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歌清茶在手,看着蓓蓓同琳琅鼓捣香包香囊,马上就是中元节,鬼门已开,亡灵引路,重回世间,做这些东西,趋避鬼神而已。
琳琅手巧,而蓓蓓孩子气,每一个香包都添的满满的,香味浓烈,一个个香囊小小巧巧鼓鼓囊囊的在辛夷面前排开,蓓蓓拿起其中最饱满精致的不由分说给辛夷挂上,“姐姐如今带着宝宝,什么大鬼小鬼都不能欺负姐姐,这个最好的,一定得是姐姐带着。”
“你卢姐姐还在这里,可见蓓蓓偏心。”辛夷笑着看她亲自给自己挂上,这一幕,如此熟悉,却有如此陌生,从前,这些小东西,都是红拂在做,也是她挑了最好的,给自己带上,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那么,鬼门大开的时候,她是不是惦记着自己,惦记着绿芜,会回来看看,眼角不由分说便有了泪水,偷偷拭去,看着宫女太监将这些小小香包带在身上,可是,为郁歌默默添上茶水的绿芜,悄悄的,将那香包攥在手里,而再回来时,满满的香包已经憋下去,想必,她已经偷偷换掉。
“今夜陛下要做好大一场法事,还许宫人放河灯为亡人祈愿,未央湖畔如今花红柳绿的,很是好看,姐姐今晚也要去吗?”蓓蓓边说边剥了新来的贡橘放入口中,即刻吐出来,“呸呸呸!好酸啊!这东西怎么能吃?”
抬头时,辛夷正将一块搁入口中,无所谓的咀嚼后咽下,“没有啊,那又你说的那样酸的?”
“姐姐,你说这个不酸?”蓓蓓瞪大了双眼,视线却一点点移在辛夷隆起的小腹上,“姐姐,这个孩子,该不会是……”
辛夷抚着小腹浅笑,“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可是要吓着他了。”
“姐姐,真的吗?”蓓蓓欢喜的抓着郁歌的手,“卢姐姐,是男孩子,是皇子啊!”
“我又不聋,我都听到了!”郁歌拂开她的手,“刚刚剥了橘子,瞧这脏的。”
“带史美人下去浣洗一下,再端些点心出来。”辛夷指着琳琅叫她去,而郁歌也起身告辞,“我要去准备写祭祀用物,祝福亡灵在上,我不该遗忘。”
辛夷目送她离去,一把,夺下绿芜的香囊,放在鼻翼轻嗅,“香味惨淡,不知这里面的辟邪香哪里去了?”
“小主。”绿芜跪倒在地,“小主恕罪,奴婢,奴婢并不想辟邪驱鬼!奴婢,很思念她们!”
“这一年,奴婢从未梦到公主,梦到姐姐,小主不会知道,奴婢有多么渴望还能再见她们,哪怕只有一瞬,奴婢都会满足,奴婢只是希望,今夜,若她们泉下有知,一定会来见奴婢的!”绿芜哽咽,深深三拜,“若是小主觉得奴婢招惹鬼怪邪灵,大可以责罚奴婢,只是今夜,请容奴婢为公主姐姐放一盏河灯,让她们来往的路途,不那么黑暗孤独。”
久久的沉默,辛夷伸出的双手,恨不得即刻与她相拥,让她颤抖哭泣的身子可以得以依靠,可是,琳琅就在殿外,韦妃的眼线无处不在,她不能,甚至,她不能哀伤,不能落泪,也不能同情。
“起来吧,你一心为你旧主,我从不责怪你的,只是这些话,这些事,莫叫有心人知道了,既然陛下准许,那么不如,你陪我同去,亡母故去多年,如今锁在深宫,也唯有如此已寄思念了。”
“真的吗?”绿芜惊喜抬头,抹去腮边的泪水,“小主真的不责怪奴婢?”
“不会,你去准备准备,一会儿,我们同去。”辛夷扶起绿芜,笑着往殿门看去,“琳琅,既然绿芜要陪着我去未央湖放灯祈愿,那么宫中琐事,就只能交由你照管了。”
“是,奴婢知道。”琳琅躬身一福,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人群熙熙攘攘,却只有河灯入水的轻缓波动之音,辛夷寻了一处僻静少人的角落,绿芜在灯中放入祈愿的字条,轻轻拨动水面,看着它飘远,口中喃喃有词,只是,她知道这些话不该叫任何人听见,所以,辛夷并不知道,她许愿了什么,只是河灯映衬下的面庞,满足而欢喜,似乎,释然了所有。
“小主,奴婢的河灯已经放好了,那么小主的呢?”
“你去等着吧,我来放就好了。”辛夷接过绿芜手里的河灯,三盏,一盏,为父皇母后,一盏,为他,余下一盏,给自己,本该留在地狱里的自己。
三盏灯笼,与父母,无言以对,与他,不知如何启齿,与自己,唯有苦笑,所以,她只是在灯笼中,写上了自己的身份,若是父皇母后能够见到,知道她好好的活着,就好,而他,她写上了未亡人,今生今世,生生世世,相伴虽苦短,相守,却是她的一生。
而最后一盏,她只是,放入一朵辛夷枯花,曾经娇艳欲滴,如今,也只是颓败不堪,所以一切,该可以言表。
两盏河灯悠悠远走,手中的河灯才擦着水面,身后,突然脚步声窸窣想起,伴随着吵嚷之声,琉璃宫灯列队而来,不是皇后,便该是韦妃了。
“来人啊!将前朝余孽拿下!”韦妃素手一指,内廷护卫已经一拥而上,将辛夷绿芜团团围住,绿芜想是受了惊吓,脚下一滑,即刻跌倒在地,抓着辛夷衣襟,双眼望着湖中河灯,“小主,怎么办?”
轻轻拿开绿芜的手,辛夷浅笑,“不过是韦妃娘娘到了,好好的行个礼就好了,怎么摔成这个样子。”言罢,福身行礼,“嫔妾婕妤苏氏见过韦妃娘娘,不知娘娘漏夜来此,有何要事?”
“好你个尹染儿,到现在,你还跟本宫装!”韦妃一声冷笑,挥手指挥身后内监,“去湖中将近处的河灯统统捕捞回来,本宫要看看,苏婕妤有什么要祭拜的先人,可是不是本宫的故人。”
方才放下的河灯很快被春儿拿过来,“娘娘,就是这个了。”
一壁接过,一壁含着笑意凝视辛夷,“婕妤你猜,这个河灯里是会有前朝公主的心愿呢,还是,会有前朝哪位娘娘的名讳呢?”
“娘娘见多识广,所以才会知道这样多,嫔妾不及。”辛夷温顺福身,“河灯手艺粗糙,娘娘莫要见笑。”
倘若韦妃手里握着的,不是十足的证据,她又怎会在今日兴师动众的来到此处拿辛夷的现行,只是,她又怎么知道,今日的这些疏漏,确凿的证据,不是旁人的布局,请君入瓮?
所以,她得意的神情在触到辛夷花瓣的时候,冻结的瞬间辛夷几乎要冷笑出声,而韦妃身后,琳琅即刻被拖到近前,整个河灯劈头砸上去,“贱婢,你说的字条呢?在哪儿?你自己看看,在哪儿?”
“娘娘,她一定是写了的,奴婢亲眼见的,不在这里,就会在其他几个之中,不会没有的,娘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琳琅慌张跪倒,眼神躲闪,不敢往辛夷这里看,她的闪烁其词,更叫韦妃光火,“若是其他的也没有,小心本宫揭了你的皮。”
远处灯火辉煌,金龙銮驾已经来在眼前,韦妃自然不会让这样揭开面具的好时候寂寞,所以她请来了洛偃和皇后,志在必得,决不能是竹篮打水。
洛偃扶着皇后,二人缓行而来,他面色清冷,不悦之心想来可见,祭拜大礼刚完,才回凤仪殿歇下,就被十万火急的催促而来,何况,是这样的日子。
“韦妃,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议?中元节节气重,皇后和苏婕妤都有着身子,你也该体谅。”冷冷说完坐于人椅,望着内庭侍卫,“这样劳师动众的,要做什么?”
“陛下,臣妾查明,有前朝余孽在我朝后廷兴风作浪,事关重大,不能轻饶,所以要陛下和娘娘过来,拿个主意。”韦妃跪倒在地,“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陛下宽恕。”
“什么前朝余孽?什么事关重大?”皇后无奈叹气,“新朝风波已经够多了,韦妃,你就省些心吧。”
“前朝公主为我朝皇妃,身怀皇嗣意图江山,难道还不是事关重大?”韦妃冷眼相逼,打袖中取出几张字条,“这是翊锦宫宫女琳琅从苏婕妤书案之上看到的,是苏婕妤手书,拜祭先灵之书,而今夜,她又同这个前朝宫女出现在此处,其身份,意图,难道还要臣妾一一言明吗?”
“已是生死两苍茫,难思量,未敢忘。千里清风,无处寄离殇,纵使相逢应难识,血玲珑,月入霜……”洛偃将手中纸张捏作一团,将目光移在辛夷面上,“你说,什么意思?”
“嫔妾识字不多,幸得郁歌姐姐指点,这几日来都在专研诗词,今日是中元节,嫔妾思念亡母,故而仿苏翁写了词句,不知,有什么错处?”辛夷躬身见礼,言语已经哽咽,“娘娘这样兴师动众的来了,不由分说将嫔妾围住,河灯也被拆成这个样子,不知九泉之下的母亲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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