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余姚收徒 七十四人
王阳明在绍兴陪伴父亲几天后,赶到余姚穴湖山王家祖坟给奶奶上坟,并祭拜列祖列宗。王家的老宅和王家的祠堂在余姚县城内龙泉山东北方向的秘图山麓,秘图山麓有个小湖,叫秘图湖,王阳明的四世祖王彦达号“秘湖渔隐”,他曾在这个小湖畔做隐士。这里住着给奶奶养老送终的叔伯兄弟,自己爱奶奶,感恩奶奶,过去几十年孝养奶奶的却是伯父家和叔叔家的几位兄弟,有伯父王荣家的守义、守智,有叔叔王衮家的守礼、守信、守恭,这些兄弟需要感谢。家族排名按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为序,王阳明是长兄;这里还住着二爷王璨家的叔伯兄弟,以及五世祖王刚的后代。王阳明祭拜过祖坟和祠堂后,留在王家老宅,和同宗老少连日欢宴,拜谢亲族。欢宴过后,王阳明带着夫人、儿子,到泗门乡下拜望岳母大人。
是亲娘生养了自己,瑞云楼是王阳明出生的地方。王阳明想去看看瑞云楼。
瑞云楼是余姚大户莫姓人家的产业,当年人丁兴旺的王家只是租住,王华发迹后,有了自己的产业,搬离了瑞云楼。之后这里一直由一个钱姓人家租住。
同宗德生叔,秀才侄子正思、正心,陪着王阳明到龙泉山北的瑞云楼探访。王德生与王阳明同龄,曾经到赣州看望过王阳明。四个人来到瑞云楼所在的院子前,早有一位秀才打扮的书生站在路边恭候。
王正思介绍道:“叔父,这是钱秀才德洪,是小侄儿县学的同学。如今他家住在这里。”
钱德洪九十度鞠躬作揖,口称:“学生钱德洪拜见家乡贤达阳明先生!”
王阳明打量着钱德洪,只见这秀才个子不高,瘦瘦的身材,圆圆的脸庞,脸颊稍有些内陷,一脸谦恭和忠厚。王阳明和气地说道:“钱秀才,打搅了!”
钱德洪弓着身子说道:“阳明先生学高德重,瑞云楼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先生才有的。先生,请!”
几个人来到楼前。王阳明抬头看向二楼东头,自己出生的房间的窗户,自己在这里生活过十来年,如今自己来了,亲娘却不在了。王阳明指着房间的窗户,对德生叔说:“我娘走那年,我才十三。算算已经三十多年了。”
王德生劝慰道:“伯安,咱王家一大家子,虽然你不在家,咱王家穴湖山老坟院,没有哪座坟头长荒草的。如今你功成名就,你娘九泉之下也会心安。”
王阳明只是双目含泪默默地仰望着那个窗户。
这时瑞云楼客厅里摸索着出来一个人,钱德洪迎上前去,叫了一声爹,扯上来人的一只手。这是钱德洪的父亲钱蒙,他是个盲人。钱蒙招呼道:“大司马王先生,您是咱县里的骄傲,快屋里请,喝杯茶!”
王阳明看向钱蒙,此人与自己年纪差不了多少,只是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脸庞很圆润,没有皱纹,鬓角和胡须看不到丝毫灰白。这是因为看不见人间丑恶的缘故吗?王阳明擦擦眼泪,笑着道:“老哥,这里没有大司马,只有王伯安。”
钱蒙笑着道:“王先生,我虽然看不见先生的德容,但听你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你是位贤者,声音有底气,又非常清和。你既已到了门前,哪能不喝杯茶?”
钱德洪祈求地看着王阳明。
王阳明笑着说道:“老哥一定精通音律。那就打搅了。”
王阳明进了客厅。钱德洪引着钱蒙在主位坐下,钱蒙招呼王阳明就座。王阳明把德生叔让到了主客位,自己顺势坐到了西侧。钱德洪、王正思、王正心,陪着站在一侧。
王阳明打量着客厅,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墙壁上挂着的一根长竹竿上。长竹竿有一人多高,竿头装饰有流苏,不似一根普通的竹竿。钱德洪见王阳明盯着竹竿,便小声介绍道:“先生,这是家父心渔翁的长箫!”钱蒙号心渔。
王阳明道:“这可是我见过的最长的箫。看来,心渔翁一定吹得一口好箫。”
钱蒙笑着说道:“听王先生说话的声音,王先生定然精通音律。如蒙不弃,你们喝着茶,让鄙人来献献丑。”
王德生插话道:“心渔翁,我这大司马侄子号阳明。”
钱蒙拱拱手说道:“阳明先生,那就献丑了。”说着,他接过儿子递上来的长箫,试了试音,吹出了一曲《摇篮曲》。王阳明闭上眼,沉浸在箫曲中,这是小时候常常听亲娘哼唱的曲调,现在回味着这个曲调,好像是自己仍在亲娘前后轻轻晃动的臂弯,感受着亲娘温暖的怀抱,听着亲娘温馨的祝福,贴心的叮咛,溺爱的絮叨。王阳明好像闻到了只有自己亲娘怀抱才有的独特温香。王阳明流泪了,他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娘”。
乐声止,客厅一片沉默。
钱蒙让儿子收起长箫,对王阳明说:“阳明先生,惭愧!鄙人一把年纪了,当着晚辈的面,竟也流泪了;很抱歉,我听到你也……唉!阳明先生,你来寻根,自然是想念先令堂诰命夫人了。”钱蒙说着,拱起手,高高举起,以示对王阳明母亲的尊重,“阳明先生命苦,诰命夫人早早撒手人世;鄙人三岁失明,记忆中娘亲的模样,永远是我三岁时的样子。同是苦命人呀!”
王阳明向钱蒙拱着手,道:“在瑞云楼听到《摇篮曲》,别有一番韵味。”
钱蒙说道:“瑞云楼是先生的宝地,如今阳明先生功成名就,犬子也出生在这里,还请阳明先生指点指点犬子。”
王阳明点了点头。
送走王阳明一行,钱德洪父子回到客厅,钱蒙刚刚坐稳,钱德洪扑通跪到了父亲面前,说道:“感谢父亲大人!”
钱蒙不解地问道:“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头没脑。感谢什么?”
钱德洪说道:“感谢父亲大人同意儿子拜师阳明先生。”
钱蒙不解地问道:“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钱德洪说道:“刚才您说请阳明先生指点指点儿子。”
钱蒙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孩子,连话音都听不出来。那是客套。考举人中进士,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最终还是得靠朱子学问。我们钱家到你爹这一辈,眼睛失明,上不得考场,光耀门庭的指望就落到你身上了。虽然不能像祖上那样风光,坐金殿当王爷,可也不能一直甘于落魄。记住,你是吴越王的嫡孙,要为祖宗争气。你前年进县学,先生们一致看好你,虽然乡试不利,也才只考了一科,你才二十六岁,王家状元公三十五岁才中举。不能泄气!”
钱德洪说道:“父亲大人,阳明先生的《传习录》解开了儿子心中的疙瘩,这个疙瘩是朱子学问给读书人拴上的。不是儿子一个人这样认为,中天阁读书会上那些同学都这样认为。看了《传习录》儿子才明白,父亲大人一辈子吹箫,不也安享人生吗?读书难道仅仅是为了做官?”
钱蒙说道:“你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敢让你拜师王伯安。我说过多次了,这个王伯安,从半大小子开始,就调皮捣蛋。他考功名时,有他爹罩着他。你爹罩不到你,一切得靠你自己,老老实实读书。再说了,他王伯安考功名,不也是靠朱子学问考上的?你说的什么良知学问,那都是他这几年鼓捣出来的。”
钱德洪说道:“父亲大人,阳明先生回来这些天,我一直在私下里观察他,你今天不也说了吗,听他声音就知道他是位贤人吗?爹,王正思、王正心都是我县学同学,是阳明先生的族侄。他还能欺蒙他侄子吗?阳明先生从赣州写给他们的信,儿子也仔细看了。阳明先生说过,良知就是孔孟圣贤的真学问,良知就像一把好用的工具,说到底是大智慧,不仅不妨碍考功名,还能帮助考功名。再说了,爹,阳明先生自己考进士就考了三次,并不像你说的,是他爹罩着的。他有这些考试教训和经验,儿子就拜师学他这些经验。好不好?”
钱蒙沉默了。
钱德洪停了一会儿,不见父亲反对,又说道:“朱子学问儿子继续学,争取不耽误考试。儿子跟阳明先生学良知,学智慧,学圣贤。爹,明年又是乡试年,到时,出水才见两腿泥。阳明先生的良知学,帮助他南赣剿匪、江西平叛,屡立战功。轰轰烈烈的事都能办,一个乡试还能没有办法?爹!”
钱蒙轻轻点点头,说道:“那就试试吧,记住,功名第一。”
钱德洪磕了头,道:“谢谢父亲大人。儿子这就去找王正心,请他介绍。”
经由王正心引荐,第二天,钱德洪怀里揣着《传习录》,领着两个侄子钱大经、钱应扬和两个同学俞大本、郑寅,先行拜见王阳明。
钱德洪在龙泉山中天阁组织有一个读书会,志同道合的会员有七十四人,核心成员有夏淳、范引年、吴仁、柴凤、孙应奎、徐珊、管州、谷钟秀、黄文涣、周于德、杨珂、邹大绩、叶鸣、黄骥、胡希周、徐文恭、卢义之等,王阳明同宗侄子王正思、王正心,姨表弟闻人诠,内侄诸阳也是这个读书会成员。几年来读书会一直传看《传习录》,一致信奉《传习录》。王阳明回到余姚,大家一直渴望能够亲耳聆听王阳明讲学。得知王阳明愿意收徒,他们更是喜出望外。
九月十六,拜师仪式在中天阁举行。这是余姚县的一个文化大事件,县学教谕雷世懋参与筹备,今年的新科进士、刚刚上任的余姚知县丘养浩主持。
王阳明端坐在讲坛上,七十四人静静地立在下面。
丘养浩站在讲坛下,操着一口晋江味的官话,说道:“今天是我们余姚的一件大事,可喜可贺!这也是本县来余姚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本县有幸躬逢盛事,实在荣幸!我们余姚的文脉,就像这中天阁外千年不竭的龙泉,从大舜到如今,一脉相传。为什么能如此?正是因为有像阳明先生这样的热心传道者,正是因为有在场七十四位这样的虔诚学道者,有传有学,接续的人多了,就能汇聚成山下滔滔的舜江。当年孔圣人七十二门徒,今天,单单我们余姚一个县,阳明先生一次就收了七十四个弟子,千古盛事!下面,本县宣布,拜师仪式正式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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