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白之冤 无缘申诉

11个月前 作者: 王程强
第133章 不白之冤 无缘申诉

第133章 不白之冤 无缘申诉

张忠、许泰赶在腊月初悻悻地离开了南昌。张忠和许泰对南昌一个多月的祸害,远远超过了朱宸濠。冀元亨被他们带走了,说是要继续追查勾结朱宸濠的幕后主使。王阳明要收拾前后遭受了旱灾、叛乱和兵难三重灾害后的烂摊子,山里的强盗再次多了起来,要安抚;冀元亨,一个淳厚书生,因为自己派遣而进出宁王府,如今他成了叛党嫌疑犯,要营救。

庚辰年,王阳明四十九岁。

年尾年头,小孩子往往为长了一岁而兴奋,有胡子的人却总要为老了一岁而唏嘘。

大年初一,大雾锁城,三尺开外,不辨西东;大年初二,大雨滂沱,沟满河平;大年初三,狂风肆虐,树倒房塌。

年尾年头,按王阳明的老习惯,他作诗送旧迎新。除夕一天,创作新诗《除夕伍汝真用待隐园韵即席次答五首》,感叹人世艰难:王阳明祈愿,江西的艰难会随着己卯年进入历史。庚辰年新年伊始,三首诗《元日雾》《二日雨》《三日风》,一首比一首写得沉重。老天爷,这难道是个下马威?家家盼着新年新气象,谁能想到开年竟是三连灾!

南昌城里户户悲伤多于喜庆。这样的过年气氛,连带着衙门里的团拜会也少了欢声笑语。

正德皇帝一路游山玩水,历时四个月,于腊月二十六驾临南京。正德皇帝路过京口时,住在杨一清宅第,他拿出自己一路创作的十二首诗歌给杨一清看。杨一清一边赞美正德皇帝的诗歌,一边劝正德把南京作为自己亲征南巡的最后一站。后来,又经张永劝谏,正德皇帝取消了鄱阳湖大战朱宸濠的战略部署。

初五,王阳明接到圣旨,要王阳明到南京朝见。船到芜湖,船头飘扬着“巡抚江西、提督南赣等处地方都御史王”的仪仗旗帜引来了几艘巡哨船的拦截。巡哨船头飘扬着皇家专用的亮黄彩旗,一艘船头上一面旗子是“干皇孙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朱”,另一艘船头上旗子是“干殿下钦差威武副将军安边伯朱”。这样的旗帜他们在南昌见识过。

王阳明的船被迫停了下来。黄表到船头了解情况。前一阵子,黄表、雷济、萧庾和龙光,在张忠和许泰进驻南昌后,成了京军和边军搜捕的对象,四个人南昌不能住,家乡不敢藏,只好各自躲到了亲朋家里。

一艘小哨船靠了上来,船头站着一个锦衣卫千户。

黄表一拱手,高声叫道:“敢问这位军爷,为何拦阻王都堂的官船?”

锦衣卫千户一扬手中的佩剑,喝叫道:“可是江西巡抚王守仁的官船?”

黄表道:“正是王都堂的官船。王都堂奉旨要去南京朝拜皇上。”

锦衣卫千户喝叫道:“那就得罪了!本职奉钦差威武副将军朱爵爷的将令,在此巡哨,拦截一切可疑人员,保卫南京,保卫万岁爷。朱爵爷明令,江西巡抚王守仁有勾结叛党嫌疑,为了保卫万岁爷,不准王守仁进入南京!你们请回吧!”

黄表回到船舱,将这话汇报给王阳明。王阳明脸色凝重。参政徐琏不解地问道:“黄秀才,你可曾说过王都堂是奉旨朝觐?”

黄表说道:“回禀徐大参,学生特意说到王都堂是奉旨朝拜皇上。”

徐琏默然了。王阳明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黄秀才,本院奉有圣旨,是不是这位千户听错了将令?你去找他们长官交涉。”

黄表出来对千户说道:“这位军爷,王都堂确是奉有圣旨。鄙人传达王都堂的意思,能否请贵长官来问问清楚?”

锦衣卫千户说道:“这位秀才,恕本职直言相告,长官是不来这里的。拦截王中丞,本职是奉命行事。本职劝你们还是趁早回头,免得耽误时间。”

王阳明的官船只好泊在芜湖码头,一边派人交涉,一边等候巡哨部队的长官。一连等了五天,毫无音信。一道圣旨,在这些巡哨的锦衣卫和边军面前,竟然失去了力量,成了一张废纸。难道圣旨是假的?还是这些芝麻大的军官狗胆包天?与这些巡哨交涉纠缠,没有丝毫意义,管事的人又见不到,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王阳明心一横,调头回了江西。

正月三十,王阳明游览庐山秀峰。在瀑布附近的一块石壁上,他意外看到了李梦阳的一首诗:“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莫言此潭小,摇动匡庐山。”王阳明由此联想到自己芜湖受阻,心里又沉重起来。年轻时,李梦阳和自己一样都是天下闻名的才子,恃才傲物,性情耿直,太刚易折。李梦阳正德六年到九年在江西按察司做提学副使,在江西,他丝毫不改北京痛打张国舅的脾性,为全省府学、县学的秀才撑腰,阻止秀才们撇下功课,做官老爷们的仪仗队,在接官亭磕头跪拜迎来送往,阻止秀才们跪迎跪送到学校视学的官老爷。李梦阳凭着自己四品官衔,拒绝跪拜七品官衔的巡按御史;收押过仗势欺人的布政使亲信,鞭挞过狗仗人势的淮王府校尉。他疾恶如仇的性格几乎得罪了全省官老爷,结果他被投入监狱,被罢了官,剥夺了官籍。像李梦阳这样的才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是他太恃才傲物,还是他为人做事太较真?自己如果当初顺从张忠、张永、许泰和皇上的意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不顺?那样的话,自己是成了顺臣,可是江西老百姓就遭大殃了。心情苦闷,王阳明挥毫写下了《游庐山开先寺》。

随行的参政徐琏品读了王阳明的新诗,建议道:“王都堂,既然提笔作文,何不做一篇平叛纪文?几万叛军,十几天时间灰飞烟灭鄱阳湖,这是天下不多见的奇功。若做文章在此勒石纪念,当是好事一桩。不为炫耀武功,却可以震慑天下存有非臣之心的狂妄。”

徐琏的建议,让王阳明想到了江彬。这段时间天下传闻,威武副将军江彬一路上护持皇上,俨然成了副皇帝,他随意号令天下文武百官,还率领几万边军,沿途祸乱百姓。遇上正德皇上这样的主子,朱宸濠有野心,江彬是不是也有野心?江彬比朱宸濠势力更大,机会更多。王阳明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徐大参言之有理!”随后,他略加思索,写下了《纪功碑》文:

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宁藩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破南康、九江,攻安庆,远近震动。七月辛亥,臣守仁以列郡之兵复南昌,宸濠还救,大战鄱阳湖。丁巳,宸濠擒,余党悉定。当是时,天子闻变赫怒,亲统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于赫皇威!神武不杀,如霆之震,靡击而折。神器有归,孰敢窥窃?天鉴于宸濠,式昭皇灵,嘉靖我邦国。正德庚辰正月晦。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书。从征官属列于左方。

二月初一,王阳明游览白鹿洞书院。书院已经残破,王阳明吩咐陪游的南康府新任知府刘章修复书院。之后王阳明到东林寺,寻访慧远和尚当年讲经的遗迹。晚上王阳明入住东林寺。暮色中,王阳明漫步在东林寺外,回想起几天里游览过的地方。由白鹿洞想到朱熹,由东林寺想到慧远和尚,南康府星子县更是陶渊明的老家。慧远和尚、陶渊明、朱熹,都是一代宗师。当年慧远和尚用儒家学说解释佛经,成了净土宗的祖师爷。陶渊明辞官归隐,淡泊田园,虽然生活艰苦,身心却是自由的。自己多年来一直向往着陶渊明无拘无束的生活,却一直没有挂印而去的勇气,是贪图名利?还是眷恋权势?辞职奏疏写了一份又一份,是皇上不批准,还是自己缺少一走了之的勇气?自己做不到,陶渊明做到了。慧远和尚一身学问,精通佛儒两家经典,却能躲到深山里头,不问世事,不恋红尘,不慕权势,不屑富贵,自然也就不会为权臣宠臣的嫉妒陷害,自然不会被上位者猜忌。自己一直要做圣贤,充其量也就做到贤人境界。慧远和尚、陶渊明,两位前辈才是圣人气象!

晚上可以思绪飞扬,白天还得照章办事。有江彬这个隐患,说不定哪天自己这个书生又要披上盔甲驰骋沙场。灭了朱宸濠,还要提防江彬。

王阳明到了九江。九江江防重地,怎么会一天时间就被叛军攻陷呢?一念及此,王阳明立刻赶往九江卫,检阅、整备军马。

在九江大校场,王阳明接待了张永的信使。

来人见过礼,被黄表客气地让在了座椅上。身着从九品官服的信使说道:“下官钱秉忠,是顺天府的检校,蒙张公公抬爱,在张公公幕下做些抄抄写写的职事。下官受张公公差遣,前来拜见王抚台,张公公有一事相告。”

王阳明笑眯眯地说道:“有劳钱检校。”

钱秉忠往前探着身子,低声道:“张公公让下官禀告王抚台,万岁爷身边有人多次假传圣旨,传召王抚台到南京朝拜,中途再阻止王抚台。因为王抚台一直没有进南京朝拜,现在他们扬言王抚台要谋反。虽有张公公在万岁爷面前为王抚台说话,但他们仍在鼓动万岁爷传召王抚台。如果王抚台不敢朝拜,这就正好中了他们的诡计。”

王阳明这才了解了情况。上个月在芜湖苦等了七八天,后来又有两次接到召见的圣旨,王阳明也就没有理睬。

王阳明朝南京方向一拱手说道:“多谢张公公!”然后吩咐黄表道:“黄秀才,重谢钱检校!”

与钱秉忠前后脚,传送圣旨的行人到了九江。

捧上真圣旨,王阳明兴冲冲地上路了。王阳明心里想着,等见了皇上,把话说明白了,皇上就不会怀疑自己了,到时任他张忠还是许泰、江彬进谗言,也不怕了。王阳明一行一路顺流而下,七八天就到了南京。

在南京城外的上新河码头,锦衣卫都指挥佥事马骥率领着一队锦衣卫军人挡住了王阳明。

看到王阳明的仪仗旗帜,马骥直接来到船边,朝刚刚踏上河岸地面的王阳明一抱拳,说道:“王抚台,一路辛苦了!卑职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阳明有些意外,拱拱手说道:“幸会!有劳锦衣公了!”

马骥面带嘲讽地笑着说道:“王抚台更辛劳,怕是要来回白辛劳一场了。卑职奉命奉告王抚台,万岁爷驾临南京,南京外城内城,城城戒严,外城门内城门,门门封锁。一切闲杂可疑人员,不得入城。”

徐琏一脸气愤,拱着手问道:“敢问马公,堂堂的正二品都御史,怎么就成了闲杂可疑人员?”

马骥乜斜着徐琏,粗鲁地说道:“正二品都御史?宸濠尊贵不尊贵?还亲王呢,照样成了叛党。”

徐琏皱着眉说道:“这位锦衣公,徐某从来没有听过这样说话的!平叛义军的提督都御史,竟然被和叛王扯到了一起。这像不像话?”

马骥一扬下巴,狞笑道:“这位参政大老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本职可以明白告诉你,湖广举人冀元亨已经交代清楚,在南昌,他嘴硬嘴紧,他以为自己有后台,他的后台可以罩住他。到了南京,他经不住炮烙,受不了苦,终于开口了,交代了勾结叛党的幕后主使人。”马骥瞄了一眼王阳明,“徐大参,本职可以告诉你,你想进城,请便!至于王抚台嘛,不想连夜赶回去,可以在城外驿站歇一晚上。王抚台,得罪了!听说上个月在芜湖,王抚台想见本职,可惜当时本职正忙着侍候万岁爷。嘿嘿!得罪!本职还有事,失陪!”

徐琏还要理论,被王阳明以眼色阻止了。王阳明一拱手说道:“多谢马公告知,马公走好!”

望着马骥的背影,王阳明轻轻叹了口气,对徐琏说道:“徐大参,犯不着和他辩。今晚就下榻驿站,明天你进城,到鸿胪寺登记挂号,走一步看一步。”

晚上,王阳明没有睡意,他静坐在床上,养神修心。自己本不想立什么平叛战功,可事情赶上了,竟然立下奇功一件。可是明明立下了大功,却要被加以莫大罪名,甚至是谋反这种大罪。静夜中,王阳明轻轻叹了口气。是谁,凭空给自己戴上了这顶叛党帽子?马骥?他只是一个小马仔。是张忠、许泰?经自己观察,这两个人虽然阴险、飞扬跋扈,可顶多算小河沟里的泥鳅,翻不起来冲天大浪。倒是江彬,这个手握重兵,手握天下京军和边军军权的军头,时刻如影随形地跟随在正德皇上身边,皇上北巡、南巡,传闻都是受了江彬的蛊惑。王阳明突然睁开眼,他开始为正德担心起来。正德皇帝身在危险中,危险正来自这个野心勃勃的江彬。听说江彬一路上颐指气使,他羞辱百官,甚至让魏国公魏爵爷长跪赔罪。这是他在为自己立威。用心险恶!要保驾!要保大明江山!应该把江彬抓起来,应该到皇上跟前揭露江彬的阴谋。可是自己能进入南京城吗?自己能见着皇上吗?

第二天,徐琏入城交涉没有结果。留在城外继续等候消息吗?上个月在芜湖空等了七八天,已经有了前车之鉴。马上就回江西?张永说过,这次是真圣旨真召见,万一皇上真召见,岂不白白错过了机会?于是,王阳明安排徐琏留在南京等候消息,自己离开了南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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