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扩。”太皇太后又唤道。“孙儿在。”相比赵柄的沉稳,赵扩反而显得更为紧张。“官家御笔在此,你身为嫡皇子应当承继大统。自今日起,尊你父皇为太上皇,尊皇后为太上皇后!”赵扩闻言,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目光一转望向太皇太后身旁,桂枝缓缓地走了上来,手中还端着什么……“取黄袍来!”太皇太后高叫一声,桂枝迈步上台,捧来了为赵扩连夜赶制的龙袍。太皇太后对韩侂胄道:“韩卿,着他穿上。”“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大宋天子!是官家!君临天下!”太皇太后停住了,想起昔日太祖在位时的岁月,突然悲从中来,又叮嘱一句便挥了挥手,示意一切照礼而行。赵扩在太皇太后面前低首垂立,韩侂胄与两名内侍则为赵扩更衣。这期间,赵扩一旦紧张便会望向太皇太后身后的桂枝。更衣毕,张宗尹一声高叫:“新皇登基了!”群臣呆愣片刻,随后跪拜,齐呼:“恭祝圣躬万福!”此时,破晓的日光终于洒满大地,耀眼的金芒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背上,照射在赵扩的脸上。待举行完禅位仪式和除服大礼,全体朝臣浩浩荡荡前往皇宫,名义上是给太上皇和太上皇后请安,实际上是讨取玉玺。与天子相匹配的自然是玉玺了,禅位虽然已经结束,但玉玺还未到手。銮驾在仪卫的簇拥下直奔皇城大内,值守这里的禁卫,才是由向北统领的,而他自然知道新皇登基的消息,是以早就准备好了,待皇驾一到便打开了城门。銮驾由丽正门进入,而百官则被向北率众侍卫挡在了宫门外,能随赵扩进宫的只有一品以上官员,如亲王、郡王、国公、丞相等,再就是韩侂胄,因为他自开始便寸步不离地伴在一旁。至福宁殿前,龙撵歇下,赵扩刚一迈步却顿住了脚步,韩侂胄赶紧上前查视。赵扩虽然正值盛年,身子骨不算壮实,倒也眉目清秀,但生性柔弱的他心里“怦怦”直跳,然而当他紧张地用手在龙袍上搓揉时,却发现袍子袖口下似乎缝着什么?抬手一瞧,乃是一绢布。取下来看,赵扩一眼便是认出此乃桂枝手笔。绢布上刻着八字:泰然处之,勿露辞色。看着上面的内容,赵扩心里愈发坚定,恐惧也减少了许多。福宁殿是皇帝的寝殿,在此处的太监素来傲慢。殿外那领班太监一摆拂子,直接拦住了众王公大臣以及韩侂胄,只见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哼道:“皇后娘娘有旨,只许嘉王殿下一人进殿。”闻言,赵扩心里有些担忧,一时竟也不知是否该进殿内,只好将目光转向韩侂胄,似乎是在询问。见赵扩对自己如此依赖,韩侂胄心中很是欣喜,心想:“这新皇如此信任微臣,日后便也不愁无用武之地!”想到这,令他绷足了底气,韩侂胄胆气横生,一把推开了领班太监的拂子,眼睛一瞪,怒喝道:“你说什么?谁是嘉王?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皇帝,大宋如今的官家,你不要命了?”“官……官家?”就在领班愣怔的工夫,韩侂胄挽住赵扩臂膊就闯入了殿门。寝殿内赵惇仍侧卧在榻上,两眼迷离,似醉非醉,另一边,几名宫女则是正在给李凤娘梳妆。“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赵扩说着就要下跪。一旁韩侂胄立即拽住了他,当即故意大声纠正道:“启禀官家,恕臣斗胆,官家如今已是皇帝,按理应是给太上皇、太上皇后请安了!”李凤娘听完,眉头一皱,问道:“你称谁是官家?本宫允许了吗?”那眼神仿佛要杀人,吓得赵扩不敢言语,倒是韩侂胄,不慌不忙地答道:“回太上皇后,嘉王殿下如今已经继承皇位,当下是我大宋官家了!”“我儿?”李凤娘将信将疑,更多的则是不知所措。仅昨夜一夜未见,次日来便已经是新皇了?她这个做皇后的对此竟然一概不知?韩侂胄高声答道:“回太上皇后,方才由太皇太后主持,嘉王殿下已在寿皇灵前举行了登基大典。”闻言,一直侧躺着的赵惇,倏地一下坐起身子,目光望向身着龙袍的赵扩,满眼不可置信。他还以为,在这朝内朝外,自己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这个儿子,谁曾想他竟敢联合外人谋逆?心里正气愤,他又看到韩侂胄,便指向韩侂胄厉声问道:“你又是何人?”看着赵惇这疯癫的模样,韩侂胄表面恭敬,实则内心里早已冷笑不止,心想:我是何人?我是当年你在观潮节上瞧不起的那个人!心里虽这么想,但韩侂胄没有表现出一丁点不满:“启禀太上皇,臣乃是知合门事韩侂胄。”赵惇倒也记不起韩侂胄是何人了,如今他脑子如乱麻一般,便只得无奈地怒道:“离谱!真是离谱!荒唐!”已经请过安的赵扩倒是聪明,一语不发,实则他心里紧张得很,要不是桂枝提醒他要务必保持沉默,恐会失言说出些不恰当的话来。“气煞朕了!都给朕滚出去!”赵惇大叫一声,头发凌乱,疯疯癫癫一头撞上被子,翻身朝里躺倒。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有进无退。韩侂胄稳住心神,又继续道:“太上皇请息怒,既然殿下已经登基,便是大宋的官家,还请太上皇依制将玉玺传给新皇!”反观赵惇仍然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一手死死捏着放在枕边的玉玺。见那玉玺就在赵惇枕边,韩侂胄几次差点都想伸手去拿,不过思忖后终觉得不妥,便不曾动。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心里一个激灵,下跪对李凤娘道:“启禀太上皇后,殿下登基这可是好事!殿下是嫡子,这官家殿下不做,还有谁能做?殿下做官家那是父子相传,天经地义,太皇太后颁下懿旨,谁敢更改?再说了,如今您仍旧是受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太上皇与您可以朝夕相处,不必再烦忧朝政了!最主要此事已然昭告天下,新皇登基了,这玉玺若是不传给新皇,放在太上皇手里那哪行啊?届时太上皇和新皇恐都要被天下人非议!”李凤娘听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韩侂胄问道:“你是韩珏的叔父?”
“正是。”韩侂胄回答。“你且起来回话吧。”沉默了一会儿,李凤娘望着韩侂胄道,“你那侄女倒是不如你伶牙俐齿。”闻言,韩侂胄的胆子又大了起来,道:“启禀太上皇后,微臣也是个实诚人。”李凤娘没有接茬,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你说得倒也对,这官家既然是自家儿子做了,没有不传玉玺的道理。”她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心里还是在想,这官家不管是让夫君做还是儿子做,又有何不同?再说这个儿子自小便被她严厉教导,万事不敢不从,换他做新皇,自己依然是太上皇后,还能让她在朝中的权力长久一些。这玉玺不管在谁手里,终究还是得听她的。“太后娘娘圣明。”韩侂胄躬身垂首。李凤娘走到赵惇的榻前,开口道:“既然做官家的是自家的儿子,玉玺就传给他也无妨!”说完,她不等赵惇应答,便径直从赵惇手里拽出玉玺递于赵扩。韩侂胄见状急忙抢前一步,从李凤娘手中将玉玺接过,又拉着赵扩道:“还不快谢过太后娘娘。”赵扩这才开口道谢。从福宁殿里出来,赵扩全身仿佛水淋过一样,龙袍全部被汗水湿透。韩侂胄手捧玉玺,也流了一身冷汗。福宁宫领班太监及一班内侍这才得知赵扩真当了官家,一个个忙立在殿门前仿佛失了魂儿一般,全然没有了此前趾高气扬的气势。赵扩拿到玉玺,皇城内外大臣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了。自此,登基一事总算落下了。登基之后,作为官家的身份,赵扩再去重华宫可就不一样了,此时,重华宫改名为慈福宫,以表赵扩对圣人太皇太后的感念之情。赵扩命人又花重金重新修整了一番,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只是名称又换了,宫殿更显富丽了。依次前往福宁殿、德寿宫请安后,下一趟就是慈福宫。赵扩在宫门外便下了龙撵,仔细整理着龙袍,尽量显得精神一些。一旁有眼尖的小太监也赶忙上前帮着打理。迈步入了慈福宫,赵扩先往后殿去,向圣人太皇太后请安,俩人聊了几句后,圣人太皇太后便以午后小憩为由回寝殿了,实际上是她心里清楚,赵扩来此多半是找桂枝的。圣人太皇太后回了寝殿,赵扩打发一应跟班的太监、宫女留在小西湖等待,而他则是直奔桂枝的院子去。院内,桂枝正在绘图,如今她总算可以安下心来作画了,心里轻松愉悦了,画出来的事物也有神。赵扩身着龙袍,负手站在院外,倒是有几分偷偷观察的意思。见桂枝沉心醉于作画,他终是忍不住地轻轻一咳,“咳咳……”听到了声音,桂枝回首观瞧,发现是赵扩后赶忙起身。“殿……哦不!奴婢见过官家。”闻言,赵扩有些不满,“怎显得更生疏了?”桂枝嫣然一笑,回道:“殿下如今是官家了,我一宫婢怎敢不尊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朕特意遣走了旁人,就是不想让你这般!”赵扩轻叹一声,稍后他又突然道:“朕不太明白,为何那时你提醒我要处处顺着韩侂胄行事?这人粗糙得很,当日在殿前的一幕,你没瞧见,他敢那般与我太上皇、太皇太后不敬……朕当时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桂枝闻言轻声一笑道:“让官家在太皇太后面前装了数月的好皇子,处处应奉着说话做事,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吗?若官家您表现得太过主动,以太皇太后的性子,不免猜忌,而韩侂胄是韩皇后的叔父,多少沾亲带故,说话直率也因其是武官,自然不会让人多想了。”赵扩若有所思,“枝枝真冰雪聪明!”“官家莫开玩笑了,正值酷暑何来冰雪?”桂枝说完,将身后画卷拿了起来,“这幅画本想送您,只是当下官家富有天下江山,怕也难瞧上眼了。”她话音刚落,赵扩便是一把接过画,摊开一瞧,真乃是篱笆园半山坡,也就是二人下赌约的那一日所见之景。“朕当然要了,不仅如此,你先前答应朕的可还作数?”赵扩问到了正题上。桂枝倒也没有那么着急,主要是她心里还未真的做出决定,一时沉默不知所言,片刻后这才道:“官家刚继位不久,百业待兴,朝中政事积攒诸多需要处理,儿女情长且可从长计议,现如今应主心于朝政才是,待天下重现‘乾淳’盛世,千里江山,再提此事不迟……”赵扩想了想,桂枝说的也对,若是新皇登基第一件事儿不是重理朝纲而是先扩充后宫,引人口舌,台谏官又要参上一笔。“那好,待朕将近期政务处理完!”桂枝微微颔首,表面看起来是答应了,但她比谁都清楚,只要赵汝愚在一天,她就不可能入后宫。之所以留着韩侂胄,是因为他二人可以在前朝相互掣肘,借机打压赵汝愚的势力。而桂枝也只剩下最后一个仇没报,那就是当年心碎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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