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16-03-04 作者: 轻笑生
第29章

粗糙的手掌从枕套里一点一点抽出两张微黄的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捧到脸跟前,呵呵一笑:“办一份差,得两份酬,值了,真值了。”笑了一阵,重又将它们塞回去。

流言平息了,丁柔又开起医馆。这回闭馆七八日,病人却不多,因为城中探亲的老大夫们都回来了,她这个女子医馆自然清淡下来。大半天下来,竟没有一个人上门。

只是门前还是有人的,三五成群,从门前走过来又溜过去,眼睛往堂里看来,嘴巴并不闲着。丁柔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说的什么,无非是好奇她这些天去哪儿了,又如何这么快便搬回来。

不过有周大人的告示,她们再好奇也不敢放肆。丁柔便装作没看见,坐在内堂,忙乎自己的事情。

直到下午,医馆里来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丁柔微微仰头,看着他,神情漠然:“此为女子医馆,还请尊驾移步。”

来人不是别人,乃晏秋是也。这个处于谣言中心的大少爷,在谣言还没散透之际便冒然上门,也不知他吃错什么药。

晏秋负手而立,笑得明朗:“许久不见,丁姑娘气色好了许多。”

之前黯淡的面色有了光泽,浅浅的粉,衬得她整个人暖了许多。晏秋不禁好奇,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心里边想着

,嘴上便问了出来。

丁柔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语调冷漠得紧:“与你何干?”

晏秋被她这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她是他什么人,他要操心她的事?

他担心她多日,流言刚散,便硬着头皮顶着叶总管的揶揄从铺子里早早出来,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看看她,看她好不好,有没有被谣言所困扰。

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当下自嘲地一笑:“是啊,关我什么事?”

于是转身走了。

子归从柜台后探出身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啧啧两声:“兴冲冲地来,凉透透地走,哎呀呀,伤心了呀好伤心。”手臂一翻,五指一捏,兰花指便翘起来,依依呀呀地唱:“丁家姑娘~好狠的一颗心~郎君我的一片热情~哟~都被你~伤透了~伤透了~”

丁柔如未闻见,耷下眼皮,继续制药。她答应张员外的三姨太的药还差许多呢。时间不多了,要快些才成。

却说晏秋憋了一肚子气闷回到家,越想越憋气:我一片好心,她不接受便罢了,何必说话如此无情?半分面子都不给。

气人,着实气人!

坐在书房桌案后头,翻开一本书,半天也没看进一个字。只觉心头一团气发不出来,寻思着不是个事儿,想了想,铺开一张宣纸,拈起笔蘸了墨,运笔如飞地画了起来。

一盏茶的工夫,笔歇。拿起那张画,朝上头吹了口气,终于舒坦了。只见那纸上,画着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子的侧身像,腿长颈细,臀部肿如西瓜,****膨胀如棉,头大如钟,眼小如豆,鼻塌若无,嘴唇弯起,露出两颗硕大的门牙垂至下巴。旁边一行字解释如下:官人,你看人家美吗?

“美,相当美。”晏秋啧啧笑着,决定把它裱起来,那个冷冰冰的臭女人再给他脸色看,他就把这幅画送给她。

他心里舒坦了,再坐下来便看得进书。只是看了没两页,便被打断了。叶总管两眼放光地冲进来,门都忘了敲,开口便是浑厚如钟的一嗓子:“少爷!”

晏秋抠抠耳朵:“叶叔,我没聋呢,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叶总管激动地道:“少爷!少爷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你知道咱铺子里今天来了谁吗?”

晏秋摇摇头,他只看见一蓬一蓬的唾沫星子从他嘴里飞出来:“谁来了?”

“张员外家的三姨太!”

“她来干什么?”

“下单!下单了!”

“……下蛋?”

叶总管恼极地瞪着他,见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便拉起他:“你跟我走。三姨太还等着呢。”

直到走到秋水阁门口,晏秋才知道张员外在他的秋水阁下了单子,要订两百下人的衣裳,每人两件秋装,两件冬装,外加二十六位主子的衣裳,男子八件秋装四件冬装,女子十六件秋装八件冬装。

晏秋一听,也两眼放光,这可是大单!尤其听叶总管的意思,似乎张员外并不止今年要在他秋水阁做衣,如若合作愉快,明年、后年便一直做下去。

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事!无意于天上掉馅饼,晏秋高兴之余,不免有些疑惑,张员外家往常都在徐家布阁做衣,为何今年突然换了?

他来到内室,一打帘子,看见正对门坐着一位身穿玫瑰红色缎子的妇人,看脸蛋像二十来岁,看眼睛像四十几岁,正看着他微微发笑。他忙垂下眼,一拱手:“见过夫人。”

梁氏摆摆手:“不必客气,晏掌柜坐。”

晏秋便坐下来。刚一入座,便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绵软,甜腻,隐隐又透着一股辛辣。他不禁挑眉:“夫人用的什么香?在下竟从未见过。”

梁氏拈着帕子,掩嘴一笑:“妇人家的玩意,晏掌柜不必在意。对了,方才我已经同郑掌柜谈妥了,布匹和价钱都已经算好,契约在这里,首付三千两银子,余下的待成品做好再给。是这个规矩吧?”

晏秋点点头:“是这个规矩。”

郑掌柜便是东宁,他办事再妥帖不过。晏秋放了一大半的心,便随意瞄了一眼桌上一式两份的契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所需料子、截定日期、应收款项以及其他一些细节事项。并没什么不妥。晏秋暗中点头,见上面已经盖了张员外的印,便取出自己的印鉴,沾了印泥,用力按上。

“夫人爽快。”晏秋笑着将她那一份契子递过去,“只是在下好奇,员外为何突然相中了我家的布呢?”

梁氏便又笑起来,她的声音柔软,听起来就像芬芳的花瓣浸在温水里互相亲吻一样,有种迤逦的味道。她说:“晏掌柜还不知道呢?哎,我那个妹子,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做了什么事,总不喜人知道。”

晏秋眉心一跳,心下暗暗谨慎起来,竟又是人情?最近怎么那么多人情?没了人情他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是吧?今年还真是犯桃花。

只是天可怜见,千万是个省心的。不然陪她玩一玩倒没什么,要是不合她心意闹僵起

来,最后坏了他的生意就得不偿失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浑然不知梁氏已经将他打量了好几遍:“晏掌柜看起来心事重重?并不乐意的样子?”

晏秋一惊,这梁氏好厉的一双眼!忙道:“并非如此。实在是在下想不到,何时入了令妹的眼?不知令妹是……”

“咯咯,真是对冤家。”梁氏笑得恣意,只是腰身仍然坐得笔直,看不出丝毫轻浮。只见她眨了眨眼,道:“我这妹妹呀,你可不陌生。前儿你跟她的流言可传得沸沸扬扬呢。”

晏秋愣了:“谁?”看着梁氏揶揄的眼睛,不信地问:“是,丁姑娘?”

梁氏点点头。

晏秋愣住了,怎么可能呢?她刚刚还那样冷漠地对待他。

而他之前还听信了向吟歌的话,怀疑她居心叵测,对他别有居心。

可是她竟为他促成了这样的大单子!

梁氏轻叹了口气:“要说我这个妹妹,就是个命苦的。哪里都好,就是不善言辞,不知道表达自己。她那么喜欢你,你竟一点也不知道。这回苦苦求了我七八日,我才求了老爷把这桩生意交给你。你可要懂得她的心才好。”

“也不图你能娶她,只望你懂得她这份心,有什么事,多担待一些。她性子直,说话却爱拐弯,许多时候你得反着听。”

“哎呀瞧我说哪儿去了。”她叹了口气,“其实我是希望你们成的,柔柔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也希望你能多瞧她一眼,发现她的好。算了我不说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别扭,我说得多了难免你要厌烦。到时因为我的好心反倒做了坏事,叫柔柔受委屈,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行了,我走了,生意上的事你多操心。不必送了。”

梁氏走了。晏秋没出去送她。

他坐在小室,拇指摩挲着摊在面前的契书,心中复杂难明。

怎么会呢?怎么是丁柔求来的?

他不明白,她到底抱的什么心思?若是喜欢他,可方才对他的冷漠不像是装的。但若说不喜欢,说出去谁又能信?

晏秋想不通。

喜欢他就直说,不喜欢也明言。爽爽快快,利利索索,大家都省心。这样拐着弯抹着角,有意思吗?还是她觉得这样让他猜来猜去很好玩?

晏秋心里不是不恼。可更多的却是别的,一些他也说不上来的东西,堵在心里,散不去,拉不开,讲不出,压不下。

一阵风吹进来,门帘被打开,叶总管和东宁走了进来。两人容光满面,激动得不得了,叶总管还好,他是老实人。东宁做惯了生意,嘴皮子利索,刺溜儿坐在晏秋对面,挤挤眼:“少爷,牛!啥也不用干,生意自会送上门。少爷啥时候练就的这身功夫?佩服,佩服!”

晏秋白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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