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也许你上一秒还是活蹦乱跳的一副真真的活人模样,下一秒可能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僵硬的尸体。
没有人能预料自己何时死亡,如同没有人能预料自己如何死亡一样。这正是死亡魅力所在,高科技的仪器可以精确的测量出一个人的预产期,但却无法测出他何时弥留。
人的出生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心意的,但人的死亡却能够千奇百怪,充满了刺激。
花凋谢了,就这样的无声无息。宛若静夜里的一片树叶的滑落,没有惊起任何的波澜,甚至连那扶地的声音,也没有发出。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已经死过一次了,再次消亡也是情理之中,并不值得大书特书。但野花化作了黑色的灰烬,那消亡的一瞬间的影子,却在阿比盖的心灵上轻轻的破开了一道口子。
也许这样口子,连自己也没感觉到。
他表现出的情绪仿佛是哀伤,仿佛是惋惜,仿佛是看透了生命里的的一些重要的东西。他的背影显得的佝偻了。就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任何的生气。
这样的背影,让辛巴看了都有些心酸。要知道他可是自诩为铁石心肠的上位者,连他都看的心酸,那背影的落寞就可想而知了。
甚至在一瞬间,辛巴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想要快步向前安慰阿比盖的心境。可刚想迈步,就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阿比盖是不需要自己安慰的——他已经死了。
从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腐朽气息中,辛巴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那是一种浓烈的,无可挽回的悲伤,如同秋叶之与树木一般,低垂着,终归是要结束的。
辛巴知道,老萨满已经为了复仇倾其所有了。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他先在还站的好好的,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一种执念:他报仇,要为自己的弟子报仇,要去新都找到那个凶手将他的身体撕咬成碎片。
他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躁动,即便是百年养气的功夫也无法让这股躁动平息,最终,在某一天的夜里,他进行了一场关于魔鬼的仪式。
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仪式内容,这是萨满们特有的一种技艺,还必须达到练气以上的修为才能施展。
很幸运,同样是不幸的,老萨满在得知弟子死去的消息后,怒火上涌,无声无息的突破了练气期。
“现在就差找到凶手身份了?”阿比盖默默的念叨了一句,他的气息又淡了一层,宛若接近了死亡的深渊一般。
一边上,辛巴只感觉现在的阿比盖特别的奇怪,走在面前的身影依稀可见,但自己却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如同走在他前面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一般。
“难道?”辛巴的眉头皱了皱,表现的有些犹豫。
“跟上吧!我们要抓紧时间了。”走在前面的阿比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恩”没有多余的话,辛巴紧紧的跟在阿比盖的身后,他敏锐的感觉到,现在的阿比盖和方才又有了不同。
如果说方才,辛巴还能从他身上看出一点气势的话,现在的阿比盖深邃的如同潭水一般,看不底。
“难道他的实力已经超过我了?”辛巴喃喃的自语了一句。
“不可能啊?”接着又摇了摇头,他不愿相信这个推断。比起老萨满突破练气期来,他更希望他只是用一些手段掩藏起了自己的气息而已。
只有这样,才能让辛巴在阿比盖面前保持着一种上位者的心里优势——尽管这样的优势很多时候看起来是无比可笑的。
辛巴有些惴惴的跟在阿比盖的身后,因为疑惑在心中,他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无比纠结的表情,仿佛一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时候,阿比盖又说话。走在前面的他没有回头,声音却随着一阵冷风飘入了辛巴的耳中:“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这草原的劲风犹如刮骨的刀子,掠过辛巴的耳边,抽刮着他的耳朵隐隐的生疼。
在辛巴听来,阿比盖的此刻声音是沉静的,如同不带任何烟火的气息一般。
但这样沉静与从前又有所不同。曾经的阿比盖只是单纯的静而已,虽让人觉得高深莫测,但因为别人捉摸不透,所以并不给人非常巨大的压力;而现在阿比盖表现出来的沉浸,却是一种死气沉沉的暮气,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他的声音如同这秋日的挽歌一般,夹带着一种魔力——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他沉寂了下去。
没有人声,没有鸟鸣,甚至连一些夜间出没的食肉动物也没有了生息。草原安静的如同一滩死去,即便是这呼啸而过的劲风,也丝毫不能唤起他的生气。
听阿比盖这么一开口,辛巴心中有了一些底。他隐约的感觉到了自己将要问出的问题并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从阿比盖的语气中,他仿佛听出了点什么别样的东西。
“难道他真的突破了?”辛巴心下更显得慌张了。
“你突破了?”辛巴的壮着胆子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语调中带着一丝隐蔽的波动。这一缕波动,正好被阿比盖捕捉到了,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狮子王应该如从前王者一样,永远保持着自己王者的骄傲。而现在的辛巴,明显不具备这样的气质。
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就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难道偏安一隅的生活已经磨平了你的棱角吗?”阿比盖心中暗叹一声。
“不错。”阿比盖突然停了下来,顺势转过身子,望着辛巴的眼睛。
深邃而神秘,这是辛巴对阿比盖双眼的第一感觉。那双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睛就像充满魔力似得,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辛巴只感觉面前的阿比盖化作了无穷的星空一般,那瞳孔里的星星点点,就是这星空里的闪亮的星。
一瞬间,辛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得,他颓然的垂下头。
“果然如此,恭喜了。”辛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如果说他生命的第一愿望是带领黄金狮子部落走向辉煌的话;那第二个愿望毫无疑问就是关于他自己了。
他希望自己在有生之年,能够突破到练气期。尽管他已经是窍穴百通巅峰的大高手,看似与那练气期不过一步之遥,但他自己知道,想要突破练气期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草原之上,窍穴百通巅峰的大高手至少就五指之数,可他们中却没有一个有把握说自己一定能突破到练气期的。
原因无他,想要突破太难了。拿辛巴来说,他停留在窍穴百通巅峰已经许多年了。但练气的那层屏障,他却怎么也看不见。
他整个人,如同被困在了一只狭小笼子里,无论再怎么用力的挣扎,都无法挣脱这囚笼的桎梏,更无法看到那练气期的影子。
所以,他才会对阿比盖突破练气期产生了一丝嫉妒,如同心爱的玩具被别人夺去了一般。
“我已经死了,你知道的。”阿比盖淡淡的望了辛巴一眼,开口说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寥落,仿佛突破到练气期并不是值得兴奋,是一件惋惜的事情一般。
但辛巴知道,他是应该惋惜的。因为他是在生命故去之后,才突破的。现在阿比盖的身体已经完全靠着一股复仇的意志在支持着。但这股意志能支持多久?
一天?
两天?
一个月?
还是两个月?
辛巴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当阿比盖完成复仇之后,这股意志就会完全消散,那时的他也就真的死了。
没有任何的生息,静静躺在某块土地上,或是躺在鲜花丛中。也许尸体会瞬间化成一缕飞灰,顺着草原上独有的劲风,飘扬向远方的天际中。
那些乌黑的云,那些淡然的风,如同他的送葬曲一般,陪伴在他的左右,伴随着他,一路安息。
对于未来,阿比盖已经没有任何奢望的。他过去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未来也已经无法改变。他终究回在不远的某一天,明天,或者后天,或者一个星期后,总会在一天低下自己高贵的头。他想象着自己的悲伤,如同写满诗句的白纸,飘在空中,荡漾去了远方。
淡然吗?也许吧。当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时候,这样的淡然也就不足为奇了,注定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某些事情,他却能够做到。
比如报仇——这是他唯一动力。
对于辛巴来说,阿比盖的死,是即悲伤,又兴奋的。悲伤是因为黄金狮子一族失去了一大杀器,或者说失去的一个崛起的机会;兴奋是因为在族内他又少了一个对手,最主要是神庙少一个支柱。
对于皇权和神权的斗争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天。阿比盖的故去让他成为黄金狮子一族历史上,权利最大的一代帝王。
这样复杂的心思在辛巴的头脑里来回的交织,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作些什么。
你可以说他是一名小人,但毫无疑问,他将悲伤放在了兴奋之前,同时也意味着,他将部落的利益放在了自己的利益之前。
辛巴很想问阿比盖,他是怎么突破的,可当他看到阿比盖这落寞样子的时候,这样的问题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突破的方式本就是个人秘密,从来都不会随意透露给别人。因为这其中,可能包含他武道的核心,或者是武道的弱点。武者永远希望外人来掌握自己,他们永远想掌控他人。
其实即便是问了,阿比盖说了,也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个人的境遇不同,对于武道的理解也不同,武道的方向更是不同,所以突破的方式也是千奇百怪的。
历史上,有些人选择无限的战斗,用战斗的意志来促使自己突破;而有些人,却选择闭关,纯粹的用对武道的高明领悟来突破。
所以别人突破方式,仅仅适合与别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而且这片草原上仿佛存在的某种桎梏,压制着武者的力量,即便是最强大的武者,在这里也仅能发挥出窍穴百通巅峰的实力。
至于突破?更是遥遥无期。
所以但凡摸到了那个层面的武者,都选择了离开。离开家乡,去遥远的地方,离开牧马放羊的安逸生活,去到混混红尘之中历练,最后死去,或者突破。
也许这就是草原上那股力量的本质——安逸。
相比外界人吃人一般的争斗,草原就像一个独立与整个世界之外的小世界一般。这里的争斗也仅限于少数人兽之间,并没有外面那样的赤裸裸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辛巴有些感概了,没有一个人的突破之路是相同的。正如每个人都有一颗第一无二的武道的心一般。
感概之间,那刚刚停下的雨丝散落又落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那雨水打在草原的土地之上,溅起青草的芬芳,让人嗅过之后,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辛巴不由的陶醉在这美妙的味道这种,整个人如同漂浮了起来似得甚是安逸。直到雨水在他的面前拉出了一道水帘为止。
他面前那佝偻的身影,被这雨帘隔开,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可就是这样的瓢泼大雨,却没有一滴落在辛巴的身上。他震惊的望着自己的四周,一层淡淡的黄金色的光幕阻挡了所有雨点的侵袭。
那些散落的雨点一滴一滴,打在光幕之上,荡起一丝丝细小的涟漪。
“走吧,下雨了。”阿比盖冰冷的声音窜入了辛巴的耳蜗。他颤巍巍的侧过身子,望着前方。
只见阿比盖的身体周围,同样出现了这么一圈金色的光幕,挡住了所有雨点的侵袭。
“这就是练气期吗?”辛巴喃喃的说道,他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没有理会辛巴喃喃的声音,阿比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前方,他感觉到了,在那不远的一座山洞深处,一个让他感觉无比熟悉与亲切的灵魂正在疯狂呐喊着。
心痛吗?也许吧?
不知不觉中,阿比盖的眼眶里,泛起了一丝泪光。点点的,晶莹的,如同星空之中最闪亮的星。
正是这一点冷光,瞬间触动了辛巴心中最柔软的一角。
他明白这样的泪光代表了什么——这是一种痛失亲人的悲哀,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伤痛。
辛巴沉默,他静静的更在阿比盖的身后,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美丽的影子——辛銘,他的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因为与他理念不合而出走,此刻正陷落在那地狱一般的新都之中。
他焦急吗?当然!
没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女儿,但他却宁愿将这种焦急压抑在心中,不让任何人发现。因为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更是整个黄金狮子部落的王!是唯一的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同时必须履行自己对与整个部落的责任。
现在,他开始有些羡慕阿比盖了,这样的羡慕并不是羡慕他的实力。而是羡慕他能够不顾一切的为自己弟子报仇的决心。
这样的想法,辛巴并不是没有,他甚至已经疯狂过了一次,还因此受到了一点小伤。
但疯狂过后,他却逐渐的冷静了下来。没有一拥而上的大兵压境,也没有独自一人的反复尝试。
他是坐在王座上,冷静的分析了一分钟。
一分钟!仅仅是一分钟他就做出了放弃辛銘的决定。
他心痛吗?当然,这样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轻易的做出。他放弃的不光是自己的勇气,还有自己的女儿,甚至是自己消失很久很久的妻子——那一身黑衣薄纱的神秘女子。
他并不是心中冷血无情的禽兽,也不是感情淡漠的畜生。但他是一名部落的首领,一名领袖,甚至是一名帝王。帝心王术告诉他,放弃女儿,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毕竟,传说中的鲜血图腾实在太诱人,太诱人了。那是黄金狮子部落崛起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那血色凝聚起来的,不仅仅是新都狐狼的哀鸣与痛苦。更多是,却是他们的血肉凝结而成的力量。
这也是暗部的人,和他暗中做下的交易。明面上,他是受了狐千山请求来围困新都,阻挡胭脂的去路。
但实际上,他是受了暗部使者的蛊惑,将所有新都之人,封锁在囚笼之中。只为了那传说的鲜血的图腾。
他卑鄙吗?微闭部落的利益他能够变成一只无所不为的魔鬼,那致命的诱惑让他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他的爱,他的善,仿佛随着暗部的使者一道离开了他的身体。这些东西,都被他无情的取了出来,锁在了匣子里。
直到现在,他感受到了老萨满的哀伤,那些被锁着的情感仿佛一瞬间迸发了出来,侵占了他头脑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也想默默的哭泣,也想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感,但是理智告诉他,他是王,是永远不能表现出任何软弱的黄金狮子一族的王。
瞬间的温情过后,辛巴的表情更加坚定了起来。
“如果我有爱,那给让我拥有大爱,对整个部落的爱而非是对亲人对自己的小爱。”风雨之中,辛巴默默的对自己说道。
声音低沉的,微不可查。一边的阿比盖,无意识的抬了抬眼皮,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这是一名帝王的蜕变,或着说,是一个父亲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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