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返璞归真
张春荣拿着演讲稿子征询匡苕子意见,匡苕子看了一下,说道:“你主要讲的是做人做事都要负责任,很好嘛。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就最讲‘认真’二字。这个话题思想很好。”
张春荣摸着头说:“我文化水平不高,就怕人们听了会耻笑我。”匡苕子用指头点了点,说:“你这就不好了,你看,连你的夫人苗建德都敢于上去讲,难道你不如她?还有那个何妙莲,她是山里的一个弱女子,参加革命后进步很快。她担心自己漂亮的面孔会引起不好的效果,特地跟人借了军帽戴在头上。她讲人生在世要敢于跟命运抗争,但要晓得敬畏真理。她讲的很好嘛。”
张春荣说:“照你这么一说,明日我就上若水论坛亮亮相。”匡苕子说:“我身体透支现象严重,医生建议我多加休息。不然以后会晕倒在不特定的场所里。我想打个报告上去,辞去县委书记职务,退到三线上去。这样一来,龚莫棠他接我的位子,你就接他的位子。”
张春荣说:“唉,我就怕自己的能力跟不上,做不好工作。”“不要担心,勇于实践,就是多吃点苦吧。工作是人做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哪个也不是天生就会做哪一项工作的。”匡苕子推心置腹地说。
张春荣说:“我有几个用人建议,这就是把牵云同志调到范集区担任区委书记,胡坤英调到县机关担任副秘书长,费兰珍任宝带区委书记,那个李介溪做雪镇的镇长是再崭不过的了。再者,若水论坛改为广华县党政学习班基地。”匡苕子摇着手说:“你这个建议不好,改成党政学习本基地就成了象牙塔。还是若水论坛好,社会上任何人都可以到这里讲,前提就是三个字,不反动。反动家伙只要他胆敢跑到这里大放厥词,胡说八道,保卫机关随即把他逮捕起来,坚决镇压,毫不手软。还有一点,那就是听的人不得高声喧哗,更不得捣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是捣乱分子,就坚决抓起来严厉惩办。你认为某人讲的不对,可以上台提出批评,进而提出你的意见和主张。就是一场辩论会,也行啊。这里是平民百姓的论坛,我们大可不必独占啊。关于你提的几个人事变动,在会议上说吧,我相信,会通过的。”
匡苕子由于经常昏厥,只得到医院里让医生检查一下。几个医生都说她身子骨遭到破坏,好几个地方出现软骨锉伤。心血管和血路不畅,需要长期调养。柳云高医生说:“匡书记呀,最主要的是你不能操心,经常操心,心血不济要出人命。我说的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我给你写到病历上,听不听,你自己看着办。”
过了十多天,匡苕子终于下了狠心,拿起笔写了辞职报告。
巴北行政委员会接到卧龙行政公署转来的匡苕子辞职报告以及五个医生各自写的病历报告。郭坚**说:“眼下我们还打算调匡苕子担任卧龙行政公署专员,哪料到她辞职报告打上来了。”副**范景惠说:“这都是钱广用他们造的孽。匡苕子被他们关进牢房里,听随他们怎么折磨,要不然,在磨盘寨拉出来批斗怎么会出现云场暴动呢?年鹏举和孙进财这两个麻木虫抓住人家匡苕子的两个膀子,膝头盘支在她的后背上死压。你想想,匡苕子她个怀孕的人怎吃得消啊!……现在她落下了病痛,你叫她还怎么工作啊。”
阚思群副**说:“自古道,官不限病人。匡苕子为革命确实吃了大苦,身体透支现象严重,得重先安排她工作啊。”何振副**也叫组织上关顾匡苕子的身体状况。
郭坚说:“我提个方案,匡苕子调任巴北行政委员会妇救会主任兼重洋县委委员。这样子,听随她到哪里休息。”范景惠说:“匡苕子她的愿望我了解,这样吧,她的住房安置在观贤台,另外她要到豆腐坊种田,在那里给她找个茅草房,因为她在那里有几个要好的姐妹,每日里会会,也许能够调理她的身体。谈找她开会,轿车直接开到她那里,来去方便得很。”
自从若水论坛演说,匡苕子也就过了二十多天,便告别了广华县的同志们,来到了卧龙观贤台住了两天。
符玉凤、郑菊花妯娌两个听说匡苕子在观贤台安了家,忙不迭地前来看望。“秀英嫂子,你落户我们观贤台要过多长时间?”符玉凤笑嘻嘻地说。匡苕子说:“我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卧龙地,有时候在豆腐坊摸摸庄稼,跟那里的姐妹们玩玩,调养调养身体。你不晓得呀,我身体毛病不小,不能做工作,如若赖在台上唱戏,迟早要出大问题的,不如早点退下来,给贤能的人让个位。”
郑菊花说:“你用了猛劲用狠了,身子就记下了毛病。”匡苕子说:“这还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钱广用那帮坏人把我抓进了牢房,受到了他们法西斯折磨。我坐老虎凳,全身骨头都松动身,那种滋味谁受得了。日里斗,夜里审,没完没了。将近四个月,简直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有三次还差点被他们杀掉。”
“钱广用这帮坏人怎对你有这么大的仇恨?”符玉凤不解地说。匡苕子说:“高处不胜寒。钱广用那帮人没本事,却要做大官,大官做不到,就要我来为他们歌功颂德。不理睬他们,他们就嫉妒烈火,仇视不得了。加上他们自己早期劣迹斑斑,害怕暴露出来,就想方设法迫害知情人。”
莫文珍走进来说:“秀英嫂子到我们观贤台,现在做的什么干部?”匡苕子说:“我辞职了,不再担任广华县委书记,眼下挂的一个三线职位,巴北行政委员会妇救会主任,到时候开会,就去主持会议,平时看看下面报上来的工作报告,提提意见,简单得很。实际是养病为主。”
莫金平走进来喊道:“匡书记呀,我要喊你秀英表婶妈。”匡苕子笑着说:“你喊我苕子就行了。你结婚的时候,正丹带我来吃喜酒的,眼下你家孩子多大了?”“三岁了,是个小伙头。”“姑奶奶姑爷爷他们还在吗?”“都过世了。我家爷爷活了八十六,奶奶活了八十八。”“两个老人家长寿。”
匡苕子来到豆腐坊住了下来,房子原先是祥世煌的,他转给方皮远,方皮远到了镇上开了个烧饼店,这房子也就闲置了下来。原先匡苕子发起平整起来的菜园子地,村里划出二亩地归她种植庄稼。
匡苕子虽然退下来,组织上仍然还配给她警卫员刘金梅和保姆陆大嫂。这二人的工资是上面按月发放。这样一来,她家人口是七人,但丈夫是有工作的人,很少回家。由于有人照料,匡苕子生活负担也就轻巧得很多。上面有事情,通信员坐轿车把文件送给她批阅,花不了多少功夫。
佘连珍、平巧儿两人悄悄地进了匡苕子的家,陆大嫂问道:“你们哪有什么事?”平巧儿说:“我来望望我家三舅母的。”匡苕子听出是平巧儿的声音,马上出来说:“是巧儿,还有连珍姐姐,快进来坐。”
两人落了座,刘金梅随即给她俩倒了茶。佘连珍笑着说:“秀英啊,你做了大干部,怎么还到我们豆腐坊呢?”匡苕子说:“身上有毛病,不少的医生建议我休息。我向组织上打了辞职报告,我想,豆腐坊这地方好,适宜我休生养息,所以,就落户在豆腐坊住下来了。唉,许莲子她们几个呢?”
“她们都在镇上做生意,春兰在顺平县城里做老板娘,她家生意做大了。”匡苕子笑着说:“春兰她是个女能人,经商有一套。”佘连珍说:“承蒙你秀英帮忙,我家陶肇在卧龙镇上开染坊,第一年生意还不错,但开过年来,生意做得少了。我就回来种田,就陶肇一个人在镇上。唐梅她家开车行,只开了五个月就回来了。正好我们这里成立庹豆乡公所,唐梅她神气,就当上了庹豆乡副乡长,她男人扶元直就当豆腐坊村长。我告诉她说你回到豆腐坊,她肯定要来看望你。”
“许莲子呢?”佘连珍划着手说:“她呀,才莲布庄开得好呢。你到她那里玩,她忙得不得了。……唉,她烫发可漂亮了,像个老板娘的。”
匡苕子摸着鬏儿说:“我不烫发,就绕妈妈鬏,一心皈命,做个乡下婆娘。”佘连珍说:“我原先剪过耳道毛的,但出了卧龙地,倒点不怎么好,人家都说我是个共产党干部,其实我是个老百姓啊。想来想去,还是绕个鬏儿好。唉,秀英,你有坠儿吗?”“有呀。我坐牢坐了四个月都不曾除掉坠儿。出了牢房,把个孩子生养下来,只过了一个月多,组织上紧急召我担任新组建的隆县独立团团长,负责西线攻打广华县城里的鬼子兵。三个多月后,调到广华担任县委书记。当了三个月,身体出现不好的征兆,经过好几个医生诊断,一再建议我休息调养。这六七个月耳朵上不曾戴坠儿。”
平巧儿说:“舅母呀,拿出来我们给你戴上。”匡苕子从包里拿下一个木盒展开来。佘连珍和平巧儿便给匡苕子戴起坠儿。
匡苕子说:“孙禹她现在做什么交易呀?”佘连珍笑着说:“她呀,祥师娘在镇上也混得好呀,男人卖肉,她收钱。生意好得不得了,祥记肉铺每天早上是卧龙镇上最热潮的地方。”“她够绕鬏呀?”“绕鬏的,但她胖了。一看上去,就像个富婆。”
吃过饭后,唐梅来了,匡苕子热辣辣地说:“啊呀,我一眼望到你,就晓得你是个革命干部。”唐梅摸着齐脖子短发说:“我听人说你回来了,我不相信。唉,你还真回来了。”匡苕子喊道:“小刘呀,给唐乡长泡茶。”马上有人回应道:“来了。”过了一会,刘金梅给她们两人端来了茶杯。
“匡主任,哪天我们去那温泉洗澡?”匡苕子说:“等春兰、莲子她们几个都到齐了,我们姐妹们一同去洗澡。洗澡过后跳舞。最好早上去洗澡,洗澡过后玩了一上午,吃过饭后,大家梳妆打扮,欢欢喜喜地到我这里吃晚餐。晚上再谈谈说说。……唉,唐梅呀,你别要喊我官职,就喊我苕子,或者还是以前的喊法叫秀英,这样一来,才不显得生分。”唐梅说:“我喊你苕子,这是你本来的名字。”
下午,许莲子和孙禹两个来看望匡苕子,都带了礼品。匡苕子责备说:“姐妹们之间要带什么东西呀,玩玩就是了。”孙禹说:“我们是带给孩子吃的,又不是带给你的。”礼品打开来,孙禹带的是五斤猪肉和衣服猪爪子。许莲子带的十个烧饼、二斤红糖,还有一套衣裳。匡苕子连连说道:“厚礼,厚礼啦。”
陆大嫂抱来婴儿说:“多多要喝奶了。”匡苕子随即抱过孩儿喂奶。两个小伙头出神地望住来人,匡苕子说:“采楼、万准,你们一个人拿个烧饼,玩去。”两个孩子喜滋滋地拿着烧饼咬了口,便跑了出去玩。
许莲子、孙禹又各自给了婴儿红封儿,匡苕子说:“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哪是坐在家里专门收你们礼品的呢?我说了,今晚,你们两个富婆不许走,哪个走,哪个就不够意思。”
许莲子尖叫道:“不得了,秀英她把我们两人说成是土豪。”匡苕子笑着说:“要说你们两个是财主婆,孙禹最像,胖乎乎的。”孙禹坦荡地说:“我孙禹财主婆,但我不黑心,买卖公道,绝对不去欺压人的,哪怕是小孩来打肉,我家都是足秤的。”
匡苕子笑着说:“我从没有做过欺人的事,却戴过四回高帽子,第一回,你们晓得我戴的高帽子有多高?三尺高。”
“没得了,有点儿风,人也跑不上前呀。”许莲子惊诧地说。匡苕子说:“有两个人抓住我的膀子往前推着跑,我脚上戴着铁镣。”“为的什么事这么死斗你?”“我得罪了小人,小人报复我。有三次差点被小人打杀了。有一次我从靖卫监狱被押送到雪镇监狱,是半夜里押送的。他们想在半路上杀掉我,如若上面查下来,就推辞说我中途逃跑被击毙的。幸亏陈副司令员预先派人埋伏在危险地段,及时救了我的命。后来,他们在半夜里把我提出牢房,押赴刑场枪毙,幸亏戈桂章连长救下了我。最后有个家伙向我开枪,要不是我躲避得快,恐怕要去见阎王老爷去了。”
“这个小人,你够晓得是哪个?”匡苕子笑着说:“何止一个?多着呢。钱广用是个头子,恽道恺、年鹏举这两个家伙最凶。还有林根妹、焦煜华等等。不过,这几个家伙都死于非命,不曾有好下场。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孙禹说:“大难必有后福。这没事了。”匡苕子说:“我这落下了一身的病,不能操心劳神。没办法,我只好辞掉广华县委书记职务。上面的人很惊讶,本来还打算提拔我当卧龙行政公署专员,想不到我辞职不干了。他们研究来研究去,就叫我挂个巴北行政委员会妇救会主任的职位。算是半退吧。”
晚上欢聚一堂,连住在顺城的佘春兰也及时赶来了。吃过夜饭,大家谈谈说说。唐梅说:“上次我们七个人一起吃夜饭的,今晚一个都不少。”佘连珍说:“我还当春兰不得来的,怎得晓得我们都在这里呢?”佘春兰笑着说:“我听了韩粉英韩主任说匡苕子辞职到了卧龙豆腐坊落户,所以随即赶来了。还好,大家都在一起,要不然就差我一个。”
佘连珍说:“我住在豆腐坊,有时候就到卧龙镇上住上一两天,外面的形势不怎么晓得。春兰,你住在顺平县城里,耳朵要我们这些人长一些。”佘春兰笑着说:“晓得的事情确实是比你们多一些。我在顺平县城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说你匡苕子很了不起,能文能武,有胆识,还会吟诗作句,拿得起,放得下,遗憾的就是落了一身的病,要不然,还能做好多的大事。”
匡苕子摆着手说:“过去了的事就不谈了,后面出来的比我强的人够多得很。我们要谈的应该是我们姐妹们之间的情谊,今后如何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就够了。”
佘春兰点着头说:“苕子,你说的这话不错。……你猜那个迫害你的恽道恺是个什么出身?”匡苕子说:“我不曾查点他。”“他是个吃软饭的户儿。”匡苕子指头点着桌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平巧儿不解地问道:“什么吃软饭呀?”孙禹笑着说:“你不晓得吃软饭呀,就是靠婆娘卖春过日子。……嗨嗨,说起来,这个恽道恺是个混世虫,不做活计。”佘春兰说:“他是家里的三小,从小娇生惯养惯了,游手好闲。父母给他找了婆娘结婚,他仍然在外边混世。有一次,他想了个绝主意,用婆娘钓徐乐星连长,一家伙被他钓住了,要告发徐乐星,徐乐星吓杀了,上面晓得了肯定要枪毙。徐乐星被他勒逼住了,答应帮忙他参加新四军,只过了两个月便让他当上了司务长。后来他还是用婆娘钓干部,一家伙就钓上了孙善信孙主任。孙善信让他进了肃委会。婆娘老跟孙善信睡觉,恽道恺只要能做上大官,他才不在乎这个的。婆娘之后又跟钱广用勾搭上了,钱广用重用恽道恺,恽道恺从此出人头地。”
平巧儿吐了口唾沫,说:“呸,可耻的家伙,还出人头地的。”许莲子笑着说:“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做活计怕吃苦,还又想出人头地,只有想窍门儿。外表鲜亮,内地龌龊肮脏。唉,春兰,恽道恺他家婆娘叫个什么名字?”“叫云红缨。恽道恺回到家里都喊阿云长阿云短的,待婆娘好得不得了,他靠的婆娘吃饭嘛,不奉承婆娘怎么行呢?”
唐梅说:“我听人说,这个阿云到来亨镇给男人恽道恺收尸,路过桃花沟遇到沈根宝拦住了,沈根宝踢了车上的尸体一脚,吐了口唾沫,吐到死人的脸上。骂道,你这个虫开枪打杀了我家女匠焦腊扣,我恨不得也打死你家女匠。云红缨吓得脸都变了色。好在旁边人拉住了,这才让拖死人的车子过去。”佘春兰说道:“活该!这是他恽道恺的报应,哪叫他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呢?”
匡苕子说:“我只晓得恽道恺是个法西斯迫害狂,哪晓得他吃软饭起家的事啊。”“这些事都是一个姚喜高参谋招供说出来的,姚喜高还说他一次被鬼子俘虏了,叫他说出新四军的地下特工,他当场说出了两个人的名字。这两个人随即被鬼子绑走了,据说后来都被鬼子杀死了。他做了三五天的伪警备中队副官,觉得混下去没前途,当即溜了出来。这家伙瞒抗得好呢,要不是姚喜高说出来,哪个都不晓得。”佘春兰抹着嘴说。
匡苕子说:“村里给了我两亩地,我想种点玉米,栽点山芋,再栽些黄豆。另外栽点韭菜,栽些黄瓜、丝瓜、番瓜,总之,各种各样都摸点儿,就是没种子。”佘连珍笑着说:“玉米种我家里还有一斤多的样子,我给你拿得来。至于山芋秧子,你到家来剪头儿,要多少有多少。”
唐梅说:“我家菜园里,下了黄瓜、丝瓜、水瓜苗儿,挖得来栽就是了。”平巧儿说:“我家菜园里栽了好多的韭菜,移动一些韭菜栽起来,不过,要等到秋后才有得吃。”
佘春兰大声说道:“我们明儿都来帮苕子把田里的杂草薅一下,不准不来。”孙禹说:“行啊,我们都是乡下人出身,二亩田的草儿顶多薅上大半天,还不都薅掉的。”匡苕子说:“不要你们薅呀,两个牵师娘,还有祥师娘、扶师娘,你们四个人明儿做你们的事。”佘春兰摆着手说:“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妹之情要值多少钱啊!”许莲子说:“是的吧。我们明儿一齐动手,薅草薅掉了,就到文庆温泉泡个澡,随后就到老大家里吃夜饭,晚上跳舞。”
许莲子说:“现在温泉哪到了佘文庆手里?”佘连珍说:“转了几个人的,现在村里交给佘文庆管理,他第二个婆娘是观贤台的,叫莫俭。”匡苕子拍着手说:“明儿晚上我带人到她那温泉洗澡,她肯定不要钱,还要招待我们。”佘春兰说:“我们不要莫俭招待,但在她家里烧吃,钱我来出。”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哪个说的呀,——”七八个女人齐声答道,“我说的呀,小妹妹哎,跟着那个青梅竹马的哥哥呀,齐心协力打鬼子,哎哟哎哟哎嗨哟,幸福日子靠奋斗呀,……”
豆腐坊的人都在谛听着,好多人走到那二亩田不远处望着。方皮绠指着说:“扶村长呀,秀英她辞掉大干部,到我们豆腐坊安家落户,图的清净呀。”扶元直说:“她命苦呀,出生入死打鬼子,立下了汗马功劳,却有好多奸佞小人跟她争功劳,争不到就嫉妒得不得了,想办法整她。她坐牢坐了四个月,简直就不是她过的日子。大约她看破了世事险恶,就到我们豆腐坊摸庄稼。你看,这帮女人还就都听她的话,我家婆娘也在那里薅草呢。”
鲍华跑过来,方皮绠笑着说:“你来望你家婆娘的,你看,在秀英旁边铲草呢。”鲍华说:“嗨嗨,是舅母救她出火海的,舅母家里有事,她就得第一个就到。”扶元直拍着方皮绠的肩膀说:“我们虽然是大男人,要佩服人家秀英啊!”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唷,……”号子声越发响亮了。
晚上,佘文庆家里热潮起来了。吃了晚饭,月亮悄悄地钻出了云层,大地上亮堂堂的。莫俭说:“到那空地上跳舞,我不曾跳过舞,这会儿跟你们学学。”佘连珍说:“一望就会了。”她甩开了长头发,第一个走了出来。佘春兰、许莲子、孙禹、唐梅、匡苕子、刘金梅、平巧儿、莫俭,都走出来了。佘文庆放了唱盘,音乐响了起来,九个女人也就载歌载舞。
佘春兰、匡苕子、孙禹、莫俭、平巧儿五个人的长头发飘动了起来,……跳了一曲又一曲,夜深了才终止。
唐梅羡慕地说:“月照之下跳舞,还是留长头发的美妙。我、许莲子,还有小刘,留的短发,月影之下看不出什么样子。假若我不做干部,肯定也要把长头发留起来。”匡苕子制止道:“唐梅呀,你别要跟我们学,要追求进步,前途要紧。”
第二日,匡苕子睡得很沉,当她起来,听人说佘春兰几个人已经要走到豆腐坊了。匡苕子说:“唉呀,我怎睡得这么沉的呢。”她梳着头盘鬏,插上发夹。最后在头顶上抹上头油,再梳理一下,油光可鉴。
刘金梅跑回来,说道:“今日有这么三个人来看你,巫书记、芮**、韩主任。”“她们已经到了哪里?”“马上就到豆腐坊了。”匡苕子说:“小刘呀,你跟我一起,到大路边迎接她们。”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在豆腐坊庄的西头。匡苕子上前握着三个人的手,说:“到我家吃早饭。”巫萍说:“我们都吃过了。”
来的三人都是剪的短发,清净明朗,富有朝气。刘金梅给她们三人端上了茶杯。巫萍说:“匡主任,以后你真的不再出山了吗?”匡苕子笑着说:“我已经是关公卖豆腐,人硬货不硬。你看,我每天都在煎中药。我就是病好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能走能飞了,功废掉几乎差不多了。”
韩粉英说:“你就做机关干部,照样是干革命。”匡苕子摆着手说:“我不想白占个位子,说话又不会弯而曲之。一旦遭惹了小人没完没了。你想想,钱广用、恽道恺、年鹏举、林根妹,我跟他们这些人又没个私仇,无非说了他们来历不明。他们就缠住我没完没了,把我往死里整。”
巫萍说:“苕子呀,你今年才二十三岁啊,今后的路程还很长,当真死心塌地在这里做个农妇。”匡苕子笑着说:“做个普通的农妇,眼下这个豆腐坊实际就是世外桃源,我需要清净啊。巫萍呀,并不是我灰心伤气,而是我的本钱玩得差不多了。虽说抗日战争还在进行,新中国还不曾建立起来,按理说,我要出山。但我身体不允许,第二是性格不允许。我不愿意尸位素餐做官当老爷。我跟慕容荷还有个不同,不管多么失落,绝不遁入空门削发做尼姑。就做个普通民女吧。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多惬意的呀!”
巫萍摸着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退下来。我身上也有伤啊。睡觉的时候翻不过身,遇到阴天,浑身捆绑。有时候看文件,眼前陡然一黑,什么都望不见。……年鹏举他们把我关在鸡窝里过了一夜,闻臭鸡子屎不谈,身子一点都转不弯来。吊在二梁榜过夜,一点也不敢动呀。严秋英说她被塞进狗窝里过了一夜,如同睡在棺材里那种感受,根本动不了身子。”
芮巧玲说:“我不曾吃到这些死苦,就是被打嘴巴子,戴高帽,站大凳,跪在台上。”
巫萍说:“匡苕子,你够晓得呀,收复薛城的时候,那个林根轩跟他叔伯哥哥林根茂两人都被我新四军击毙,家里也没个人出来给他们弟兄俩收尸。最后没办法,就把这弟兄俩一起埋到荒山冈上,立了个碑,上面写了两个人的名字,以便后来林家门族来人祭奠。”
匡苕子摆着头说:“难兄难弟,可怜又可悲。”
哥哥来了,居然开了三辆车子。匡苕子将哥哥接到家里坐下来。她激动地说:“哥哥呀,我这是第一次看到你。我的苦楚没处说啊。”匡宣说:“小妹子呀,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父母。但你要晓得,你有好几回差点被人玩死,我暗地里帮你,你晓得吗?”匡苕子点头说:“我是晓得的。但你也被人诬陷,害得你进了学习班。”
哥哥摆着手说:“不谈了。我家姊妹三个都不曾有好日子过,不过梅子她好一些。毕竟不曾遇到过大的风浪,你遇到的风浪最大,哥哥是晓得的。”
“哥哥呀,现在宣显荣和孙善信他们两人眼下怎么样?”“他们犯下了严重错误,不专心抗日打鬼子,却热衷于搞窝里斗,同时又怂恿钱广用这伙坏人搞肃反。组织上先是让他们进了学习班,做了好几回检讨。之后分配他们工作,宣显荣到隆县当副县长,孙善信到胡龙当农会副会长。”
“现在巴北军区干部是怎样安排的?”“我是司令员,并主持巴北军区工作,陈树德担任政委,徐方进为副司令员,孟思一为副政委,林之海仍然是参谋长,景禹调任政治部主任,李雁波为副主任。大家本来想调你接任参谋长,没想到你倒辞职了。”
“哥哥呀,嫂子怎不曾带得来?”匡宣正色地说:“你嫂子要服侍你家父母亲,父母亲两人病得不轻的,说不定就要撒手而去。要不然,我哥哥怎么会开了三辆车子到你这里来。”
匡苕子随即取下头上的扎头巾,站起身说道:“那赶紧烧饭,饭一吃就赶往老家。父母也为我们姊妹们担惊受怕好长好长时间,一直没安稳过。我们姊妹们为父母送终要尽点孝道。”
父母最后是在李家集姐姐家里送终的,因为住在秦家店的房子已经倒掉了,成为废墟。谷书玖经不住匡家姊妹三个批评,只得无条件答应在他谷家承办丧事。
父母辛苦了一辈子,死的时候一前一后只有两天的间隔,因此一次性发丧。匡宣、熙童贞夫妇跪在最前面,谷书玖、匡梅子夫妇跟上,王玉坤、匡苕子夫妇跪在后边。再后边就全都是下辈。正式发丧时,三对夫妇跪成一条线。是啊,他们必须为父母尽孝道,送父母人生最后的一个路程。
梅子、苕子姊妹两个抱在一起痛哭,她们的鬏儿上都缠上了白布条子,一边一个。嫂子熙童贞也跟她们搂在一起啼哭。三个男人竟然也出声地大哭不已。他们都在大倒自己的苦水,泪水成河呀,流个不止。但是,他们的经历没有匡苕子那么复杂多变,他们的情节没有匡苕子那么曲折离奇,他们的事迹也没有匡苕子那么惊心动魄!
听了诉说,所有知情的人都说匡苕子人生路途坎坷,刀尖上舔血,悬崖上走马,炮火里战斗,惊天地,泣鬼神。
存者有希望,死者长已矣。匡万来、朱桂兰父母安葬在李家集后边的坟地里。因为抗日战争还在进行,丧事只能简办,不再如期举行六虞丧礼。三日复丧仪式举行完毕,匡宣夫妇该得赶紧回到工作岗位去。
匡苕子抓住熙童贞的双手说:“我只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不晓得你是我的嫂子。”熙童贞抓着齐耳短发说:“匡苕子,我可曾经看到你呀,你在广华秀畦镇捣毁日谍的窝点,你当时打的两个辫子,跑上跑下神气得很。”“嫂子,你怎看到我呢?”熙童贞说:“因为你哥哥上了学习班,我被降职到广华县,担任保卫局档案科科长。破案的时候,我到场的,望见你却不晓得你是匡宣的小妹子。要不然,嫂子我怎得不认你呢?”
“现在你做什么工作?”熙童贞说:“我现在元东军分区担任副参谋长,算是升了官。”匡苕子说:“嫂子有空的话,到卧龙镇豆腐坊我家玩玩。我姑娘绝对不会亏待你嫂子的。”“你这话说到哪里去呢?姑嫂之间应该来往,热络热络。”
匡苕子还是留恋豆腐坊,很少到观贤台。在她看来,豆腐坊是她休生养息最好的地方,这里有她要好的姐妹,有她亲自开垦的庄稼地。她向组织上提出要求,打发警卫员到别的工作岗位上工作,减轻组织上的经济负担。至于保姆还得留下,等女儿能上学就打发到其他需要她的地方。
严秋英、向秀菊两人来访,匡苕子在山坡上打拳。她收拳结束时,却有两个人在鼓掌。匡苕子见了两人站在身后,喜出望外地说:“啊呀,怎么会是你们两个?你俩来的时候怎不曾预先打个电话给我?”严秋英笑着说:“这样不是更好吗?我们既然来看你,就大可不必给你添加麻烦。自然些最好,今日你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不许给我们两个烧好的。”
匡苕子挽着两人的手,说:“走,上我家里,站在这山坡算什么呀,也不是待客之道。”平巧儿照例给匡苕子忙着烧饭,依照匡苕子意思悄悄地到佘连珍家里抓了个老母鸡。一样头,老母鸡烧乌条。
到了家,女人们赶的就是说说家常话,叙叙旧。严秋英说:“苕子,你是戴的双孝。”匡苕子说:“是的,先是我爸爸死了,第三天准备发丧,妈妈也死了。我家姊妹三个哭煞了。”向秀菊感叹地说:“你们姊妹三个命苦,都是黑暗的社会造成的。”
严秋英说:“苕子,你戴孝准备戴多长时间?”匡苕子说:“依老法子要戴三年。”严秋英摆着手说:“老法子要改革,孝敬上人不在于做作,而在于上人在世时常关顾照料。我说呀,你戴一年的孝,也就尽了女儿的本分。你耳朵上的坠儿呢?”匡苕子说:“我看了我姐姐用白布把耳朵上的坠儿缠起来,难看死了。我干脆把坠儿除了下来。”
向秀菊说:“你做得对。现在回到卧龙镇豆腐坊,依我看呀,你把坠儿还戴起来。如果你到了本扬,仍可再把坠儿除下来。”严秋英抓住匡苕子的手说:“秀菊她的话不错,具体的场合具体的做法,做人不能死搬硬套,墨守陈规。”
匡苕子点了头,坠儿拿出来,两个好朋友随即给她戴了起来。向秀菊拍着她的肩膀说:“做女人也得振作起来,希望就在自己的脚下!”
吃过饭后,三人坐在一起又谈起家常话。严秋英说:“我身上犯毛病,疼痛起来简直要我的老命。我家邓檠叫我主动辞职,在家休息。我嘴凶,可身体却不给我争气啊!”
向秀菊说:“我虽然关进牢房,受到折磨,身体还不曾有哪块疼痛。说起来,钱广用这帮家伙真的值得千刀万剐,他们把我们几个往死里整。我这是身体强壮,抗得住的,要不然,也要记下一身的病。”
匡苕子说:“能为抗日革命事业作贡献,就得好好做工作,不辜负组织上的期待;身体限制住了,就得腾下位子让贤能的人上去干,贪图荣华富贵,尸位素餐,贻误了人民的革命事业可不好。”
关粉桂是跟费兰珍一起来的。关粉桂也说自己身体透支,必须退到三线上工作。匡苕子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我们这些人先前是心雄的,眼下不了解情况的人要说我们灰心丧气,其实是我们的身体遭受到无情的摧残,实在不能为党工作。我想,回归到大自然,返璞归真也是一种境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并不是我们不关心国家大事,而是脱离了具体的实践,不了解新的情况。伟人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我不再向组织上提意见,更没有什么主张可言,好好保养自己,不给组织上添麻烦就行。”
关粉桂笑着说:“我如若退下来,也跟你学,绕个妈妈鬏。”匡苕子摇着手说:“唉,我这可不是好事,你别要跟我学。因为我坐了四个月的冤枉牢房,受尽了凌辱,要留下难忘的记忆。另外,说实话我也甘心做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婆娘。……年轻人盘妈妈鬏跟不上时代啊,看上去就像个落后分子。留个耳道毛短发,武装带子一系,多富有朝气啊!”关粉桂大笑道:“林根妹、焦煜华、李芳、叶欣,她们四个人可都是留的耳道毛头发呀,我看她们身上一点朝气都没有,心里哪有个打鬼子的念头,要么是算计人的朝气,做起坏事厉害不得了,尤其是林根妹,到处嚼舌头根,好多善良的人受她的蒙骗,听信她的鬼话。她们四个人一点儿也不像个革命派。——是的,我真的想把长头发留起来,绕起鬏儿做个山区的老奶奶。”
匡苕子笑着说:“一次我在靖卫镇被押出来批斗,有个叫梁文霞的女人说我说她政历不明,害得她降了职。看她那样子,似乎争风吃醋。当时我就觉得蹊跷。后来审讯龚子维,龚子维交代,林根妹挑拨梁文霞,说我主动勾引王玉坤,害得王玉坤无情地抛弃她这个恋人。这纯属她林根妹嚼舌头根,移花接木,我根本就不曾跟她梁文霞争风吃醋,加以插足。”关粉桂笑哈哈地说:“林根妹她这个匹会嚼虫的,为了挑拨人斗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纯属热说大病话。当时我们这些人头拎在手上一心打日本鬼子,哪还有个空儿把儿女情长的事放在心上念念不舍的呢?”
匡苕子说:“粉桂呀,说起来,你还是我的革命引路人,虽然我当时在大徐庄没有参加革命,但你也给了我思想上好大的触动。”关粉桂说:“往事不堪回首,只要问心无愧。像林根妹这家伙其实也是个苦命鬼。她跟自己的男人东进不合,他们两人很少在一起。林根妹死的时候,东进还不想给她收尸,经过好多人的劝说,最后才给她收了尸。收尸的时候,东进哭的了,说林根妹没有为他生个一男半女,最后一年就不曾在一起过。”
匡苕子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想说什么。她抬起头对费兰珍笑着说:“小费,你找了男人吗?”费兰珍红着脸说:“找了,他叫李志海,不曾喊你吃喜酒。”匡苕子笑着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女人就得为男人生儿育女,听我的话,放开手脚来。”费兰珍说:“匡主任,你人好,不玩人,直爽。遗憾的是我不曾做过你的属下。”
关粉桂说:“前些日子我要来望你,你上了本扬送父母生命最后的一程。所以,拖到今天才来。”匡苕子说:“老有人来看我,范景惠呀,向志英啊,还有苗建德、伏春兰、任小妹、胡坤英、牵云等等,你来他去。也有男同志来看我,弄得我不好意思。留龚莫棠、吕佐周他们男同志吃饭,他们一个都不肯。”
关粉桂说:“巴北行政委员会妇救会下个月开会,我听郭坚说,还是你匡苕子当主任,五个人当副主任:邢英、我、巫萍、向志英,这第五个是在佘春兰和劳梅霜两个人当中选,到时候看哪个得票得的多。”
匡苕子说:“唉呀,我退出来,你关粉桂担任正主任。如若还要我担职的话,我就担名誉主任,不做事。”关粉桂双手推着说:“你可别把我往架上赶,我吃不消。再说,我关粉桂的声望远远不及你。”
送走了客人,匡苕子贪婪地呼吸着新鲜口气。一阵风迎面吹来,她感叹地说:“好风啊!吹到身上就是舒服得很。”她轻轻地往后抹着上盖头发,放眼向远外望去。不远处是自己的庄稼地,已经郁郁葱葱;多种菜蔬呈现出不一样的风采,是啊,种豆得豆,种瓜得瓜,人勤劳有福享啊!
望村庄,红旗迎风招展,“呼啦啦”的飘;望山峰,蓊蓊郁郁,整个卧龙地四周围都是高耸而出的青山,分明成了坚不可摧的特色长城;望远处的庄稼地,丰收的希望显然写在那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卧龙地已经没有一块是荒地了,抗日的游击健儿在这里割掉所有的芦苇,挖河竣深,填没了好多的洼地。肥沃的土地全部开垦过来,便是良田。天上的云彩淡淡的,柔和的光线使得地面上越发明媚的了。
唉,站在家门口的是自己的三个孩子,十个多月的多多居然会跑动,这会儿站在那门口晃着腿子在笑着呢。
匡苕子笑了,她跨着坚实的步伐向前迈进,心里的希望油然而生,……
这真是:顺其自然好心态,安守本分常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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