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后廷,宫规森严,岂可僭越?”徐太医跪倒在地,“婕妤请恕臣失礼之罪。”
言罢抬手,还是要为辛夷请脉。
“送徐大人出去!”辛夷拂袖起身,“去尚宫局请医女来为我们医治。”
尚宫局的医女很快请到,凑巧的是,竟然还是那一位刘医女,辛夷见她已经心松一口气,不等行礼,就拉她到内室榻前,“刘医女快来看看,这宫女是怎么了?”
手指轻轻试过那宫女脸颊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眉目,搭了脉息细细诊过,又在鼻翼下试过呼吸,才终于松了口气,“想必是被重物击中了胸腔,她身子瘦弱,一时间难以消受罢了。”
言罢,将那宫女从踏上提起,又重重的摔下去,如此来回几次,那小宫女起先还是眉头紧锁,疼痛不堪,辛夷几乎担心要有性命之忧,却见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才终于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将那宫女抚着躺好,刘医女转身道,“婕妤无需担心,她已然没了性命之忧,婕妤这几日可以给她用一些顺畅心肺的药膳,再者,用一些补气血的汤药也是好的。”
“如此,真的无虞了吗?”辛夷看着榻上的宫女,仿佛除了呼吸,没有一点好转。
“她身子不就不好,如今受了这样的惊吓,自然一下子好不过来,小主只需要她吃饱喝足,过个半月,自然生龙活虎。”
“那刘医女的意思是,她这样,还是因为吃不好,身子不好了?”辛夷纳罕,“宫中素来并不苛待宫人啊!”
“小主若不信,也可要臣为这宫中众人请脉,哪里有一个好的?小主****养尊处优,怎么会知道这些宫女太监的辛苦?皇后苛减宫中用度,可是小主可觉得自己少用了什么?哪样变得是次品了?”刘医女冷笑,“既然主子们省不下来,那么便只能在宫人们身上使劲,减了她们的用度,减了她们的俸禄,上,得罪不了皇后还有各位小主,下,又有哪个宫女太监敢到处乱嚼舌根?婕妤可以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为何,临武他们****跟在我身边,也不提呢?”
“这些可以同主子说的上话的,又有哪个人会想到苛减?”刘医女苦笑,“打从新朝建时就是如此了,这日子已经过了几年,她们都习以为然了,小主还是想的简单,罢了,这些不过是题外话,如今还是照顾好这宫女是正行,臣这便开一方子,消除她体中淤血,也可以好的快些。”刘医女福身告退,辛夷盯着殿下一溜侍立的小宫女,她们一个个的尚不满十五,身量都没有张开,一直以为是宫中选入宫女时便只留了这些娇弱的宫女,却不想,是这吃人的深宫甚至连她们也不曾放过。
“刘医女说的,可是实话?”
“是。”几个宫女怯怯的回话,甚至不敢看辛夷的脸。
“你们月银是多少?”辛夷再问一声,“可足够过活?或者照拂家中亲人?”
“洒扫上的粗使,宫女只有三两,太监更少,只有二两银子,可以入殿侍候的,宫女是六两银子,公公们有五两,像临公公那样的一宫掌事,有二十两。”
“小主说笑,奴婢们只顾且不暇,唯一的物事,也靠着各宫小主的一些打赏,哪里有什么照拂亲人的东西?”
“果然呢,三两银子,够做什么?”辛夷冷笑一声,“尚宫局内务府还真是有办法。”
“何止如此?”有宫女哭起来,“从前也是给过几日的白米荤菜的,如今,每日只有午时有一顿糙米饭,清早夜里,都是清水一般的粥,和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菜,夏日的时候,甚至是馊的,简直不能入口。”
“叫临武过来。”辛夷等着临武送走了刘医女,把他带过来,“日后,凡是翊锦宫的宫人,上下俸禄,都按着你的例银来给,尚宫局不够的,就拿我的例银补上,咱们宫里的吃穿,也从我的份例里给,宫人们少吃无穿,又怎能做好事情!”
一言既出,四下宫人一片欢呼之声,就差没跳起来了。
“可是小主,翊锦宫上下也有几十宫人,如果尽是这样的份例,小主每月四百两的份例,恐怕会吃紧。”临武为难,“若不然,少许一点也可以。”
“我****吃穿用度都是尚宫局内务府供着,陛下恩赏着,哪里就用的完?难道都留着打赏旁的宫人委屈了宫里人?”辛夷冷哼,“从今日起,便依着这份例,不过,你们得了这份恩赏,也决不许同外人透露一句,若不然,我犯了罪行,你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记得?”
“奴婢领小主恩赏,必当誓死守护小主,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事。”众人尽数跪倒三拜。
“还有她们的吃食,只要我份例里前一日用剩下的,第二日便均摊给宫人们,也算是我的恩赏,不要辜负了圣恩。”辛夷俯身看着阶下跪满的宫人,沉默良久,琳琅已经死去很久,但是韦妃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那么便是说明,这翊锦宫,一定还有什么人留着,足够她使唤。
这样僭越的份例,若被宫人揭发,一定是重罪,这样的罪名,又怎么会无人去凑热闹呢?也刚刚好,自己出些错漏,要洛偃不得不来,不得不护着,也好看看皇后娘娘对自己的真心,是不是牢不可破。
一石三鸟,算不上妙计,却也一定算的上是好计。
“涨了份例?”座上女子轻笑,“好大的手笔,是要无视皇后娘娘的旨意吗?”
“那小主。”座下宫女献媚偷笑,“要不要揭发了她?”
“揭发?”那女子冷笑一声,“才不需我们动这手,宫里盯着她的人又不止你我,你只需将这消息,偷偷的告诉与你相熟相好的宫人,拉拢她们去翊锦宫侍候,还怕这消息传不遍六宫?”
“小主妙计,奴婢记下。”那宫女福身退下,座上女子一声轻笑,“苏辛夷,苏婕妤,枪打出头鸟,也别怪我加了这勺油水。”
辛夷此时还不懂得,伤到你的,往往不是你的敌人,而是近在咫尺的朋友,她懂你的软肋,懂你的漏洞,也学的会见缝插针和明哲保身,所以,你往往防不胜防。
“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行归。”
韦妃也不知哪里来的兴致,未央湖畔,叫宫女拉了宫学新绘的《仕女春游图》,又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赋诗一首,自己诵完,饶有趣味,忙问言苒,“你觉得本宫这首诗,可通?”
“娘娘作的,自然是好的。”言苒福身,“奴婢已经要人记下来,留着陛下来了,给他细赏。”
“已是巾帼马上娇,何必赋诗惹人言?”鸣晖不知从哪里出来,依旧是简单的太医服制,拿着他的药箱,附身上前来,“臣见过韦妃娘娘,娘娘万安。”
“苏大人回来了。”韦妃只觉得,这一刻,她的心脏都要跃出来,他竟然听到了自己作诗,真是庆幸中,又有些难堪,“大人今日才入宫的吗?”
“是才入宫,刚去苏婕妤那边请了脉。”鸣晖疑惑,她为什么要说回来了这句?自己本就是在的啊!
“听说令尊病了,大人回府侍疾,如今既然回来,那么就是老大人身子安康了。”韦妃笑着要宫女拿画卷给他看,“大人方才所说,本宫没听的清楚,紫决献丑,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臣对诗文也不是很通,但是听方才娘娘言道,‘巷陌风光纵赏时,笼纱未出马先嘶。’巷陌风光纵好,恐怕也无人敢骑高头大马通过,又何来嘶鸣?在看‘白头居士无呵殿,只有乘肩小女随。’既然是打马而出,又何来比肩小女跟随?那小女儿的脚步,哪里赶得上?上阕诗文已经很不通世俗了,娘娘以为可是?”
韦妃沉思,却还是不懂,笑颜道,“那大人觉着下阕呢?”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此句尚可,却有些强凑情丝的可能,‘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行归。’春日里游人几许?可见娘娘所知,还是不多。”鸣晖说的兴尽,却发现身旁服侍的几名宫女,已经拿着很不满意的眼神打量他了,只好退后一步,“不过这画中之景如此,便是宫学世家子弟不解世事的罪过,怨不得娘娘。”
“那这样说来,若是他画的好些,我作的诗还能再好?”韦妃喜上眉梢,“苏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自然,若是画中景致更好,娘娘口中诗情想必更甚,只是,臣以为,咬文嚼字是那些自以为满腹诗书的世家女子的活计,娘娘何必学做她们骄矜的样子?失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娘娘跃马扬鞭驰骋天下,自然是巾帼红颜,无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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