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9 愤怒

2015-10-14 作者: Jane Eyre
619 愤怒

站在草原的中央,你永远也看不见草原的边际,它看起来是那样的辽远,那样的宽广,就好像连绵不断的山峦,高低起伏,层层叠叠;只不过现在这种层叠的并非绿色,而是如雪似得白色。

或者那本身就是雪片,还未化成水的雪片。

在日落的时候,小拉里来到了獠城城下,他距离城门有一段路程,这个路程能够保证他看到所有自己想看到的一切,并切不会被伫立在城门上,冷血的弓箭手所射杀。

他就站在这个距离,看到白色的草原中央泛起了一些红色,红色好像火,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在远处,静静的躺着三具骑兵的尸体,穿着三种不同的服饰。高大的战马有的倒在他们身边,有的已经不见了,许是被惊得离开了。

小拉里知道城上的人是不会下来牵马的,跟不会替这些人收尸,所以他们会一直安静的躺在草原上,直到身体腐化,直到野草漫过,淹没了躯体的表面。小拉里不知道为什么城门一直没有打开,就连死了人也不会打开。

在草原的传统里,死于非命的狐狼应该有人替他们收敛尸体,倘若没有,他们变会化作游魂,永远也无法回到安息之地。

小拉里从未去过那个叫松加德的安息之地,或者他曾经去过,他的上一世去过,不过却与这一世无关。他的记忆被封锁,或是随意的丢弃,碾碎,它们漂浮在空中,成为空气中,微不足道的一缕尘埃。

或者当某一天,这一刻尘埃的种子与他相遇,他会想起曾经的事情,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他只是小拉里,不是其他人,不是那些他从未听说过,也从未有过记忆的人。

小拉里痴痴的笑了,他又看见了死人。狐狼的血脉带来了远超一般人的视力,即便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他依旧能够清除的看见那三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这应该感谢弓箭手的精湛技艺,一如曾经死去的族人一样,弓箭插在这些骑兵的胸口。

他们三个都是仰面从马上坠落,肌肉的瞬间松弛令他们的脑袋自然的偏向了一边,又正好对着小拉里的方向,所以他才能看到这三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或者他们本就应该死,死于疾病,死于异族的刀剑,也许会死去平淡,也许会死去激情。”小拉里喃喃说,“他们也许会有一段漫长的时间可以尽情的挥霍,但生命戛然而止了。”

小拉里的右半边脸哧哧的笑着,而左半边却没有任何的颜色。它严肃的就好像一个陌生的成年人,淡淡的看着死亡,漠视了所有的一切。

“獠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政变还是什么?”小拉里说,“算了,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孩子,只是个见过血的小孩子。”

小拉里讨厌那个丑陋的游骑兵,但此刻厌恶的情绪却减少了不少。他看着那张熟悉的丑陋的脸,在他面前失去了血色,失去了光泽,只觉得这才是一种美妙的东西,甚至连丑陋都得到了进化。

他的眼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目光,或者直到箭矢飞跃城墙,窜到他胸前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直到劲风带来的浓重血腥味道侵蚀了他的鼻尖,直到锋利的箭头撕裂了他胸口的肌肉,打断了他的胸骨的时候,那种刺痛的感觉才将他拖回了现实。

那个时候箭矢已经埋入的他的心脏中,或者他运气不好,弓箭手射偏了,箭矢埋入他的肺部。血液倒流,填充了整个肺,他从战马上坠落,重重的摔在草原上。冗长的杂草和雪片并没有起到什么缓冲的作用,他会摔断几根肋骨,或者会摔断四肢的筋骨。

小拉里远远的望着丑陋骑兵的尸体,他想象着他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在无边的恐惧中,静待着死亡的到来。

“然后他会死,血液倒流进肺部,引起水肿,他会逐渐窒息,会用双手的指甲痛苦的抓挠着脖子。我看见了他脖子上的血痕,那一定是用尽力气的,或者他只能做到这样。擦破自己的皮肤,伤害自己的身体。”小拉里淡淡的诉说着,就好似诉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倒着身子,向后走。看着尸体逐渐远离,看着尸体逐渐从几个鲜活的影响,逐渐变成一个个模糊的黑点,他的心也逐渐沉沦了进去。他感觉到恐惧,更多的却是兴奋。他觉得那些从伤口渗出的血液,在白雪的映衬之下,红色好像一团团炙热的烈火。

小拉里相信,这些烈火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密集到将整个獠城团团围住。然后里面的人即便想要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小拉里越想越兴奋,他觉得自己应该加入这种疯狂的报复之中。让鲜血侵染城外的积雪,让整个草原铺上一层红色的火焰。

那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小拉里想到了那个因此而死的族人,他突然觉得自己当时不应该将他驼回去。他应该被留在这里,留在城外的草地上。应该任鲜血流逝,直到流干,直到他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皮肤失去活人的光泽。

那个族人叫什么?小拉里好像已经忘记了。他已经忘记了太多东西。当情绪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人们往往想到了逃避,于是记忆也就成了替罪羔羊。总有些不愉快的,或不想面对的记忆被遗忘,被封闭或是切碎,然后抛向了空中,就好像断线的风筝似得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直到那紧绷的风筝线断成两截,直到空中的影像变成黑点,那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事情了。

“他叫什么来着?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这个,就好像我应该和他很熟,而不是没有关系陌生人。”小拉里喃喃的自言自语着。他就像个脏兮兮的小疯子,站在一片白色的雪片之中,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

他突然感到莫名的烦躁,就好像一团炙热的火焰在胸口燃烧,他感觉到刺痛,犹如一柄锋利宝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当然,如果有的选择,他宁愿刺穿自己胸膛的不是宝剑,而是那夺命的箭矢,狭长而锋利。

小拉里似得越来越浮躁,他开始皱紧了眉头,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他念念有词,真的念念有词,只是没人能够听清楚他念叨的是什么。甚至连自己也感到迷茫。

“该死的!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他突然咆哮了起来,情绪完全失控。他疯狂的叫嚷着,稚嫩而狰狞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

“他叫什么名字!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名字!”小拉里歇斯底里的叫喊着,他忘记了那个重要的名字,至少他觉得是重要的。

他开始回忆,开始努力的找回那些散落在空中的记忆,开始努力拼凑那些被搅碎的秘密。他开始疯狂,开始不知疲倦。

他时而在草原上狂奔,奔出几里,直到气喘嘻嘻才停下;时而又呆立在原地,默默地安静的就像只默无声息的猫。他可以确定这个名字对自己无比的重要,就好像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似得。他觉得那个名字与他密不可分,甚至是紧闭的贴合着。可偏偏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就好像现在这种时候,那个名字又对他若即若离。

就好像顽皮的孩子,在一个宽广的空间里穿梭,不停的躲闪,不停的晃动。

也许是力气用尽,小拉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在瘫坐在草原上,雪片散落在四周。空中还有雪花在不停的坠落,飘飘荡荡的,甚是美妙。但小拉里知道这些雪花一定代表着恶毒,它们想要吞没他的生命,想要埋葬他的身躯。

小拉里不准备跑了,他更不准备躲闪。草原上已经没有让他躲闪的地方,这里一片空旷,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陷入了某种莫名的状态之中。

他低垂下脑袋,仍雪花将他逐渐埋葬,他认为这能够让他在大脑发热的时候快速冷静下来。这是一个方法,却很危险。

小拉里哧哧的笑了,他笑的诡异,整张脸被拉长,再拉长,犹如弹性十足的橡皮。你很难想象一张脸能够被拉成这样的形状。狭长的,看起来就想一张马脸。小拉里想到了那个丑陋骑兵的战马,它高大威武,四肢强壮有力,具备了所有战马应该具备的素质。只可惜它的骑士太过嚣张,于是死在了獠城城下。

小拉里觉得这匹战马会变成一匹野马,他会和草原上的野马交合,生出下一代的野马,然后一直延续下去。只可惜小拉里已经见不到这一刻了。他突然抬起了头,眼神里闪耀着别样的光,那仿佛是一种明悟,又像是某种遗憾。

“我想起他的名字了,族人们都叫他小拉里。是的,都叫他小拉里。”拉里的头顶蒸腾如烟,白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结出了一片雾网。然后他消失了,好像是身体逐渐的被分解,然后在一个极其迅捷的过程中,失去了痕迹。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仿佛是拙劣的作家编纂出来的蹩脚故事。它不值得流传。

狐狼们不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小孩,一个叫拉里的小孩被獠城的弓箭手射杀,他们只会记得在某年某月,獠城被完全封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呯!”

瓷片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帐,塔西克面带愤怒的盯着下首的士兵。这是一个年轻的士兵,十八九岁,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恐惧。他跪在地上,低着头,身子瑟瑟发抖。

“你是说獠城的弓箭手射杀了我的游骑兵!”塔西克咆哮着,他面容扭曲,愤怒的心思已经显而易见了。

年轻的士兵从未见过自己的将军露出如此恐怖的一面,他是新兵,还是个孩子,所以老兵们让他先做传信兵,只有当他逐渐适应了这个角色,才能上到前线去杀敌,见了血才能叫真正的士兵,或者按照老兵们的话说,这才能叫真正的汉子。

年轻的士兵显然不是一个汉子,他只是一个小孩而已。他被塔西克的气势震慑住了,乃至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将……军……”年轻士兵的口中艰难的蹦出一个称呼,他不由的松了口气,“他们……的弓……弓箭手确实……杀……杀了我们的游骑兵……”

断断续续的声音窜入了塔西克的耳朵里,刺激着的他的耳膜。他终于将这种声音连贯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不过这句子的含意,却令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忍不住叫骂了起来:“该死的龙格力!该死的西路军!难道他们就不怕灰飞烟灭吗?”

“还是他们仗着有琳琅撑腰就敢为所欲为了!”

塔西克的声音极大,震起了帷帐,一阵寒风倒灌了起来。营帐内的温度顿时下降了许多。

年轻的士兵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鹿皮上衣,虽然带着毛绒帽子,可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毛绒帽子也仅仅是个安慰而已。

他觉得自己快被冻僵了,应该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或者和其他战友一样,在雪地上狠狠的跑两圈。只是因为他对面对着东路军的将军塔西克,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所以他不敢有任何动弹。

塔西克张着一张标准的粗人的脸,面目狰狞,一脸横肉。胡子随意的散落在面颊上,有半指来长,一根一根的矗立,犹如钢针。他有一双硕大的眼睛,眼眶却很突出,所以大眼睛并没有给他带来温柔的感觉,反而令他显得更加粗狂。

他又矮又壮,隆起的肌肉隐藏着惊人的力量,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迷你的黑熊。有传言说他曾经和大黑熊搏斗,如果这个传言说的是别人,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他们认为这是夸大其词,这也是狐狼们的秉性之一。

但传言的主角是塔西克就又不一样了,如果你敢于怀疑他,他身上的一身伤痕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塔西克的愤怒似乎是有迹可循的。他虽然粗鲁暴虐,但毫无疑问,他能够和下面的普通士兵打成一片。他在乎普通士兵的生命,士兵们也足够拥护他。

塔西克不停的咒骂着,他似乎有说不尽粗鲁话语,他滔滔不绝,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怜的年轻传信兵只有低着头,忍受着唾沫星子从自己头顶划过,甚至运气不好的时候,唾沫星子会直接落在他的头顶,可他却不敢有任何异议,更不用说反抗了。

虽然塔西克爱兵是出了名的,但他毕竟是将军,是个杀过人,见过血的汉子。他随时可能因为自己暴躁的脾气去处理掉一名士兵,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塔西克终于发泄完毕了,他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淡淡的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士兵,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你!抬起头来!”

士兵应声抬头,努力的推出了一点可怜的笑容。

“谁让你笑了!”

士兵收敛了笑容,面露苦涩。

“谁又让人苦着一张脸了,笑一个!”塔西克似乎在调教着这个年轻的士兵,只是调教的过程有些另类而已。

士兵艰难的露出了笑容,有些扭曲,但至少是个笑容。不咸不淡,刚刚好,倘若多一分就过了,少一分就可能不够。

塔西克将脑袋伸到年轻士兵的耳朵旁边,用巨大的声音吼叫道:“恩,不错,我喜欢这样的笑容,不喜欢自己身边的传信兵是一个扑克脸。”

士兵觉得自己的耳膜一定已经穿了,他所听的唯有嗡嗡的声音。一股冰凉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耳际,从耳朵内部一路蔓延出来。那是血,他明白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小兴奋。

“我终于见到血了。”士兵心中这样说道。

塔西克直起了身子,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士兵,见他的身子不再因为恐惧和寒冷而颤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不喜欢自己的传信兵是一个扑克脸,更不喜欢他是一个孬种。年轻士兵最开始的表现就像一个孬种,现在不是了,他见过血了。

“你!出去传我的命令!明日清晨出发,在午时必须感到獠城城下!”

“是!”士兵坚定了点了点头,如蒙大赦般的退出了营帐。他走的如此的迅捷,仿佛身影还留在营帐之内。

“是个好苗子,就是太胆小了。”塔西克自言自语道。他仿佛又一次想到了那个倒在草原上的游骑兵。他当然记不得那名游骑兵的模样,但并不妨碍愤怒与痛恨的火焰在心中燃烧。

“龙格力!琳琅!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塔西克恶狠狠的说道,在身下,他紧握起了硕大的拳头。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其他三路大军的营地里,将军们的愤怒自然传递给了士兵们,所有的士兵群情激奋,都憋着一口气,口中嚷嚷着要为自己的袍泽报仇。只是有多少人是向着獠城里的姑娘们的丰盈躯体,就说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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