。各人的门口栽种的归各人自己。那块有十五六亩的大田栽种的,到收成时就分成十一份,然后抽棒,什么话都没得说。”

祥世煌大声道:“哎,胡秀英这婆娘怎有这么一套的呢?我看她呀,了不起,不寻常,恐怕是个异人啦。”

下雨天,女人们便在室内做针线。白遵级做婴儿棉裤,佘连珍做婴儿尿布。胡秀英捻棉鱼搓白线,孙禹、唐梅、佘春兰三个女人钉鞋底。白遵级说:“秀英呀,你马上要生养,孩子生下来,衣裳、尿布都要做好了放在家里。”孙禹笑着说:“秀英怎会做呀,我们这些做姐妹的要帮帮她。”白遵级说:“我家秀英会的东西特别多,但做针线不行,针脚太大了。我看啦,她捻棉线还算可以。”

佘春兰说:“五姐呀,你讲故事给我们听听。好不好?”胡秀英笑着说:“你们都在做针线,我撒白,不好。”“怎个不好,我们是你家里人,就孙禹她们三个也是跟你结拜的姊妹们。你讲个真实故事给我们听听,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胡秀英讲严隽芳率领广华县女子突击队在东固山阻击鬼子,她开枪打死鬼子的一个大佐,名叫神崎哲次郎,又是因要摆脱鬼子兵的追击,不得不钻进坟墓里。后来逃到山洞里过宿,一觉醒过来,大蛇已经将她全身缠绕了起来。她卖命地抓住蛇头,嘴咬了蛇身子吮吸蛇血,直到吮吸干了为止。这个故事太神奇,女人们听了,都感叹不已。

二十多天后,胡秀英分娩,生了个男孩。佘连九问老婆叫什么名字好,胡秀英说:“按你家族谱规定,这个儿是万字辈,就叫万准吧。”佘连九侍弄着婴儿说:“佘万准这名字不错。”说着便亲了亲婴儿的嘴。

“连九,今日是洗三朝。老娘来了吗?”夫君说:“秀英啊,我已经喊了云杰家的妈妈,她马上就来。”“你叫姐姐多烧几个菜,好好款待老娘。”“这自然啊。”

老娘给婴儿洗了三朝后,便等着吃饭。白遵级、佘连珍两个女的陪着老娘吃饭。老娘笑着说:“这个小儿激灵了,我接生不下八九十回,还不曾看过的。这个儿长大后会有福的呢。”

佘连珍说:“我家侄子佘万准,生日是庚辰年十月二十一,上午十点多出世。秀英呀,你记住啦。”胡秀英说:“你姑妈是个有心人啊。”

洗三朝的第二天,胡秀英也就下了床。陶花陪伴她,说:“你说的那个严隽芳,她打鬼子真厉害,倒像穆桂英转世。可惜我没看到她,不然的话,我一定跟在她后面建功立业。”胡秀英笑着说:“看来你很崇拜她呀。其实,不管什么人,只要能豁出去,就能创下奇迹的。”

婴儿啼哭,胡秀英抱起来喂奶。她说道:“你这个儿啊,喝奶怎这么大的吸劲呀,看来你大了,吃口不得小。……还笑的,嗯,睡到你的摇床上,让你妈妈消停啊。”婴儿睡到摇床里,身子连动似动的。

唐梅跑来要抱孩子玩,胡秀英拉了她的衣角说:“他才喝奶的,别要抱他,以后会难侍弄的。”唐梅逗着婴儿笑,“万准,你长大后可要孝顺你家妈妈。你能做到吗?”小孩笑出了声,喜得唐梅笑哈哈的,说道:“你才多大的人啊,倒晓得要跟大人说话,神奇了你么?”

佘连珍见胡秀英看书,说道:“你看的是什么书呀?”胡秀英说:“是连九拿回来的,也不知他拿的哪个的。这书是《三国演义》,吕布凶将,无人可敌。又给了他赤兔马,如虎添翼。只可惜这个人有勇无谋。”

佘连珍说:“我听人说关公了不得,过五关斩六将,有没有这回事。”“有的,但我还不曾看到这里。”佘连珍羡慕道:“你有文化,能看书,这个眼界就比我们这些女人开阔。人们说知书达理,大约就是这么个道理。”胡秀英将书放了下来,说:“姐姐呀,一个人想识字并不难,只要有恒心,每天认了十个字,十天下来就是一百个字;一百天坚持下来,就能认得一千个字。能认得一千字,也就能够看书了。”

佘连珍歪着头说:“你是说我们这么大的人,上学四个月,就能识字断文。”胡秀英笑着说:“但还得有两个条件,一是先生,每天给你定个固定的指标,严格要求你完成,二是你本人要有决心和恒心。没有这两个条件,那就是空中楼阁井中月。”

“识字就是好,像我们这些生儿育女的女人,四个月坚持下来并不容易。很多的家务事缠杀人呢。”胡秀英摸着佘连珍的鬏儿说:“这识字并不难,识人可就难了。说到识人,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识人的学问大得无边。诸葛亮识人还不抵刘备的,他用马谡守街亭结果就耽误了大事。虚伪的人最容易迷惑人,诡计再百般花样,他的心你就别想能够看得到。人们说你被他骗了,还在帮着他数钱的呢。”佘连珍也说了,人心险恶。

佘连九走进来,招呼道:“姐姐,今儿在我家吃饭。”佘连珍说:“兄弟呀,今儿来,我是说,儿满月要上外婆家过一下。万准他外婆不知在哪里,没处去。那就上我家过过。”

“唉,这不麻烦你姐姐嘛。”“有什么麻烦的,再说秀英每日还回家,跑路又跑不多远。”佘连九点头说:“那就这么个说法吧。”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胡秀英凝神谛听,抱起孩子往东南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块比较平整的土地,姐妹们薅草打号子。陶娴站起身说:“五姐跑得来望我们了。”胡秀英望了望,说道:“二姐梅波哟,你们七个人开发这块土地,不错的。就是这里坑坑洼洼的,还有两个大的塘。真正开发成田倒是蛮好的。”

高梅波跑到水边洗了手,说:“秀英呀,其实两个大塘我们用畚箕运土,要不了两个时辰就填好了。现在关键是要把草都铲掉,填凹塘好后,就可以种上小麦。”胡秀英说:“下了雨,这田的水必须排掉,否则,就会把麦子淹死的。所以,田里要挖墒。”

许莲子说:“这墒怎么挖呀?”胡秀英看了看,说道:“这块田开发出来,不小的,起码要有四亩田。谈挖墒要挖五条通长到头的墒口。”“挖多深呢?”“一捺掌的样子。不然,就浅一点。”高梅波说:“我们听你的。把小万准给我抱抱。”她接过孩子抱了起来,兜着小孩笑。

“我明儿也跟你们一起运土。”胡秀英摆着头说,“人多力量大,十一个人齐动手。明年肯定有一个好收成,姊妹们分分,省得我们女人在家里吃闲饭,靠男人供养着。”高梅波大声说道:“我们姊妹们不缺你一个,十个人都来还不就行呢?你还不曾到满月的,不能做活计,否则,会留下后患的。”许莲子、孙禹等六个人都拒绝了胡秀英,叫她好好保养自己。

四亩多田平整好后,墒口也挖了起来。胡秀英抱着小孩漫步走来观看,她大笑道:“墒口是挖了,可是不通到外边,到时候雨水才淌到那池塘里,池塘里的水再流入河里。这才好呢。我要告诉许莲子、孙禹她们,叫她们在田岸开挖口子。”

她悠然地走路,品赏着秋后的景物,黄黄的,成熟的季节也是极其美丽的。她看到远处的陶笙的上了年纪的妈妈跌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胡秀英抱着小孩快步走了上前。

她一手拉起了老人,和蔼地说:“奶奶,你伤了没有?我送你回去。”老奶奶说:“我跑出来想望我家孙儿媳妇响兰的。哪晓得头晕了起来,就倒在这里。”胡秀英说:“今儿响兰她们不曾到这里做活计,都在唐梅家里学跳舞呢。”

老奶奶说:“农村乡下人要学跳舞做什么?又不是卧龙镇上的财主家里的人。乡下婆娘不要赶时髦,要安分守己才行。”胡秀英循循善诱地说道:“奶奶呀,你这是从前人的思想观念。这个人呀,活在世上要有生活质量。跳舞的好处大得很的,能够活跃人的身心,便于跟人交往,寿限就活得长。奶奶你平常多跑点路,就不至于一跑路头就晕啊。”

“哪是的呗?”“是的。奶奶呀,你今年六十岁出了头吗?”“我呀,今年六十七啦,在世上活不多长了。”“奶奶呀,你听我的话,每天坚持跑上千儿八百步,包你多活好些年,说不定能活到八十八。”

不知不觉到了陶笙的家。陶笙说:“妈妈,你跑出去做什么呢?坐在家里静养有什么不好,还要秀英搀你回来。”胡秀英说:“陶笙哥哥呀,你说这话就错了,年纪大的人要出来跑跑,透透口气也是好的呢。刚才我对奶奶说,每天坚持跑个千儿八百步,放松点。你却要年纪大的一天到晚呆在家里不动身,这怎么行的呢?”

胡秀英走了,陶奶奶问道:“笙儿,秀英是哪个的婆娘?”“她是开店的佘连九的婆娘,她会的东西多得很的。”陶奶奶称赞道:“连九,他怎找了个这么好的婆娘,前世修得来的福分啊!”

胡秀英跑到唐梅家里,见她们在相互扯脸。胡秀英说:“许莲子,你也给我扯脸。”许莲子说:“好的嘛,你把万准给响兰抱一下。”

陶芸站了起来,说道:“五姐,你来吧。”胡秀英坐到凳子上,仰面让许莲子在她额头上扑粉,随后扯脸。胡秀英扯了脸,对着镜子望了望,说道:“汗毛都拔掉了,清爽得好多。”

佘响兰说:“汗毛长起来也快,一两个月下来,就长好多。”许莲子说:“也许是各人情况不同,有的女的就不长汗毛,一年到头额头上光滑滑的。我汗毛长起来就快,不弄掉的话,人家喊毛婆娘,难听死了。毛丫头,那还好听些,但你嫁过人的不可能像个姑娘人家。”

胡秀英笑着说:“我家店旁边要开个剃头店,叫剃头师傅用剃头刀光一下,顶多法币一块钱呀。”陶芸说道:“哟,原来你家杂货店旁边镶了一间房子,是由开剃头店的。哪个到我们豆腐坊做剃头的?”

“哪是的呀。我在佘连珍家玩的,她家来了个表儿,说是他儿子学剃头的满期,不晓得剃头店开在哪里好。我劝他就开在豆腐坊。说没地方,我就说把剃头店开在我家杂货店旁边。房子我家砌,只要给点房租就行了。佘连珍家的表儿同意了,再过个十天、八天,陶肇的表侄就来了。豆腐坊、泊水、庹家岗三个庄子的人都来剃头。路好走的话,红岩寨、青岩寨这两个庄子的人都能跑到咱们豆腐坊剃头。”胡秀英叙说道。

天气越来越冷了,胡秀英穿上了红夹袄,系了绿裙子。夫君开船上了卧龙镇进货,她拿出三十个银元给他,“多进点货回来,这以后的生意可能比以前要多些。开店的人家缺了货,那怎么行呀。”“你怎得有这么多的钱?”“你哪不晓得我是个兵太太,手上的钱怎得少啊。我已经用掉二十多个银元,女人出门在外,求人做交易,总是钱上前,要不然,人家不听你用哇。”

夫君离去,婆娘就得坐店。做了几笔生意,干坐在店里,总感觉有点乏味,她踱步走出店外。等着剃头的方皮绠招呼道:“老板娘子,今日连九上卧龙镇进货了吗?”“嗯,方地保今日到这里来剃头的。”方皮绠调侃道:“秀英呀,没谈头,我家长秀婆娘老嫌弃我胡子拉茬的。不把脸面修一下,晚上睡觉就得跪踏板。秀英呀,你够嫌弃你家连九啊?”“嫌弃做什么?女人嫁给了男人,就得夫唱妇随,恩爱有加。”胡秀英揶揄道,“你这家伙平日对长秀肯定不怎么好,要不怎说得上哪个嫌弃哪个这个话头的呢?你今儿说话拐里不达的。”说着便回到自家的店里。

剃头的说:“你想滑巧,结果受到人家的一顿春。”“鲍华呀,胡秀英这婆娘在我们豆腐坊真的是一等一的漂亮,有嘴有手。”方皮绠摆着手说,“这个女人太能干了,我怀疑她肯定有大的来头,只是我们这里的人都不晓得个缘由罢了。”

剃头的说:“胡秀英这个女人善于跟人结交,说话稳重,有关目山。听说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厉害不得了。”

太阳照在豆腐坊的夹沟里,显出了生机。胡秀英披散着长发来回徜徉,吟咏着范仲淹的散文名篇《岳阳楼记》。许莲子跑过来,喊道:“秀英哎,你在这里吟诗作句,真有你的。”“莲子,你特地跑得来喊我有什么事的?”

许莲子说:“扶元直他家娘舅来信,现在要回信,没人会写。要不然,要拿到卧龙镇请街头上的先生写。你肯写的话,这就跟住我上他家去。”胡秀英晃了晃长头发,说:“眼下去写的话,就是我头发还是潮的。扶元直他家墨汁磨好了吗?”“磨好了,毛笔搁在笔架上,就等人写。”胡秀英说:“好吧,我就梳个长披发上他家写,可就是年纪大的看了不入眼。”

胡秀英进了扶元直的家,扶元直说:“秀英呀,我把我家写的信给你望一下,随后你给写个回信。”胡秀英理了理长披发,坐了下来,看过后,提起毛笔写信。写好后,她说道:“我读给你听一下。亲爱的娘舅:你好!受到你的来信,我高兴不得了,真的想不到你心中还挂念外甥我,外甥我怎得不感激不已?……怎么样?”扶元直称赞道:“你写得太好了,字还写得一流的好。”唐梅说:“秀英写好了,你赶紧送到卧龙镇给寄出去。”男人答应了。

许莲子说:“秀英,你今日洗头的。”“嗯啦,不但洗头还洗了澡。”“这秋后洗澡冷不冷?”“不冷。我跟我家连九一起洗澡的,所以身上洗得干干净净的。我想,这头发也顺便洗一洗。我家连九给我洗了洗头,洗过后,全身刷净。”

唐梅不信道:“你家两人一起洗澡,这要烧了多少热水呀。”许莲子笑着说:“我还不曾听说过冷天里夫妻两个洗鸳鸯澡的。你家两个人夫妻生活也真个潇洒的。”

胡秀英撇着嘴说:“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过日子夫妻之间就如同一个人。不过,我今儿洗的还是露天澡,根本不需要烧热水。”

“在哪里呀?”许莲子、唐梅两个人一齐问道。胡秀英告诉她们说:“我跟我男人出外散步,跑到东边来,我就想到我们的大姐家里歇脚。哪晓得她家锁了门。我跟我家男人继续往东边跑。跑到山脚,登上肖家岩转了一下,突然发现那朝阳的湾子里水滴咚滴咚的响。我拐进那里一看,原来是个池子,不住地冒热气。我拉着我的男人下去洗澡,开始他不同意,我骂他呆瓜小,这是温泉啊。唉,我们两个人脱了衣裳蹲在里面泡澡,真个惬意的。”

许莲子笑着说:“今日你跟你的男人泡了个鸳鸯澡,哪天把姐妹们都带了去泡澡。好不好?”胡秀英说:“要是好天,下雨天不行,衣裳会淋潮了。许莲子呀,如果姐妹们十三个人都全了,又赶上一个好天气,那就早点去。但是,你和唐梅两人负责喊人,我带路就是的了。”

“唉,你头发干了。我们两个给你梳头。”唐梅抓着胡秀英的长发说。胡秀英说:“我的首饰都放在家里,你们两个肯到我家给我梳头吗?”许莲子笑着说:“瞧你说的,我们姐妹们玩得多好啊。这就上你家去。”

吃好了夜饭,胡秀英忙着洗碗筷子。她坐在床铺边上看《三国演义》,兴趣盎然。男人走进房间,抽去了她手里的书,拥着她吻嘴。“今日你可要答应呢。”胡秀英嗲气地说:“好好,今日娘子我犒劳你,但要等我把首饰取下来。别要这么猴急的呀。女人落到男人的怀里,你就别想脱得了身,是的呗?”

胡秀英卸了装,趟在铺上,四仰八叉的。男人兴奋地趴到她身上,她戏说道:“乖乖肉,你玩吧。”她抬起头吻了一下男人的嘴,笑眯眯地趟好身子。这时候窗口里忽然吹来了风,火油灯一眨一眨的,灭了。

白遵级、佘连珍等十二个女子都来到了佘素秋的家里,佘素秋吩咐三儿媳妇:“龙香,今日我有十个妹子在我家吃饭,你要把饭烧好了。”佘素秋的男人陶荃说:“烧什么菜呢?”“杀个鹅子,煮点鱼,其他的就是青菜韭菜,你看着办吧。不过,今儿要把我玩的这些大妹子招待好。”她向大伙摆了手,“我们都跟住秀英走呀。”

找到了那温水池子,佘素秋惊讶道:“这里哪有个这么好的温泉呢,哪个也不晓得呀。”胡秀英催促道:“姐妹们脱衣裳呀,这里又没个男人,有什么可怕丑的啊。你们都看我的。”她脱了衣裳,随后将鬏儿拉散了,把首饰放到包裹里。下了水游动起来,扎了个猛子,到了对面再游回来,坐在水里岩石上,胸脯裸露在水面上。

许莲子下了水,嚷道:“你们都呆了吗?羞羞答答的,哪是大姑娘呀。”佘素秋豁然说:“怕做什么,我做老大的跟在她们俩后面下水。”她一下水,其他人不再徘徊,纷纷下了水。

孙禹赞叹道:“这水热乎乎的,又不怎么烫人,正好。”胡秀英说:“你们可晓得呀,在这温泉里泡澡,不光洗了身子,还能解除疲乏,能治好多种病呢。城市里洗这澡,要花法币四五十块钱呢。”“这么好呀。如果哪个经营这个温泉,倒是很不错的生意。”陶花说道。

佘响兰说:“我说呀,大姐你家最靠这里,你回去叫陶荃到这里盖个草房子。哪个来洗澡,法币十块钱一个人,小孩五块。洗的人多了,能挣好多的钱。”陶娴说:“男的女的都来洗澡,那怎么行?”胡秀英说:“这好办,男人啊单日子,女人双日子,不就得了吗?大姐你如若有这个心,房子盖好了,我给你写个牌子。店名、价码写得好好的。男人洗的日子,外面就挂牌子,上面写:今日男人洗澡。女的日子,就是今日女人洗澡的牌子。”

大家忽然朝着佘春兰、高梅波两人头上打水,两人招架不了。高梅波抗议:“你们都把我头上打湿落落的,太疯戏了。”胡秀英说:“二姐,今日你抗议也没得用。既然来这里洗澡,就应该把鬏儿拆下来,好好洗洗,洗了头,清清爽爽的,有什么不好?”白遵级也劝道:“梅波呀,你也遂遂姐妹们的心意,大家又不是封建老婆子,应该做新的女性。”佘春兰拆了鬏儿,将头栽进了水里,抹了抹长发。高梅波眼见大势所趋,也便拆了鬏儿。

许莲子说笑:“我们这些婆娘,下面都有个螃蟹砸沫的洞儿。”佘连珍一针见血地说:“莲子,哪不晓得你骚起来,就想个男人的光头进你那个洞的呀。”“你不也想陶肇的家伙么?咱们女人都是这种货儿。”许莲子回敬道。胡秀英笑哈哈地说:“咱们女人家,主儿都是男人,男人的家伙伸伸的,怎拒绝得了。结果我们这些女人呀,就得为自己的男人生儿育女,还要帮他把稳地过日子,一生一世都交给了自己的男人。”

陶花忽然说道:“我们来看看,哪个的奶邦大呀。”佘素秋说:“我们十三个女人啊,谈奶邦大,第一个要数秀英的大,第二个就是莲子,孙禹、响兰、春兰你们三个也不小。我跟梅波、遵级三个已经是老奶奶了,奶邦发瘪。”唐梅说:“怕的是女人的奶邦大,力气也大。你们看,她们四五个人力气都比我们大呀。”

胡秀英说:“我们泡澡有了辰况了,上岸穿衣裳吧。”孙禹说:“穿衣裳,要先把头发挤干了水扎起来,然后才穿衣裳呀。”佘素秋说:“这当然了。”

大伙儿都穿了衣裳,见胡秀英把头发披散开来梳了梳,也都披着长发。许莲子跟唐梅二人跳起舞来,响兰、春兰、陶芸、陶娴几个都羡慕不得了。胡秀英说:“你们要学跳舞,我叫你们。”

佘响兰等四人一学便跳舞了。佘素秋说:“她们跳舞,我们也跳。人家说话嘛,笑一笑,十年少。大家都跳起来,哪个不欢喜个笑。遵级呀,咱们跳起来。”和煦的阳光下,十三个女人翩翩起舞,长发飘飘,俨然进入了仙境。

中午,佘素秋家开饭,十三个女人分坐了两桌。陶家二儿媳妇、三儿媳妇两个做服务员,端饭端菜。佘素秋大声说:“今日妹子们在我家吃饭,招待差一点,请大家包涵一点。”佘连珍说:“大姐,你太客气了。这么多的菜,上等亲戚人家上门也没这么好呀,杀鹅煮鱼,素菜三四样,倒抵得上人家办喜事呢。”

佘素秋招呼道:“妹子们,你们吃过饭后,先喝茶谈家常,然后再跳一下舞,省得才学会了跳舞,之后会忘掉。这个舞嘛,跳好了大家就都把个头梳好,鬏儿盘起来,回去也好见见自己的男人。”女人们嘻嘻哈哈起来了。

佘素秋的两个儿媳妇看到十三个人披着长发跳舞,羡慕不已,悄悄地也加入进去跳舞。孙禹说:“筛党、龙香两人也会跳舞了,她们俩学起来快的。”陶芸说:“加了她们两个,就是十五个人啦。”佘春兰笑着说:“我们今儿原是女的十三太保,添了两个,就是十五巾帼夫人。”“还夫人的,美了你的。”孙禹拍着佘春兰的肩膀说。

她们梳好了头,也就三三两两的走了。

胡秀英回到家,男人说:“秀英呀,我明日上卧龙镇买衣料。大姐姐家的四姑娘出嫁,大姐夫又做五十岁。你看,这礼儿怎么出呀?”胡秀英说:“你先说说你们这里的风俗习惯,然后我提建议。”

佘连九说道:“我们这里呢,男人五十岁拜寿,衣料一块,三十六个馒头,如若是老大,代表一下,再加个帽子。姑娘出嫁,一块红布料,一个银元。”胡秀英说:“我家也去个帽子,馒头是六十六个,怎么能三十六个呢?那不是秃寿吗?姑娘出嫁两个银元。”“这礼品不是重了吗?她家到我家来做亲戚,礼品没这么重啊。”胡秀英摆着手说:“不要打这个小九九,再说人家做事也要图个热潮,喜乐一点有什么不好。我家又不是老上她家做亲戚,一年难得一两回,小事又不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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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遵级、佘连珍两人起初也不怎么同意,经胡秀英一说,也都开朗了。白遵级说:“老大他一个人,年岁大了,不肯动身,就去了两块布料,一个银元算是嫁姑娘的。我和连珍就依你秀英说的办。亲戚人家,要么不上门,上门做亲戚就不要短礼。堂而皇之,快刀劈豆腐,两面光。主客都欢欢喜喜的。”

佘连珍说:“明儿腊月初二,早上早点走,豆腐坊离红岩寨虽说只有十多里路,实际跑起来二十里路都不抵。”白遵级说:“绕道从庹家岗过去,嗨,老是转得来转得去,绕圈圈,走的不晓得有多少冤枉路。我跑了两三回上连英家里,简直跑怕了。”

连三夫妻两个、连九夫妻两个和连珍五人上了路,跑到红岩寨,正好赶上午饭。

佘连英收了礼品,十分高兴地说:“这回我家做事,你们来了这么重的礼品做什么?家里人来玩玩就是了。说起来惭愧,你们家里做事,我这个佘家的姑娘短了娘家的礼。连九和秀英结婚,我还不曾到场。……唉,坐坐,喝茶。”姐夫平宣跑过来倒茶,拿了炒花生米和煎蛋,殷勤地说:“连五、连九,你们两个坐上去,遵级、秀英、连珍,你们都坐上桌子喝茶啊。”

白遵级说:“大姐夫呀,四姑娘平巧儿嫁的什么人家?”平宣说:“路远得不得了。四十里多远的观贤台姓经的人家,家里有十亩山地田,两个儿子,巧儿嫁的是二儿子。有房屋前后三进。其他的我就不怎么清楚了,都是听媒人说的。”白遵级叹了一口气,“丫头嫁了远处,一世难得回娘家。我娘家就是观贤台,自从嫁到豆腐坊,我只回娘家两回。”

第二天早上,平家放了爆竹,平宣穿了一件帅气的衣裳,戴了一顶圆形的绒帽子。他对着菩萨面恭恭敬敬地磕头,菩萨面上香烟缭绕,堆叠着好高的布料和几顶帽子。馒头不好放,就篮子放在地下。

大家吃好了早饭,赶紧忙中饭,要迎接上门的女婿。果然时间不长,西南方向唢呐嘹亮的吹了起来,紧跟着就是“哔哔叭叭”的小鞭声。

平宣吩咐连五、连九放爆竹,菩萨面上重现点了香。迎亲的队伍来了,媒人上来打招呼,分烟分糖。女婿下了马,上前致礼:“岳父、岳母,小婿这番有礼。”他直起身,潇洒地向跑忙的挥了手,跑忙的便鱼贯似的捧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进屋里。轿夫将花轿放在一边。

十几个迎亲的人坐了两桌,三茶四汤的侍候着。随后就是午餐招待。女婿坐了**,桌上上了三碗菜后,离席分烟,不吃烟的就分糖。媒人跟在后面介绍:“这是二娘舅……三娘舅……那是三舅母……姨娘……”胡秀英说:“红日大人,你也要把个女婿的名字说给我们听听哟。”媒人打躬作揖地说:“好,三舅母哟,驸马爷叫经柱达。经柱达呀,你喊一下三舅母。”新女婿随即对着胡秀英喊了“三舅母”,并且鞠了一躬。胡秀英不含糊,当即给了他一个红纸封儿。

四姑娘被打发进了花轿,唢呐便幽怨地吹了起来。妈妈禁不住哭泣,佘连珍要跟在后面哭泣。胡秀英说:“丫头出嫁,哭什么?不哭,应该说是喜事的嘛。大姐姐,你也别哭了。丫头长大了,前后是要离开娘老子的,天经地义,有什么想不开的。”白遵级说:“秀英呀,丫头养了这么大,人家带了点东西,就把人给抬走了。家里就是养个羊子被人家牵了走,还有点舍不得的,何况是亲骨肉呢。”胡秀英说:“这是上帝定下来的规矩,谁也违反不了。所以说,我们要顺其自然,心安理得。”

舅母想得开,姑妈也想得开,说道:“丫头女婿打发走了,大家都拣高兴的事儿说说。”平宣也说道:“今晚吃酒,我请了个说书的,说的是王樵楼磨豆腐。大家如果喜欢,明日上午就说孟姜女哭倒长城。”

孟姜女哭倒长城是个悲剧,大家听了都悲哀不已。佘连九说:“这个秦始皇既是个暴君,又是个昏君,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啊!”姑妈平素安说:“你皇帝造长城就造长城呗,干吗要听奸臣的话,长城脚下要埋葬一万个人,最后说找个姓万的代替一万个人。结果就找个万喜良。皇帝他简直抓巴巴吃,见到漂亮的孟姜女,竟然不问人家是个刚刚丧夫的寡妇,强迫人家做自己的妃子。荒淫无耻啊!”

正当大家愤愤不平地评说故事情节,忽然走来一个跌跌冲冲的人报了凶信。“事情惨了!经家出了大祸。”平宣慌得结结巴巴的,“是什么大祸?”“昨日从你家抬走了花轿,到了火烧岗都没事。出了火烧岗向西,到了红花草这个地方,遭到了强人拦下花轿,把个新娘子从轿子里拖下来就走。跑忙的全打撂倒在地下,经柱达上去想拉住新娘子,被强人抓住一搡,栽倒在地上。头碰到石头上,当场就死了。这伙强人向西要把新娘子送到船上。你家的亲家经考如和大小伙经柱高两人上前救新娘子,又遭到强人的毒打。三五个强人冲进经家,推倒了房子。经柱高死命抓住一个强人,被另一个强人开枪打杀了。……唉,经家这一来,真的是家破人亡。他本家招呼我跑到红岩寨就报了这么个凶信。”

平宣的姑妈表儿庞学银拍着桌子说:“唉,我晓得了。这个强人肯定是卧龙镇大地主汤丙奎的三儿子汤百德,去年他到我们西渡村抢了个新娘子做他的婆娘。这个虫弄得人家姓荀的家破人亡,眼下又弄得观贤台经家家破人亡。”

佘连九说:“卧龙镇汤丙奎他就不教育儿子,听凭儿子无法无天。”庞学银摆着头说:“汤丙奎呀?他做老子就是个大忽虫,什么荒淫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但他三个儿子名字叫的也是天下一绝,大儿子叫汤百如,二儿子叫汤百福,三儿子就叫汤百德。说得不好听,他就是卧龙地的一个土皇帝。”

胡秀英说:“我如若在那个红花草,就能把新娘子平安地送到经家。强人?什么强人,我打得他个屁滚尿流!”庞学银说:“你个女人家说得轻巧,人家一个人多,第二个又有枪。”胡秀英鼻子一哼,“人多,有枪,我就弄不住他呀,我叫他一个个瘸头跌脚的滚蛋!”众人只当女人说的疯话,都不信地走散开了。

这真是:生活新鲜农妇乐,忽报凶信惊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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