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真的是……”不待她再吼些什么,辛夷即刻捂上她的嘴,“快去告诉韦妃娘娘吧,趁着她灭你满门的消息还没有出宫,快去,救下他们所有人!”
殿门大开,琳琅已经狂奔出去,绿芜看着琳琅跑出宫门,端着安神的百合汤进来,“小主是真的不打算追究琳琅姐姐的罪过吗?”
“没关系,随她去吧。”金丝护甲轻叩着净白的瓷盏,声音悦耳动人,这该是她的丧钟吧,辛夷饮下甜汤,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琳琅的尸首,第二日便出现在溪风殿前,血流遍地,容貌具毁,脑颅具裂,据说,是她一夜在溪风殿前扣头哭求磕碎的,也有人说,是韦妃因为她的所作所为,一怒之下击碎的,不过都不重要了,辛夷只是要临武前去,为她收拾,赏银两厚葬,将尸首发回本家,当然,已经没了本家。
临武回禀这个消息的时候,洛偃正在翊锦宫中用午膳,辛夷故作惊慌,手中杯盏尚且不能拿稳,掩面难过,“原来这孩子,竟然这样命苦,不过一家人能在地下团圆,也算是圆满了,她虽然做错了事,可是,也实在罪不至死。”
“一个品行不端的宫女,也值得你的眼泪?”洛偃略显责备,不过更多的,是爱惜和不忍,“你这翊锦宫里宫女本来不多,没了她,连一个掌事的人都没有,等会儿叫徐福看看,选些人送过来。”
“臣妾用不着那么多人侍候,一些小事,绿芜就很好,临武也很用的上,也不见的不能掌事,有她们就够了。”临武本来只是一个洒扫上的小太监,听辛夷这样说,忙的跪倒在地,口称不敢,不过就是这样恭敬的样子叫洛偃满意,“那也罢了,这小太监还算伶俐,就由他掌事吧,绿芜嘛。”他抬头看着这张对他永远淡漠的脸,是她身边的人,如今留下来的,也只有她一个了吧,心中突然痛了,几乎是本能的,点了头,如果她在,身边的人,也一定是她。
“奴才谢陛下隆恩,一定尽心尽力侍候主子。”临武欢喜磕头不住,而绿芜,只是微微福身,“谢陛下隆恩。”
琳琅的死去,韦妃的失势,皇后的再次如日中天,都是辛夷可以想见的结果,日子平静的流淌着,腹中的小生命一点点长起来,偶尔,可以感受到轻微的动静,也许,是他在腹中翻着跟头吧。
鸣晖离宫,整整一月,而再来时,是藏不住的喜气,婉容在七月下旬出嫁,那人,是她在家乡心仪已久的良人,她迁来京城,那人千里寻来,在国寺祈愿时相遇,手中,同握一支“银汉迢迢暗渡”的上上签,于千万人之中,等到那个他。
浪漫的叫辛夷羡慕,婉容那样明艳天真的女子,该有这样一个一心人为她而来,给她一世安稳,唯一不足的是,只能悄悄返回家乡,以苏家义女的身份下嫁,“这盒糖果,是婉容托臣为小主带来的,是那人做给她吃的,不登大雅之堂,望小主不弃。”鸣晖躬身递上铁盒,亮晶晶的糖果安稳的躺在盒子里,那之中,隐约有花瓣的纹理。
“是桂花糖?”辛夷笑笑,含入口中,好甜,真的好甜,桂花的香,甘蔗的甜,还有婉容的幸福,都满满的入了辛夷的口,攻入她的心口,不知是喜是悲。
“她幸福就好!”辛夷缓缓合上匣子,“只是知道的晚了,不能叫她知道我的心意。”
“小主的心意,婉容未敢忘记,她离京的那日,在小主的屋门前驻足良久,叫臣一定要照顾好小主和腹中皇子,婉容从来没有那样深沉,婉容无时无刻,不感念小主的情谊。”
“不过是从小长大的情谊罢了。”辛夷笑笑,“一会儿收拾些女儿家用的东西,你带回去给她,怎样,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鸣晖俯身,“臣代婉容谢小主赏赐,另外,父亲年长,身子日渐不好,已经有圣恩下来,恩准其回乡养老,想必不日,就要离京了。”
殿外的树影已经稀疏,又是一年秋日,辛夷的思绪突然飘回了曾经,人说秋日悲凉,少年时期,她从未体会,反而看着满院的菊花开尽,落叶离潇,别有许多的趣味,心中甚至期待着满宫的琉璃世界。
而今,那样的心情,再也寻不来了。
婉容出嫁,义父离京,如今,终于只剩自己一个人,风雨无阻,在这里屹立,或者,颓然倾倒。
“哥哥,你还记得,上一次离别,是什么时候吗?”
“离别?”鸣晖不解,母亲故去的早,父亲将他同妹妹一手带大,父母三人,从未分开过,望着辛夷的忧伤神情,他也只能回话,“恐怕,是儿时母亲故去的时候吧,只是时日久远,竟然全然记不清楚了。”
“是啊,昔日的襁褓婴孩,如今已经入宫为妃,十七年了,确实记不清了。”辛夷长叹,也担心他会失言,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十七年,人生,能给她多少个十七年,也叫她忘却曾经的血染宫廷,故人离别。
“竟然那样久了呢!”辛夷浅笑,可以自己,甚至连离别的机会,也不会有了,所有自己在乎的,惦记的,一夜之间,都已经化为无有,苍茫天地,唯她一人而已。
“小主的身子看着还安稳,臣在府中时,也常听到小主的消息,如今亲自见了,更觉得安好。”鸣晖转了欢喜的神色道,“算算日子,该是年下。”
“说到身子。”辛夷抽回游离的思绪,“哥哥既然回来了,那么,除却我的身子,也该多关照一些皇后娘娘的身子,入冬了,宫院里的盆景植株,也该换些春意盎然的。”辛夷手指去处,是一盆修剪的颇有意境的香山松,这样的植株离了故土,很难成活,所以宫里仅有的几株,便是从香山顶上连着泥土一起挖来的,珍贵自然不必说,然而另外的一点,恐怕也只有鸣晖知晓,祖父留下的典籍中提及,松柏常置于孕妇房中,会致使眩晕恶心,严重者,滑胎促产,这其中,当然以松中极品香山松为首。
“小主,香山松实在珍贵,臣,不敢做主。”扑通一人跪倒在地,鸣晖不敢抬头,低声哀求,“辛夷,皇后娘娘从来温良,她会忌惮你,却一定不会做出伤害你们母子的事情来的,你又何必,一定如此。”
“谁说是我要做?”辛夷素手轻轻挽起鸣晖,附到他耳畔,“哥哥,听说,韦妃娘娘很喜欢寻你问诊,如果,你将此物送给她,再顺便提一提它不为人知的功用,你猜韦妃,会不会把它放在它最该出现的地方?”
“辛夷!”鸣晖低声怒喝,“这样借刀杀人,你竟然连我都算计在内?”
“这怎么能是算计?”辛夷轻笑,“哥哥自然也可以拒绝,不过,便由我亲自去做,一切后果,一切下场,都由我自己去背。”温柔抚过隆起的小腹,眼神示意鸣晖,“当然,也包括这个孩子。”
“我去做!”鸣晖指节捏的发白,战栗着起身,“不过,也请你发发慈悲,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哥哥,只有这一件,从此之后,我的罪恶,你只做看不见就好。”辛夷的心,无疑在滴血,他说,要她“发发慈悲。”她的慈悲又在哪?她所有的天真。善良,都在舔血的刀刃下葬送,她也想过同他相伴终老,她也想过就此天涯,可是,就是那么凑巧的,她回来了这里,此刻,亦是故事的开端,却不是故事的结尾。
“臣拜别。”鸣晖俯身离去,没有片刻停留,这个宫殿,越来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从前,他巴不得一日三次天天都来看她,而今,这里的阴毒诡计,却能叫他多么欢喜的心绪,都瞬间冻结。
“大人,您忘了东西。”临武打宫内走出,怀中捧着那盆香山松,“小主要奴才转告,这东西再长几天可就没有意境了,大人要好好打理。”
手中的香山松风骨苍劲,若是,它仅仅是一份送与好友的厚礼,鸣晖也许会欣喜若狂,可是,它是带着毒刺的,送去给一个已经不能再见的余情。
心里默默叹口气,思量着该怎么样将它送于韦妃,低着头默默的往太医院挪动,并没有望见,甬道那边,高高的轿撵上,高妍的合和髻,灼人目光的嵌宝凤钗,一袭紫衫,以及,愁云惨淡的眉眼。
“娘娘,陛下是因为朝务忙才不见娘娘的,绝对不是不愿见娘娘,咱们在溪风殿安安稳稳的等着,陛下怎么舍得不来看娘娘。”看着主子空跑一趟,言冉心中也不是滋味,从前,陛下是绝对不会拒娘娘于千里之外的,这些日子,的确是太冷淡了。
“等着?”韦妃苦笑一声,“上赶着来都不愿意见,你以为本宫还能等的来吗?狡兔死,走狗烹,如今也该到了结我韦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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