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2024-03-22 作者: 竟成书屋
(六十三)

六十三 许田打猎

动委会在遂城镇开了五天的会,说是工作,实际是在过度假日子。开会是在娱乐的气氛里进行,大家开个音乐,一起跳舞。主持人说上几句抗日的台词,加上祝愿大家心情舒畅,其余就是跳几支音乐舞。每天一个宴会,午宴或者晚宴,三五个人上前说上自己的工作成绩,最后主持人来个总结台词。这期间总共走访了元辰庄、司徒村、小李集三个村庄。

散会后,邢英邀请匡仪一起赶到永乐县庞庄镇,拜访国民党十四师师长邱季斋太太。匡仪摸着鬏儿说:“黄太太,你叫我跟你一起拜访邱季斋太太。我有两个疑问,一永乐的庞庄离这里的遂城少说有二百里路,我们怎得去?”邢英说:“我们搭乘四十四军颜容的军用车,颜容奉命去带王泽骏的夫人来遂城。他反正是空车,我家黄奇昌已经打了电话给颜容。”

“可是永乐地段不在我统战工作区域,要我跟你去做邱季斋太太思想工作,进而拉邱季斋为我方做事。说出去,动委会恐怕要说我越俎代庖。”

邢英膀子搁在考验的肩膀上,悄然说道:“你晓得邱季斋夫人是哪个?”匡仪说不晓得,邢英告诉她:“这人你是认得的,并且还曾跟她打过麻将的。她叫谢楚红。”匡仪诧异地说:“谢楚红这人我是熟悉的,她的男人的邱伯斋。邱伯斋投奔本扬城鬼子,鬼子派他到怀远镇担任伪职,他在怀远镇犯下了滔天罪行。后来我和沈秀玲两人奉命前去锄奸,将他打死。谢楚红她哪不曾离开邱家?”

邢英叙说了邱家情况。谢楚红为邱家生了三个孩子,邱伯斋被锄奸锄掉,最大的孩女只有十一岁,底下的是八岁和三岁的两个男孩。邱家长辈的一个都不在,老二邱仲斋早年死去,没有成家,老三邱叔斋夫妻二人在乡下买了一百二十亩田,成为地主。老四邱季斋上了存虎军校,随后参军,逐年升职。担任团长后回到家中,同族长辈劝说他跟谢楚红成家。两相同意,便组成了新的家庭,称之为叔配嫂。时下谢楚红又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孩。正因为匡仪熟识谢楚红,两个人一起做工作,这成效无疑是不小的。

匡仪颔首道:“行啊,先到远处的庞庄做谢楚红的工作,然后再回头到薛城县芙蓉镇拜会臧元仪。”

邢英说:“王太太,就是颜容车子摆了不少的东西,只能坐两个人。我的秘书万海棠坐人力车到靖卫镇,叫她整理中巴山一带各个武装的头头的资料。我不能带秘书,你也不能带自己的工作秘书,你打算怎么安排她呀?”匡仪想了想,说道:“嗯啦,叫她到卧龙镇料理我的仙林药铺,把个财务摸摸。”

她们安排了自己的秘书后,便来到遂城镇耆宿卢迪平家中。卢府门卫认得她们两人,躬着身子将她们迎进了客厅。卢迪平站起身问候道:“黄太太、王太太来我家有什么公干?”邢英鞠了一躬,笑着说:“卢老先生,我和王太太二人来你府上,实属冒昧。我们今日准备启程前往永乐县庞庄拜会邱季斋和她的夫人,搭颜容的顺风车。”匡仪说:“我们等颜容,同时出于对您老先生的仰慕进行拜会。”

“二位女士,请坐。”卢迪平随后叫人奉茶。匡仪摆着手说:“不用。卢老先生你太客气了。想当年,你出任本扬督军,统管八县军政事务,抵御直系军阀的进攻,一扫封建残余,民主共和的观念在八县百姓中得到了灌输。可以说卢老先生功勋卓著。眼下国共合作,一致抗击日寇,可你这位老将军却没有能够披挂出阵,实属遗憾。”

卢迪平摆着头,连说两个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战区长官部有好多人说我跟共产党一个鼻孔里出气,哪怕中国人死光了,都不能用我。缪澄流还曾当面警告我不要成为扁担楞吉鸿昌第二,老实地蹲在家里养老。唉,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匡仪听了,也不免伤感,说道:“好人难做,全是坏人得势的缘故。当今全民抗战已成燎原之火,内部坏人仍在从中破坏,纯粹为了一己之私进行渔利,有的甚至还不择手段。”

卢迪平说:“王太太你说这番话,也是刻骨铭心的呀。”邢英说:“卢老先生,王太太可是抗日战场上的大英雄,她可不同于一般女人啊。我说几个名字你听听,匡苕子、严隽芳、劳梅霜、卓枚、杨翠秀,你晓得这都是同一个人。”

卢迪平惊讶地说:“说这五个人名字是同一个人,这个女人真不愧为巾帼大英雄。她现在在哪里?”匡仪说:“她很一般,没什么了不起的。”“啊?没什么了不起?我听说匡苕子硬闯麒麟山,打八虎威服薛天豹当寨主;严隽芳大年初一从本扬鬼子监狱里营救抗日军长冯彻,率领广华女子突击队炸易桥,截断鬼子进攻线路,主动袭击打死鬼子大佐一名;劳梅霜收复卧龙地显身手,荡涤汉奸肃清鬼子兵;卓枚伏虎山清风寨文武双全,再次做寨主,狮子口伏击鬼子辎重队;杨翠秀更是耳熟能详的女人名,假扮新娘子跟胡继光结婚举大礼,庆丰庄、秀畦镇两地智锄汉奸将日谍窝点连根拔除。说的是同一个女人,她的英雄事迹真的是惊天地泣鬼神,我卢迪平对她怎得不弯腰致礼?”

邢英拍着手说:“卢老先生,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卢迪平不住地打量着匡仪,疑惑地说:“你就是用了五个名字的女豪杰?”匡仪点着头说:“我还用了其他好多的名字。我为什么用了这么多的名字呢?完全是坎坷命运造成的。既要防备日伪特工的跟踪谋杀,又要防备革命队伍内部奸恶小人的追踪。虽说一次次化险为夷,但也触目惊心啊,尤其是自己人肆意加害更叫人痛苦不堪。”

卢迪平深沉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奸臣讨得主子欢心,忠臣就没个好日子过。我也听说了巴北军区有个肃奸委员会,里面混进了好几个不三不四的小人,跟鬼子打仗没用,但整起自己人却十个来劲。像你这位女豪杰就应该让你在抗日战场上再显身手,而不应该做个平常的王太太。”

邢英摇着手,说道:“没说头啊,王太太不领兵打仗,做地下工作也是屡建功勋。”卢迪平点头说:“匡苕子呀,你这位王太太哪是特工出身?”匡仪捋着头发说:“我先后两次上了特工军校,第一次是在广华县经略镇附近进入十三特工学校大元山一分校接受培训,第二次是在韩庄县北边上的存虎军校。超强度的特工训练,让我掌握了一定的本领。话说回来,学得再多,还在于实践。生死关头逼得人不得不使出绝技。”

卢迪平还想再说什么,忽听卢夫人嚷道,“老头子,人家上门是找你家儿媳妇、女儿,还有家佣张大婶,你缠住人家谈的什么事呢?”他打招呼地说:“我跟你们谈的时间长了,我走,让缨儿她们三个进来谈,否则,她们三个可就没机会了。”

老头子离去,三个女人走了进来,两个留齐脖子短发的是姑嫂俩。匡仪诧异地叫着说:“唉,严秋英,你怎做了卢府的佣人呢?”邢英疑惑地问道:“卢小姐,她是张大婶吗?”卢迪平的女儿卢霞甩着刘海说:“她也是没办法,改名叫张窝头到我家谋生。”

盘鬏的严秋英显得上了年纪,她叹道:“我坐了三个月的监牢,肃奸委员会那班人硬逼我检举揭发你的坏事,我说跟你没什么交往。他们不信,三天两头派人审问,我实际事情一概不说,只说些一般事务。唉,那些人恶得凶的,把我绑起来拷打。实在拷问不出来,就关押我。好在谭新明主任执言说我没什么问题,对革命事业是忠诚的。孟思一、阚思群两个同志又出来为我说话。我这才出了牢房,可就是迟迟不给我分配工作。这样一来,我吃穿都成了问题。我在她们姑嫂俩的帮助下,就来到卢府做佣人站一下脚。”

宣缨说:“匡苕子呀,你现在的身份是王太太,前一段期间,肃奸委员会还派人找你呢,你如若落到他们手里,怕的不得了。你的罪名比已经落水的女同志哪个都多,什么敌伪特务、山寨的巨匪,又是什么汉奸小老婆。据人说,他们罗列出你的条目调查多达三十一条。”

邢英气愤地说:“这一说,匡苕子屡建功勋全下了水,抗日战争还在打着呢,伤人的暗箭就这么厉害,简直使人昭昭。”

卢霞说:“好多好多的人都说匡苕子蒙冤,霉气老缠在身上。有的人说你匡姐姐呀,额头低,容易惹鬼上身,功劳再大也没得用。”

家佣进来说:“走了,黄太太、王太太,颜容已经上了车,马上就要走。”匡仪、邢英二人一听,马上起身告辞。

宣缨捋了捋头发,遗憾地说:“她们两人到了我家,我们不曾早点到客厅,不然,跟她们多谈点家常。”严秋英说:“匡苕子今日打扮漂亮,说她二十岁,就没人不相信。她这个王太太到了敌占区反而安稳,还有个邢英做个伴。可我呢,虽说出了监牢,没个工作,吃穿都成了问题。只好听了你们姑嫂俩的话,到你家做佣人。唉,我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出头,因为我是匡苕子的同伙。”

卢霞说:“我听汤才英说匡苕子头上有五个帽子她除不掉。”严秋英说:“说匡苕子是特务、巨匪、汉奸臭老婆,还有哪两个帽子?”宣缨摇摇手说:“这两个帽子可难听的呢,一个是出卖灵肉的叛徒,另一个就是反动荡荡货。刚才我们不曾告诉她,她听了,肯定要气疯了。”

严秋英骇然道:“投个女人胎,太平的时候也许不觉怎么样。惹上祸害,听人作践,污蔑。像匡苕子这么能耐的女人,遭受到内部人的祸害,名声就如同粪缸里的臭屎。她晓得自己的名声被人说得这么臭,怎得不气软了筋。”

宣缨说:“一句话,女人的成绩不能高似量小的男人,尤其是那些志大才疏的奸诈小人。我参加革命没什么大成绩,一直在妇救会工作,先后做了青马乡、延河区妇救会主任、县妇救会副秘书长、秘书长、副会长,所以也就不那么招风。我家卢霞更好,做个县妇救会财务会计,平时参加街头宣传做些实事。可你严副政委就不同了,你不下来,人家就上不到你的位子。把你拉下马,奸诈的人就可以升官占位。”

严秋英苦笑道:“人家做事都是越来越有前途,我是磙子大的泥巴越来越小,最后只落得小糍粑那么大。”

宣缨说:“我晓得女人当中,汤才英肯定是坏人一个,遇到人一脸的坏笑。蜜糖嘴,胡椒心,辣到人要老命。”“嗯啦,那个叶欣关目山大得不得了,我看她也是一肚子的坏水。”严秋英跺着脚说。

卢霞说:“她们两个只不过是小毛毛虫,真正要人命的是这么几个人:彭明庸、恽道恺、年鹏举、林根轩,——”严秋英说:“最厉害的是钱广用,他有生杀大权,好多的人就死在他手上。眼下,风声稍微好一些,其原因就是这个家伙失踪了。”

三人跑进客厅刚刚落了座,县里通信员跑进来说:“宣副会长,县办公室下午召开会议,通知你准时参加。眼下就跟我上车子。”卢霞问开的什么会,通信员说保密。宣缨只得起身跟着通信员向外走去。

严秋英摆着头说:“依我看呀,宣缨这一回肯定参加重要工作,要不然,不会走得这么急。”卢霞说:“我家嫂子回来两天,也不曾等到我家兆显哥哥回来。他们夫妻两个错过了机会。”严秋英说:“革命工作急等等人去做。可我成了闲人,就什么事都找不到我。”

宣缨这次到了秀畦镇出席县办公室会议,是调她进保卫局工作,出任机要科科长。这么一来,她就很难得跑回遂城镇老家跟家里人会聚。

焦煜华实在过不惯日本女人的生活,成天搭着木板鞋子,梳着的日本妇人的倭髻。与人说话都得哈着腰,迈着寸寸步。可笑的是名字换了姓,叫个松本翠花。侍候日军少佐松本常三,成天小心翼翼。

中队长增井孝吉中尉一声报告,松本随即叫他进来。增井说:“这次广田联队长召集你们开会,据说还要授予你二等帝国勋章,以表彰你成功地将范集区建成标准的治安区。”松本摆摆手说:“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其实这里面有很大的程度是你增井君立下的战功。不过,你放心,我保准向广田大佐提议你升为大尉军衔。”增田随即低头说:“嗨!少佐的对我知遇之恩,增井绝对不会随着岁月的推移而淡忘。”

“增井君,言重了,言重了!翠花,上酒!”松井提手示意增井坐到客位上,两人随即盘腿而坐。焦煜华端着盘子碎步而上,跑到矮桌前跪下,将酒壶和两个酒杯一一放到桌上。松井抬手示意,焦煜华马上给增井和松井一一斟上了酒。她随后鞠躬,低着头往后退着走。

松井举着杯子说:“请!”增井举起杯也说了请。松井说:“这次大佐特别厚待我们,将广华城里的保田炮兵中队配给我们范集驻防军。我这个新任的大队长兼任这个驻防军司令官,今后的实力分明加强了。”增井说:“司令官阁下,我说你今年要不了到下半年就能升为中佐。”松井笑哈哈地连说两声托福。

增井告辞而去,松井对里拍了两个巴掌,焦煜华随即端了盘子出来。她来到近前跪着向她的夫君献饭,松井拿下料理和两个饭碗。他抬起头招呼:“夫人,咱一起吃饭吧。”焦煜华这才和松井对面坐着吃饭。

电话铃声急速响起来了,松井赶紧起身接电话。松井听了电话,连声说道:“是。马上就到!”

松井离去,钱广用悄悄地溜了进来,低声说:“焦煜华,今日天赐良机,赶紧走。”焦煜华迟疑地说:“这次再跑不走,你我肯定不得了。”钱广用马上凑到焦煜华的耳朵说了一阵,焦煜华回他说:“我得赶紧收拾一个小包,就是穿的衣裳。离开了范集,我怎能还穿着日本女人穿的衣裳呢?”钱广用催促道:“你快点!”

这一次出逃完全是高莲子策划的。她虽然相貌丑陋,身处范集伪女子同心会卫士班没有受到性侵,但总觉得做了汉奸坏了名声,还享受不到一般女人应该享有的家庭天伦之乐。获悉松井要到广华县城开会,正好逮住了个机会,打死了回范集探亲的伪团长范正湘,夺下他的军用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钱广用第一时间得到高莲子的通报,便第一时间进了松井的大队部告知焦煜华。焦煜华先是迟疑,后想到自己生不如死的遭遇,这才忙碌起来。焦煜华矜持地从后门出去,笨拙地穿过小夹巷,跑到军用车跟前就被郑若曙拖了进去。

由于持有特别通行证,逃出的车子没有受到阻拦。开出了马官营,很快就进入游击区的胡杨庄。郑若曙说:“煜华,胡杨庄过去,就到了磨盘寨,你要不要回家看一下你家里人。”焦煜华马上摇头说:“不,这个时候我没脸回家见人。”

钱广用说:“若曙呀,你能不能动点脑筋?我们四个人从鬼子窝里跑出来,身上的装束还不曾换掉。让人看出来,岂不要授人以柄?我们的车子停到独山,找个草屋在里面换上一般人穿的衣裳,尤其是煜华要兜身换。”

焦煜华苦笑道:“我在松井常三跟前过了两个月,外面的人晓得,肯定要说我鬼子婆。唉,我就是那个名叫松井翠花的鬼子婆呀。”

郑若曙说:“这是在牛头山逃难没逃得掉,你被松井常三逼着结婚,我也逼着跟广用在一起,成为麻子夫妻。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不过,还好,我没有怀孕。广用你还可以跟杜秀蓉破镜重圆,我呢,可以跟个男人成家。”

焦煜华哭着说:“我怎么办呢?被那个鬼子弄了怀孕,遇到人怎么说的啦?”

钱广用轻声地说:“你就推说是我的,这之后在延河镇上找那个女郎中晏婆子打胎。至于费用归我出好了。但是,我们四个人一定要守口如瓶,一丁点都不能稀缝。”

焦煜华低吟了一会,说:“穷出的主意,饿出的病。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依你说的办。”

车子开到独山庄子正好没油,自动熄了火。高莲子说:“车子抛锚了,油脱了。我们都下车吧。”五个人钻出了车子,焦煜华呕吐着,郑若曙搀了她一下。钱广用发现不远处有两进茅草屋,抬起手说:“走,到那边。”

两进茅草屋就是两户人家,家里的衣裳足够他们五人穿的。男人最耍脆,狗皮外套一换,面貌顿时改观。女人可麻烦了,发髻必须打散开来,梳成普通妇女的模样。四个女人互相帮忙,都挽了鬏儿。五个人的狗皮衣裳堆在一起,乱七八糟。

钱广用点了火,黑色军服、军帽以及日本女人一身衣裳化成一摊灰。但是,焦煜华那双日本女人鞋也必须处理掉。高莲子说:“这鞋子难烧,不如挖个深塘埋掉。”钱广用便操起铁铲锹在菜园里挖了个深塘,将那双鞋子扔进去,盖上了土。

五个人径自往延河镇走去。郑若曙说:“我们找到自己的人,以后是怎么样的打算?”钱广用说:“我还回到肃委会工作,那里有我好多的人,恽道恺呀,年鹏举啊,还有汤才英,他们哪个不帮我的忙?你们愿意跟住我的话,也把你们带进去工作,没事的。”

高莲子坦然地说:“我哪都不去,就在司各庄当个乡干部。以后,哪个男人愿意娶我,我就跟他过日子。”

钱广用想了一会,说:“也好。煜华打胎打掉,就到司各庄休息十来天。煜华呀,你身体恢复好了,就到靖卫镇找我,就在肃委会里做个管理档案的干部。”

孙善信紧握着钱广用的手,说:“你总算回来了,眼下肃委会设立政治部主任,这个位子一直为你空着。现在,你把这个担子挑起来。”钱广用感激涕零地说:“孙主任是我钱广用的好领导,知遇之恩是金钱所买不了的。你指到哪里,我就打到哪里,绝然没二话可说。哪怕前面就是万丈火坑,我也勇往直前!”

孙善信说:“老钱啦,你办事比较果断,不拖泥带水。肃委会最近扩容,原先的三科一局一室现在改成五科一局一室,另外增加个政治部来领导这五科一室。你上任政治部主任,人员就基本配全了。”

“孙主任英明,想的事就是比我们这些人周到,妥帖。”钱广用像个叭儿狗似的讨好卖乖地说,“在您的手下做工作就是个畅快。你高瞻远瞩,远见卓识,胆略过人,凡是在您手上工作过的人,都舍不得离开您。啊呀,你真的是高山仰止的了。”

钱广用随后召见办公室副主任年鹏举说:“小年啦,我说的几个人,你安排了吗?”年鹏举摇唇鼓舌地说:“老首长,我们都一直期待你回来领导我们进行工作。说的匡苕子她也想来做肃委会政治部主任,一个活鬼呀,她算哪个葱呀?哦,你说的人,我是这么安排的,说给你听,不行的话,就调。原先在保卫局做班长的李芳提拔为总部警卫排副排长。焦煜华任办公室机要秘书,林根妹任宣传鼓动科青妇股股长,程德旺任外事出勤科行动股副股长,郑若曙任机电科保卫股股长,于连明、孙进财两人都安排在总部警卫排做杂务人员。”

钱广用夸奖道:“小年,你会办事。我就喜欢说打架就扳腿子的人,雷厉风行。尖酸人哪个不欢喜呀?”年鹏举受宠若惊地说:“钱主任知人善任,而且又平易近人。我们这些人说的不好好工作,也对不起您对我们下属的亲切关怀呀。”

年鹏举讨好了钱广用,但惹恼了办公室主任李雁波。“年鹏举呀,你权力不小啊,居然撇开我个正主任,任命那一大堆人在肃委会里任职。我问你呀,是哪个给你这么大的权力?啊!”李雁波拍着桌子吼道。年鹏举也吼道:“怎么?孙主任、钱主任他们两个领导商议好的,我只不过行个文。至于说不曾请示你,你前日才上任的,对肃委会情况根本不熟。你对哪个发火?有本事找两个主任说去!”

“你别要拉大旗作虎皮,吓唬哪个?”李雁波指着年鹏举斥责道,“磨磨的本事没有,偷嘴的本事不小。像焦煜华这类的人从敌伪那边过来,屁股干净不干净也不管,急急忙忙委以重任,这怎么行?你们这些鼠窃狗偷的户儿,做的有些交易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擅自任命的这些人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年鹏举冷笑道:“这回我就不告诉你!你才来几天的,就想在我年鹏举头上拉屎拉尿?告诉你,你做不到!”

“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就扇你的嘴巴!”李雁波一把抓住矮个子的户领。年鹏举急了,“松掉!你想怎么样?再不松掉,我就喊人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办公室处理事情要不要跟我商量?做了事,要不要预先告诉我?就这两条算不算我在你年鹏举头上拉屎拉尿?”

年鹏举就是不回答,而是伸手抓对方的衣裳,身子往下倒,鬼叫道:“救命啊!李雁波动手打人了!救命啊,……”

林根轩、徐乐星、恽道恺、龚子维、汤才英和李芳纷纷跑了进来,恽道恺将两人的手扒开,笑着说:“松手,都松手,有话好好说。”年鹏举跑到一边,整理衣裳说:“领导已经确定好了的人事变动,他来查点,我已经说行成文,不好更改了。他不答应,就出手打我,还抓住我衣领不放。”

“你放屁!我根本不曾打你,是你说我查点事情是在你头上拉屎拉尿。你说话这么坑人,我才出手抓住你的衣领。你这个家伙转身就编造谎言,说我动手打你。”李雁波义愤地说。

林根轩晃着身子,说:“唉呀,我们都是在一起做革命工作的,也不能三句不到就动手打人呀。”徐乐星阴阳怪气地说:“年主任呀,你要尊敬新来的李主任嘛。你们两个都谦和一点,怎么会发生这不愉快的事呢?今后还要不要在一起工作?就是工作上发生不协调的情况,也应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一说。”

恽道恺恶声恶气地说:“这像什么话?说的两人一起工作,竟然掉住衣裳不丢。这哪像革命干部的样子?”龚子维摆着手说:“恽科长,你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中间他们两人肯定发生了误会。我们在此的疏导一下,不就得了吗?”

汤才英笑着说:“是的,李主任、年主任两人不曾沟通。年主任你事前尊敬一下李主任,哪怕征求一下意见也不为多。李主任,你大约火气也大了点,年主任就是做得不到位,你新来的正主任见了问题,也要冷静地看待啊。哈哈,两个主任都别要再说什么了,往后还要一起做工作,求个相互配合。大家都说说,是不是的呀?”

李雁波见情势对自己不利,要想说个事情的是非,肯定是说不清的,何况这些人说话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他只得忍气吞声地走了开去。

钱广用听了汤才英的叙述,当即叫年鹏举到他办公室。“小年呀,你这回处理事情就不够周到。李雁波他要查点事情,你跟他争吵做什么。你哪不会叫他来找我,推个你不晓得,不就得了吗?”

年鹏举摇唇鼓舌道:“钱主任呀,你不晓得的,他说肃委会用人不清爽,用的人都是乌七八糟的人。他说自己屁股不干净还怎么查人。我说啦,这回人事已经定下来了,以后凡有这类事,都交给你审核,可他还不答应。我这才说,你以后像这样在我头上拉屎拉尿办不到,他一听,伸手就抓住我的衣领想打我。这么一来,就惊动了林科长、恽科长他们几个。”

钱广用说:“小年啦,我说你今后不要跟他李雁波针尖对锋芒,说话语气要注意舒缓点。好了,事情我已经晓得了。你走吧。”

钱广用拿出香烟点上火,叫人喊李雁波。他撂了一支烟给李雁波,说道:“李雁波呀,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年鹏举一顿。副主任跟正主任横鼻子竖眼睛,还不要死的!他在我这里哭哭啼啼走了,答应我就此事写个检讨书。你呢,也把个气消消。”

李雁波说:“他任了那么多的人事,我说他事先没有告诉我,他劈口就说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就不买我的帐!……”钱广用打断他的话,说:“好了,好了,事情我已经晓得了。小年他还年轻,要不然,我们领导怎么会叫他当副主任,其原因就是他还是个年轻人,再加上资历嫩了点,所以嘛,这才调你过来做正主任。李雁波,以后肃委会有好多工作还要你去做的,你就别再跟人闹别扭吧。”

李雁波感到钱广用的话不好接他的茬,只得说:“我听你钱主任的话,今后好好工作。”钱广用听了,拍着李雁波的肩膀,笑着说:“这不就对了嘛。雁波呀,跟我到元辰庄走走。”

李雁波说:“嗯,到元辰庄了解一下民众的精神面貌。”钱广用笑哈哈地说:“唉呀,李主任你做工作是实在的。工作一实在,这成绩也就显然的。群众工作最不好做,非得沉下身子到基层去,你这才了解到群众心眼里到底想的什么。人家说话哟,你的药方再好,不对症,就不是好的药方。哈哈,做群众工作就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跑了五里多路,走到第六户草屋跟前,听到了好多农户说话。“匡苕子大英雄,卧龙地的人个个都佩服她了不起,不晓得她哪来的那么高的武功。”“是的呀,我听观贤台那庄上的人说她拿个猎枪到乱草地打猎,野鸡打了不谈,还打杀一个袍子和一头野猪。这之后遇到狼群,有六七匹狼,她个女人家,胆大没魂,竟然开枪打狼,打杀一匹狼,其他狼都向她扑过来。她呀,滚到地上开枪,打杀一匹狼,随后弹跳开去,再在地上翻滚,抽个空挡上子弹。狼扑上来,她劈身开去,甩起枪杆子打杀一匹狼。子弹打光了,陪她一起打猎的人把子弹上好了,喊她换枪。她一个箭步上去接了枪,枪栓子一拉,‘叭’的一声枪响,又一匹狼倒在地上。最后剩下一匹狼,晓得不好,就往远处逃。匡苕子她有本事追上去,把这匹狼又干掉了。”

“一个女人哪有这么凶呀,就是一个专门打猎的男人儿遇到狼群也不敢开枪。狼的进攻性厉害的,哪怕剩下最后一匹狼,只要指挥的老狼还在,它是绝不后退的。”“不日白啊,观贤台庄上好多人都这么说的呢。总共打死七匹狼,她一个人就打杀了六匹狼,她表侄子莫金海打杀一匹狼。”

“这一回莫家打猎获得的猎物特别多,观贤台全庄人都吃到狼肉和野猪肉。莫正刚说,不分给庄上吃,这些猎物根本就吃不掉,也让全庄人分享分享。”“匡苕子这次在卧龙地用的是胡秀英的名字,你到了观贤台只要提了这个名字,全庄人没有一个不惊叹她的武艺,还有她的奇异魔术呢。”

“匡苕子她不用这个真名字,总喜欢每到一个地方都用个假名字。她在广华的秀畦镇,跟一个名叫胡继光假结婚,引诱日谍上钩。没得了,她露出了高超的武艺,一个人对付两个高手。看的人可多了,一个个都惊得不敢挪动步子,真的眼花缭乱。到了最后,居然还把两个高手绑缚了起来。”

“少见啊,巾帼英雄!超强的武艺完全是苦练出来的,时机造英雄,英雄造时机。一个养儿妇女逼急了,也能弄出惊天动地的事迹出来。”“朋景,你说的这话也真是的了。有个人说了这个故事,有座山要往下倒,一个妇女竟然张出两只手,把这座山托住了。她为什么托住这座山不让往下倒呢?因为她的两个孩子睡在山脚下。如果不这么急迫的话,任何人也托不住这座要往下倒的山啊!”

“胡梅,你说的这么个故事,是听哪个说的?”“我是听的端木老师上课说的呀。”

李雁波听到这里,深思了一下,拿脚继续往东走。钱广用不好再停留在那里听人说话。李雁波说:“钱主任,你听那屋子里几个人夸赞匡苕子的故事,信不信?”钱广用扭着头笑了笑,说道:“老李呀,说匡苕子的本事,还真的叫人佩服。她文武双全,胆略过人。但她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为人傲慢,到了哪里都不晓得尊敬人。所以说,她就不受人欢迎。”

李雁波说:“钱主任,你哪不晓得吗?凡是好马都是烈马,这就要看驾驭它的骑手有没有本事。没本事的人是根本骑不上好马的。”

钱广用打哈哈地说:“你说的有道理,有道理。哈哈,我听说靖卫镇向西二十里有个许田岭,这个许田岭方圆十五六里,全是高高低低的丘陵。这可是打猎的好地方。我们组织一批人到那里打打猎,各个人都露一把。”

李雁波说:“那许田岭我熟悉,它南面、东面是河流,北边是大山,只有西面是平坦的田地。打猎在那么大的地方,去的人要多,万一遇到狼群就很难招架。”

晚上,钱广用说给宣显荣听,宣显荣马上发文,叫附近各个单位组织比武队,一个队五个人。时隔一天,也就是后天到许田岭打猎比武。条件很简单,只限人数,男女老少不分,武器自带,不许用重武器和弹药,就是一般的枪支,不准骑马;时间一天,下午四点准时结束。最后拿猎物看成绩。第一名奖优胜红旗一面和三头大猪,五件精美服装;第二名奖两头大猪,五只热水瓶;第三名奖一头大猪和五十块大洋。四到八名各奖五本日记本和十块大洋。九到十八名各奖五本日记本。

短短的一天,就落实了二十六支队参加这场角逐。广华县:延河队,靖卫队,范集队,赤瞳队,秀畦队,经略队,冲平队,宝带队,宣安队,扶直队。顺平县:顺西队,上坪队,从龙队,鸡公队。重洋县:卧龙队,来亨队,白牛队。胡龙县:鲍庄队,元山队,冼阳队。肃委会:一队,二队。广华独立团队,顺平独立团队,重洋独立团队,胡龙独立团队。

上午八点准时集中到靖卫镇关帝庙前空地上,二十六支比武队参赛人各种各色的人都有,有的拿的猎枪,有的拿的是弓箭,至于长枪、短枪的都是军人。穿戴服装更是多样化,有穿军装的,有穿平常衣裳的,有穿皮衣猎装的,还有居然穿蓑衣的。男女老少都有,真个五花八门的了。钱广用本是首长,不用参加比武,但他要过个打猎的瘾,算是肃委会一队的参赛者。其他四人是吕佐周、恽道恺、李芳、于连明。明眼人分明看出这支队两人不得力,这就是钱广用、恽道恺二人。

关帝庙大门口台阶上站了八九个人:军区政委宣显荣、副司令员陈树德、参谋长林之海、政治部副主任秦牧、政治部敌工部部长任凤萍、行政公署专员谭新明、军事部长景禹、农抗会总会长汤道仁、妇救会主任范景惠。谭新明专员主持开幕式作了简单致辞。宣显荣政委讲了四条比赛规则:一、每支队限定五人,年龄、性别不限。二、时间从宣布进入比赛开始,下午四点准时清点猎物计成绩。迟于四点的猎物一概不计成绩。三、猎物一定要运到这里计成绩,其他人不好出手帮助运送,否则,不计成绩。四、比赛当中不许伤人,如若伤到人,取消比赛资格。五、猎物既算数量,也算重量。每一样猎物五分,但最小的猎物须得满一斤,低于一斤的不计。猎物一斤算作一分。数量、重量两相结合,计入总分。

陈副司令员拿起一面红旗,只见他一挥,高声喊道:“现在比赛开始!”一百三十位参赛者迅速向西奔跑,因为就近取得猎物,运送回来快捷,而到远处获得猎物,运送猎物花费时间就得多些。

整个许田岭赛场龙腾虎跃,虽然不见狼烟四起,但也人影绰绰。一只逃命的兔子同时中了两枪,广华靖卫队吴发宝见了兔子没跑多远倒下,跑上去想拾起这首个猎物,哪里料到鲍庄队宗四海抢在他前头拾了起来。吴发宝嚷道:“这是我打中的,你怎好拾呀?”“唉,这兔子是我打中的,你来冒拿什么?”两个人先是争执,说着说着动手抢了起来。

两个队的人都跑了过来斗嘴。“他们鲍庄队抢我们打中的兔子,手脚也够快的了。”“胡说,这兔子是他打中的,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我听说了,胡龙县的鲍庄人蟊得很,今日果然不假。”“你们靖卫人才蟊的,人家打中的兔子人家拾,可你们偏说是你们打的。由此可见,靖卫人这么蟊呀!”

靖卫队钱旭东见重洋独立团队打兔子连连得手,便说道:“抢不过鲍庄队,拉到吧。跟他们说嘴,把底下打猎的功夫都耽误掉了。你们看,重洋独立团队倒已经打了五只兔子,而我们靖卫队到现在还不曾打到东西呢。”他这一说,其他四个人只得向前奔跑,争取尽快找到猎物。

北头争执,南头却是谦让。钱广用看到一直奔跑的兔子,挥起短枪,却没有打死这只兔子,这只兔子负伤奔跑几步,忽地随着枪响倒下。这一枪是肃委会二队年鹏举打中的,他却喊道:“恽科长,这只兔子是钱主任打杀的,快点上前拾起来。”恽道恺欢天喜地说:“钱主任给我们一队来了个开门红。”

此时来了五个猎人,他们是胡龙元山队的荀老二、李尊一、邱恒木、李长恩、郭明遇,手中拿的全是冷兵器。荀老二说:“看,那西北边有头野牛,我们今儿只打它,摆到它,成绩也就到手了。”李长恩说:“小东西没打头,要打就打大家伙。”

荀老二手一挥,说:“先两个人到对面,三个人包抄。得手后,我们五个人一齐出手。”李尊一说:“最好要打残了野牛一只腿子,它跑起来就七倒八跄的。大家都射它几个铁丸子,保准倒下。”

五个人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这才把野牛放倒。邱恒木见野牛还在挣扎,上去对准野牛的颈项又是一弓箭,只听野牛哀嚎两声,便再也挣扎不了。

荀老二说:“我们不打了,就这头野牛抬回去要花好长时间的。”郭明遇说:“事呀,路途遥远,这头野牛要有五百多斤。我们五个人抬到靖卫镇关帝庙,恐怕就要到四点。抬!我们还要打什么呢?”

他们抬到尼姑台,越过这个高墩子,真的感到吃力,便放下猎物歇息。忽然看到一头野猪奔跑,邱恒木想出手打野猪,荀老二说:“好了,你打了下来又运不走,空费力气。不如歇口气,看人家打。”

此时,肃委会二队武进章连开两枪打中了野猪,但野猪还在奔跑。钱广用见猎物从他跟前奔跑,便拔枪射击。野猪“噗嗤”倒下,年鹏举马上高声叫道:“钱主任好枪法,打死了一头野猪子。没得了,这头野猪可大得凶呢。”

恽道恺、于连明二人闻听野猪是钱主任打杀的,上前就各抓住野猪的一个后腿拖了走。武进章眼见猎物归了一队,气得拿脚就跑了开去。

这真是:猎场竞技显神通,运作乖巧谋荣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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